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轨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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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轨旅程-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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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整个生活,也许并不需要人们的理解。一般说来,希望获得别人的理解的人,人格往往是还不成熟或不完整的。就我自己而言,有时需要别人的理解,简直是近乎乞求和怜悯,常常因此而变得惴惴不安,平添了许多不必要的烦恼。何必渴求别人的理解呢?难道别人不理解我们就不活了吗?其实,那种缺乏真诚的所谓理解,不仅虚伪,而且无聊。
  我看了老爷子一眼,暗自笑了笑,便收拾好碗筷,自个儿爬进舱棚里去睡了。
  舱棚分为两间。里间是睡觉的,外间则用来存放杂物。舱棚用宽大的竹篾做成,很低矮,高一点的人坐在里面都直不起腰来。窄小的床铺像一个牲口槽子,人躺下须蜷着腿,卧于这样的船舱,没法儿把腿伸直。
  过了好一会儿,老爷子可能是累了,也可能是失望了,他慢腾腾地站起来,弯腰爬进舱棚,他坐在舱棚里,却久久没有躺下。我借着月光,看见老爷子的眼睛里闪着柔清的光,那分明是泪花呀!
  第二天早晨,老爷子照例打着哈哈,站在船头,用竹篙“咚咚”地敲着船板,大声喊道:“小子哎,太阳晒屁股罗,起床吧!”
  山里人捕鱼,跟海边人不一样。除了使用渔网外,还利用鸬鹚捕捉。鸬鹚是动物界有名的水陆空三栖动物,最为善游,是捉鱼的高手。
  通常等我起床后,老爷子已在一些水域布下了丝网。然后,我们便摇着桨,向另一片水域荡去。老爷子有七只鸬鹚,捕鱼前不喂食,叫它们空着肚子,很想觅食时,便用一根绳子捆住颈脖,再把它们一个个往水里赶。鸬鹚到了水里,高兴地活动起来。老爷子和我都只穿条裤衩,光着脚板,一人提一根竹篙,东一篙,西一篙,拍打着水面。鸬鹚看到了水里被惊动的鱼,就拼命追赶,非常卖力地在水里窜来窜去,并且潜到深深的水底,用尖长的嘴巴去叼。叼到了鱼,却因为颈脖是捆住的,吞又吞不下,吐又吐不出,便只好浮出水面,爬到船上,卖乖地伸长脖子,向主人显示自己的功劳。我们把鱼取下后,又将鸬鹚放回水里,如果发现哪只鸬鹚长久不潜入水底,我们就用竹篙轻轻地拍打鸬鹚,逼迫它继续捕捉。
  这样一直忙活到中午,往往都有收获。于是,我们又摇起桨,向先前布好丝网的水域荡去。
  我跳到水里收网。鱼儿们见到人,就拼命地挣扎,想破网而逃。但进了网的鱼,大多是徒劳的。
  归途中,老爷子常常放开喉咙,发出年轻人般地高声喊唱。他从胸膛里发出来的浑厚的声音,满江都能听得见,往往逗起江岸边洗涤的女人们的笑声。
  船停泊后,便有附近村寨里的人来买鱼。卖鱼的时候,我掌秤,老爷子收钱。常来买鱼的有一位模样俊俏的姑娘,我见到她,总是有意将秤杆抬得高高的。老爷子见了,也不责怪,却逗笑我:“小子哎,生意像你这样做,就不中了。见到妹仔就犯傻了吧!哈哈……”
  忙乎一阵子,就由我用筐提了鱼到几里外的集上批发给鱼贩子,批发不出去的,就自己卖。有时候生意不好,直到很晚才回来,每逢这种情况,老爷子就会为我担心:“卖不出去就算了,以后要早点回来。”对于那些没卖掉的鱼,我们总是先把它们晾在舱棚顶上,风干以后再作处理。
  老爷子是一个懒散的人。他并不是每天都打鱼,更多的时候是坐在船舱板上悠闲地一边抠脚丫子,一边跟江边洗涤的女人开一些恰到好处的玩笑。女人们都嗔骂他“老不正经”。老爷子的生活似乎没有任何目的,打鱼只是他赖以生存的一个手段罢了。
  有一天晚上,老爷子忽然破天荒地对我说:
  “小子哎,你也喝一杯酒吧。”
  

一叶孤舟 古老的灯语(4)
我扒着饭,感到有点意外。老爷子的眼睛里充满了慈爱。他干完一杯酒,抹了抹胡子,返身从火炉旁抓起那条半干不湿的裤衩,穿上。
  老爷子见我没动,就抓起酒瓶,替我斟了一杯。然后,将自己的酒杯高高举起,说:
  “小子哎,干!”
  “干!”
  我们碰了一下杯,干完。老爷子放下杯子,抬起头来,看了我好一阵,说:
  “小子呀,我很喜欢和你在一起呀,你要是走了,我会难过的……”
  老爷子的话,我并不感到意外。他是一个豪放而又孤独的老人,这一点,我早已看到了。
  我望着老爷子,吞吞吐吐地说:
  “我也舍不得离开你,可是……”
  老爷子摆摆手,不让我再说下去。他喝干一杯酒,笑了,笑中略微带点淡淡的忧伤。只听他说:
  “你总是要走的,我怎么留得住呢!你应该走,你还年轻,要奔前途呢!”老爷子说着,又满满地倒上一杯酒,一口喝干。我知道他已经喝得差不多了。
  老爷子长长地嘘了一口气,说:
  “我这辈子,就这样孤孤寂寂,糊里糊涂地过来了。 ……总算还能打鱼,过日子……”老爷子的话音还是明晰的,似乎并没有喝多。我劝他说:
  “你老人家多少攒几个钱吧,等以后做不动了,也好有个安排……”。
  老爷子听了我的话,脑壳摇得像个渔鼓。他咂着嘴巴说:
  “钱这种东西,你攒它做啥子么?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等到日后病了,动不得了,在哪里倒下,就在哪里死了算了!打鱼人么,风里浪里,谁知道哪天便是大限?攒钱做啥子么,等阎王老子派小鬼来抓你的时候,反而多出一块心病来。”老爷子说得极其轻松,一点也不为自己的后事担心,我不禁为他这种洒脱的人生态度感到十分惊讶!
  我沉默着,聆听老爷子继续往下说。可老爷子却又满满地为我倒了一杯酒,兴奋地喊道:“喝酒喝酒!不说这些了,不说这些了!”
  吃罢晚饭,老爷子又像往常一样,走到船头,坐在舱板上,双手抱着膝盖,眼睛睁得大大的,连眨也不眨,看着前方。
  我收拾好碗筷,轻轻地说了一句:
  “老爷子,睡觉吧。”
  “睡不着,看看。”
  “有啥好看的?”我终于忍不住地问道。
  “好看的,你看不见。”老爷子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声。
  我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朝前望去。
  原来,江湾的夜晚是深邃而迷人的。
  江湾里亮起了一盏一盏的渔火。紧接着,天上的星星也一颗一颗地亮了起来,好像是被那渔火点燃了似的。
  后来,星星越来越多,越来越密,天空中装不下了,就稀稀拉拉地撒落到江面上,跟渔火交相辉映。于是,遍天遍地都是星星和渔火,分不清哪里是天空,哪里是大地,天地之间混混沌沌成了一片星火海洋。
  “你听得懂灯语么?”老爷子忽然问道。
  “灯语?”我看了看渔火,又看了看老爷子,不禁觉得有些茫然。
  渔火一眨一眨,在江风的吹拂下轻快地跃动。有些渔火被风吹得弯下了身子,但很快又挺直了腰杆。透过渔火,我仿佛看到了人世间悲欢离合的故事和曲折坎坷的历程。
  这是灯语么?不知道。
  我望着面前这位垂暮的老渔翁。现在,他一个人过着孤独的生活,被世界遗忘在一个角落里,同时,他也遗忘了整个世界。清静、淡泊、悠闲,与世无争。数十年来,风里浪里,他的身心已经完全与江水融汇在一起了。这,大概就是他生命的全部意义吧?
  我躺在舱棚里,睡不着,便倾听着外面的寂静。我竖起耳朵,极力想要听出一点声音来,但是没有,只听得见神秘的寂静。似乎所有的山,所有的树,所有的风,所有的潮声,所有的昆虫都沉沉地睡去了,只留下怕人的寂静。终于,声音来了,是老爷子在断断续续地说着话:
  

一叶孤舟 古老的灯语(5)
“好女人不多……好女人不多……”
  老爷子的梦呓,勾起了我的伤感。老实说,要离开,真让我于心不忍。
  日子一天天过去,平平淡淡,无忧无虑。但不管怎样,我终于要走了!
  老爷子知道再也留不住我的时候,干枯的眼睛湿润了。他从舱棚里取出一叠钞票,对我说:
  “小子哎,你把它带上吧!”
  我瞪大着眼睛,慌了:
  “不,不,我不要!”
  老爷子不由分说地将钱塞到我手里,缓缓地说:
  “我老了,用不着了。你还年轻,在外头会碰着许多料不到的事情……”
  我好一阵难受。我将钱放在舱板上,用一条干鱼压着,以免被江风刮跑。我觉得我很难把这笔钱揣进我的怀里,尽管我很需要它。
  这时,老爷子紧紧地握住我的双手。不,不是握着,是捧着。老爷子的两只手不住地在我的手背上来回抚摸,我感觉到他那双粗糙而温暖的大手在颤抖。
  我很想向他说几句保重之类的话,可刚一张口,便尝到一股眼泪的咸涩味。但很快我又觉得不能用泪眼来看老爷子,于是,我使劲地挤出一点笑容,硬着心肠离开了小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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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泊艳遇 密林深处的小木屋(1)
南岭是一座很大的山脉,它绵延湘桂粤赣四省区。
  1988年初夏,我在南岭深处转迷了好多日,四周是摇曳不定的无边的丛林,走了一程是松林、石头和草丛,又走了一程,前面还是松林、石头和草丛。这儿似乎久无人烟了,连羽毛美丽的野鸡也不怕人,见到我过来,它仍旧闲悠悠地在小道边蹦蹦跳跳。
  这日晌午后,我转过一道山弯,稍前是几株桃树,跟着一座别具特色的小木屋隐现出来。一条小溪鲜蹦活跳地从木屋前奔流而过。溪水很绿,很清,初夏金黄色的阳光在水底五颜六色的石头上晃荡。这一意外的发现,我的那份惊喜哟,简直没法用语言来形容。
  木屋的门没有关。叫了几声,无人应,我走进去,首先扑入我眼帘的是墙上挂得很整齐的一排古老的猎枪和各式各样的猎刀。大概它们的历史都很久远了,有的已经锈得不成样子。我在墙角处,掀开水盖。舀一瓢凉水,咕噜咕噜喝下去,咂咂嘴巴,舒服极了。
  我取下行囊,一屁股坐到火塘边歇息,火塘里的火还微微燃着,连日来的风餐露宿,日晒雨淋,使我顿时感到一股温暖的气息,此刻,我多么希望这就是我的家呀。对了,应该找一点东西吃,长期的漂泊生活,使我有一种本能的冲动,大凡贮藏食物的地方,我是不会轻易放过的,它们对我有着难以抵抗的诱惑力。
  我揭开锅盖,里面满满一锅土豆,冒着迷人的腾腾热气,探头往橱柜里瞧瞧,竟有一碗焦黄焦黄的腊肉。虽然我饿极了,但腊肉却没敢动,我知道山里人家生活清苦,还是把它留给主人吧。我只是美美地抓起土豆,也不剥皮,一个接一个往嘴里塞。
  正当我暗自庆幸自己有口福,狼吞虎咽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了动静,我并不在意,因为山里人热情好客,他们是不会计较我擅自闯入吃土豆的。可是,紧接着传来了狗吠,这倒让我有些发慌,山里人家的狗,对待陌生人,比起它的主人来,总显得不够友好。我赶紧站起来,往门口望去,正巧,与一个姑娘打了个照面。
  “啊,你是谁?”也许是太突然,姑娘的眼睛里充满了惊讶。她端着猎枪警惕地盯着我。她身边的大黑狗也圆瞪双眼,虎视眈眈。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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