《杨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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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森林-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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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的理想。他说他还要感谢我呢,因为虽然他们一分钱都不挣,但这样难得的演出机会却值得让他们投入全部的热情……”

  于碧水越说越兴奋,好像情景又回到了当初。从她脸上泛出的灿烂笑容里,看得出她迷恋上了杨森林。我觉察得到,她望着他的眼神,鼓励他对理想的追求的话语,还有那些不经意的玩笑,都明显含有一种隐隐的亲切,一种既可以让他感觉到的又不会使他为难的亲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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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于碧水是否爱上了杨森林?我对此并不感兴趣,我关注的是杨森林的理想,他的才华既然有人认同,那么他的理想呢?他之所以有像于碧水所说的那样激情澎湃的演唱,是不是因为他有着如同很多音乐青年一样的理想?

  我有机会看到了杨森林和他的乐队排练。跟许多这座小城的同龄人一样,杨森林只读完初中便辍学了,小城的这种现象如此普遍的确令人感到惊讶,据我所知原因大概有二:一是他们的学习成绩极差。在课堂上他们得不到正确的引导和热心的帮助,能得到只是嘲讽和排斥,考试的结果完全证明了读书不是件令他们幸福的事情,对他们来说,读书已然成为了一种折磨;二是即使他们还有那么一点点留恋校园,他们的家庭也无法担负得起自费上高中的费用。所以这些可怜的孩子初中毕业后(甚至没毕业)就由学生变成了小混混或打工者——实际上可供他们选择的仅有这两种角色。在角色的选择上,杨森林则又表现出他的特立独行,他既不是东游西荡惹是生非的小混混也不是逆来顺受吃苦耐劳的打工者,他是个对现实极度不满的激烈理想主义者,他告诉我的他的父母是这么评价他的:“你就是一个彻底的闲散人。完蛋!”

  杨森林的理想是要成为歌手,他声言要让现在萎靡不振的中国乐坛变一个样子,他说:

  “我不认为这是异想天开,但我的确不知道该怎么做,首先我连踏入专业门槛的机会都没有,家里能给予我的最大支持是给我买一把旧吉它,退学以后我就一直呆在家里练吉它,后来认识了几个我们这儿玩乐器不错的人,他们比我大不了几岁,跟我一样都是无业游民,但是我们对音乐的追求都差不多,总在一起聊,挺合得来的,后来我们就组了一支乐队。这是有生以来令我最兴奋的事!”

  作为一名旁观者,我大概可以理解他的兴奋,乐队的组成使得追求音乐的他们感到了一些满足,但也仅此而已——可以让他们充满乐趣的只有在忘我排练的时候和相互发表对音乐的见解的时候,因为更多的时间里,这些年轻人都是在抱怨生活,抱怨命运的不公,他们指责现在的乐坛好听的歌曲太少。对他们来说,尽管他们自称热爱音乐,凑在一起组成了乐队,但实际上生活并没有改变,他们依然穷困。在小城里,没有人支持他们,没有人在意他们。他们迷茫无助,却不懂得如何面对。我不能妄下断言说他们是活在不现实的世界里,但事实上他们谁也不甘愿找一份可以维持自己温饱的工作,也没有人敢于为了理想走出这座如同绝地一般的小城。他们追求的东西得不到认同,在小城里,他们的存在是被人们忽视的,所以他们的快乐并不牢固,只有当一个可以让他们演出的舞台出现时,才是他们最得意的时候,他们会尽情地释放自己,渴望人们能为他们而疯狂,从而证实他们的存在价值。

  需要说明的是,杨森林对音乐确实有天生的敏感,他不识乐谱,从来没学过任何歌唱的技巧,弹吉它也是全凭自学,然而无论是弹或唱还是创作,乐队的所有成员(他们都是进行过一些专业学习的人)却都一致承认他是最棒的,足够说明杨森林的天赋。这就可以理解于碧水为什么对他推崇备至、赞赏不已了,甚至对他着迷。 电子书 分享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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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杨森林对于碧水所表露出的好感并非浑然不觉,但他这样对我说:

  “我知道她喜欢我,可在我眼里她还是个孩子,我们无法成为恋人,当然我也不能把她拒之门外,我总得跟她保持着较好的关系。我不能得罪她,不能惹她不高兴,如果我令她生气了,那么我想找到王学儒的事情就要泡汤了。”

  说到这儿,他的表情变得异常坚定地说:

  “我必须找到王学儒,必须让他付出代价,这几刀我不能白挨。报仇,我一定得报仇!

  “幸好她还一直没有向我表白过,避免了尴尬的情况发生,这不仅仅是因为我把距离控制的很好,主要的原因是她知道我并不喜欢她,她很聪明,如果没有绝对成功的把握,她不会轻易提出让我做她男朋友。我清楚地知道不断有男孩在追她,毕竟,在同龄人中,她比其它女孩更懂得如何突出自己。她常常主动跟我说起某个男孩追求她的事,并在我面前表现出对他们的不屑一顾,这当然是在讨好我。可是我也知道她跟那些男孩始终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大概是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吧。

  “于碧水其实并不可爱。她对我的殷勤在我出院前后有很大差别,尤其是在我得知她掌握了一些关于王学儒的消息后,她就不再像以前那样主动找些理由和我见面了,她似乎很肯定地觉得,我会经常主动去找她。事实也的确是这样,为了能得到仇人的消息,我倒开始讨好她了。当然,我没有无耻地向她示爱,我不能欺骗自己,也不愿欺骗她。尽管我心里充满仇恨,可我还不至于为了报仇而出卖尊严。我和她的关系依然保持着跟以前一样,只是相互调换了一下角色,更多的时候是我主动一些,她则默默地享受这种微妙的感觉,不急于再向前发展。我说过,她很聪明,她明白以王学儒作为我和她恋爱的砝码是不可靠的,所以对于我俩目前这样融洽的关系她已经很满意了。我呢,虽然对这种暧昧的关系有些不情愿,但得以能抓住报仇的唯一线索,也知足了。”

  杨森林说完,点燃一根烟,慢慢地吸了几口,把烟夹到吉它调弦处下面一点儿的任意两根琴弦之间,随意伸展一下手指,拨动琴弦唱起来……

  在我要离开小城的时候,杨森林送给我几盘磁带,他说那是他的珍藏,里面都是他喜欢听的歌。我在感激之余不免还有些感叹。回去之后我寄给他一部MP3作为回赠。

  我再次来到小城已是第二年春节之后,这一次见到杨森林,他的神情略显消沉,我询问他的近况,他说:

  “乐队解散了,我们接不到演出,成天混在一起也没什么意思,排练时总有人不来,后来有两个人都去外地打工了,所以大家就都散了。除此之外我的生活没有变化,闲人一个,父母天天唠叨,说我没正事儿,我也懒得跟他们解释,给我说烦了就和他们吵一架。真受不了这样的日子!我也不愿意一直这么呆着,但是我和王学儒的事儿没了结之前,我干什么都没心思,我家欠的钱还不上,他的父母连个屁也不放,整天哭穷装糊涂。有时候我闹心的不得了,真想拿刀去王学儒家把他爸妈全宰喽。你别笑,我真能干出这事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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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而易见,杨森林的话语映射出他的烦躁和无奈,并且我察觉到,似乎任何安慰对那时的他来说都是无用的,他的歌声更多是充满了发泄的情绪。我只在小城短暂地停留两日,办完自己的事情便离开了,临走时我对他说:“不要让仇恨成为你生活的全部,你还有追求有理想,死死地抓着仇恨不放会浪费掉你的才华的。心情不好的时候可以打电话向我倾诉或者写信也行。”我是很不希望看到朋友就此消沉下去的。果然过了不久,他的转机来了,我有一位青岛的朋友无意中跟我聊起他正在帮别人寻找酒吧歌手,我立刻想到了杨森林,便向朋友推荐了他。之后的事情很顺利,杨森林的才华使他获得了那份工作。他在电话里对我说:“谢谢你,我会好好干的,这对我来说是个机会,我会珍惜的……真的谢谢你。”

  大约在那年清明节前后,杨森林去了青岛工作,开始的时候他曾偶尔给我打电话,告诉我他在那里的生活,诸如他在那里他认识了一些新朋友,从他们身上学到了不少东西,现在除了弹吉它之外,贝斯、键盘和架子鼓的水平也提高了;他终于买了一把电吉它;他很享受现在的工作,打算稳稳当当多攒点儿钱……还有他没忘记王学儒,他嘱咐过于碧水,一旦有王学儒的消息一定要告诉他。后来的情况我了解的不多,只知道几个月后他从那儿辞职,大概是凭着出色的技艺,他又跳槽到另一家更大的酒吧唱歌,赚到更多的工资。

  翌年早春时节,我最后一次见到杨森林,看上去他比以前更加消瘦,头发长了许多,遮住了前额,眼睛里散出莫可名状的愁苦。见到我,他似乎感觉很亲切,像是经年未见的挚友。我们又来到墓地。冬季的寒冷还没彻底消退,不甘消亡的冷风时时苟延残喘地袭来,侵蚀着枯瘦的灰色树枝。杨森林依然坐在石碑上,张开他那因空气干燥而变得苍白干裂的嘴唇向我倾述,他的声音比从前更加沙哑。

  “我在后来那个酒吧没干多久,春节放假之后就没再回去,我不打算再回去上班了,因为我十分痛苦,没法安下心来做事。”

  我诧异地望着他,他的神情忧伤,面部时而会微微抽搐,虽然那抽搐只是短短的一瞬即逝,但却极其不平常,显然那不是他脸上肌肉的单纯生理反应,那是因内心情感牵动而导致的一种伤感表现。他舔舔干裂的嘴唇,继续说道:

  “我爱上了一个人,她叫卫宁。她并不漂亮,说话声音十分好听。我们是在火车上认识的,她是在中途上车的,坐在我的对面。和我一样,她也要到外地去打工,我们十分自然地聊起来。她的话不多,一路上差不多都是我在说,我跟她说各种各样的故事,她认真地听着,偶尔发出动听的笑声。尤其是她带给我的感觉很不错,既不装清高也不扭捏做作,能有这样一位绝不讨人厌的姑娘陪伴,我不再感到寂寞无聊,漫长的旅途一下子变得轻松快乐起来。后来她在济南下了车,我们彼此留了电话。

  “你要知道,如果按照当时的情景来说,这算得上是一次美妙的相遇,基本上符合电影里面那种‘浪漫的邂逅’情节。她真诚、恬静,我可以确定我们的交谈干净纯洁,没有任何杂念,因为尽管这种际遇很富有诗意,但她绝对不是我理想中的姑娘,所以那次短暂的相遇并没能激起我心中的浪漫感觉。我甚至连跟她成为朋友的念头都没产生。 。 想看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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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工作以后,我几乎忘记了那次相遇,忘记了卫宁这个人,我一心想努力工作好好唱歌,多挣些钱,能早点儿帮家里把欠的钱还上。得承认我很幸运,在酒吧里唱歌可以施展我的才能,青岛又是个美丽的城市,我从没到过那么漂亮的地方,能在那里生活并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必须得说那是我的莫大的运气。然而事实没有那么简单,挣钱不是件容易事儿,工作远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好干,我对音乐的那一套认识在人家看来根本是无法接受的,我必须按照他们的意愿去唱,才能保住我工作。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我得忍受老板的侮辱,客人的轻视,还有同事的排挤。这些事情令我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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