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忘于江湖之鱼水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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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忘于江湖之鱼水盟- 第8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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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霖扶他在案前坐下,擦了一把眼睛,“子安,你是丞相身边最亲近的人,你若是不振做起来,会影响丞相的病情,不管多委屈,多难过,你也要咬牙忍着,知道么?”

    杜怀又叹了一声,“丞相胃疾加剧,巨痛不断,我二人目下必需研制良方,以解丞相的痛苦,子安,丞相的饮食起居,用药用水,全仗着你……”

    子安扶着案子的手越抠越紧,“怎么会这样!”李霖的手一直停在子安的背上,信任地拍着。

    子安忽然抬起头,“二位放心,只要能让丞相少受痛苦,你们就是拿我的心去做药引子,我也愿意。”

    刚刚过了午时,各营的将军们一批批地来了。每个人都在外帐停一会,稳定一下心情,这才放轻脚步走进寝帐。

    每个人出来的时候,或是红着眼睛,或是泪流满面,或是通红着脸颊,每个人都会求子安为他找来手巾和清水,把它捂在面上,坐在案子前好半天不动。才起身出帐。

    子安看见,那拉着马的小校递过马缰,不住地指着丞相的寝帐问着什么,急切的神情让人看了为之动容。而那接过马缰的将军,总会不耐烦地摇着手,匆匆跃上马背,狠狠地给一鞭子。

    从这一天起,汉营中将军以上品级的人、丞相长史、主簿等都会被丞相召进寝帐中去,每一次召见,都会持续很长的时间。有的时候,被召见的人流着眼泪跑出来,抖着手叫李霖,“太医!太医!去看看丞相!快去看看丞相!”

    早就坐在一边静待的李霖和杜怀便会拿起药箱冲了进去。

    这样的情形,每天总要有三四次吧,子安的指甲狠狠地掐到肉里,丞相是在把心里最后一滴血挤出来,泼在季汉的社稷上啊……

    他只是一个丞相的书童,他没有制止他办公的权力,他也只能眼看着他,一点点地,把自己这盏心灯耗干。

    他能做的,只有在无人的时候,尽心竭力地伺候他,衣不解带地侍奉他。可是这个倔强的先生,哪怕是当着这个跟了自己三十多年的亲人,也不想展现自己不为人知的痛苦。

    他坐在先生的榻侧,忽然看见他的脸色昏暗起来,变得像死灰一般,眼睛里一片空蒙,他会焦急地握起那只骨瘦如柴的手,“先生,疼了?”另一只手拂着自己面上僻里叭拉掉下的泪,不让它弄到孔明的面上。

    没有回答,那苍凉的额上开始隐隐地现出汗迹,接着便渗出豆子大的汗珠,汗珠又凝成了一条条小河滚下来了面颊,雪白的寝衣渐渐弥漫了潮气,被握住的那只手陡然加大了力气,竟捏得子安搅心搅肺地痛。

    “先生……”子安死死攥着那手,“你叫几声,喊几声,好不好?好不好?”他执着孔明的手往自己的脸上扇着,“打我吧!不要硬忍着,先生,求求你,打我……”

    可怜的先生,当子安执着他的手往自己脸上扇过来的时候,先生的手指便蜷曲了起来。

    像是过了漫长的一千年似的,孔明渐渐地安稳下来,轻轻地握住子安为他擦拭汗水的手,“给先生……弹个曲子吧……”

    “先生要听什么?”子安不知道,那眼泪落在孔明的颊上了。“梁父……”“嗯……”子安点着头走开,来到了琴案前,悲缓的梁父顿时响起来,孔明努力地把自己溶入到琴曲中,跟着那曲子走,想暂时忘却那锥心彻骨的痛楚。

    琴声如水,像是细小的浪声,孔明闭着眼睛,他仿佛看到了一条波光闪烁的小河,是沂水吗?

    “阿亮——阿亮——”

    阿姐手里举着一大捧新采的野茉莉花向他招着手,他欢蹦乱跳地向着阿姐扑去。

    阿姐坐在花丛里,用小针和彩线细致地把花穿起来,“阿亮,闻闻,香不香。”

    “香。”

    “来,姐姐给阿亮戴上。”姐姐的眼睛笑得像天边的弯月,散发着扑鼻香气的花环套在自己的颈子上,他学着姐姐的样子在花丛中舞着,唱着,姐姐拍着手,笑得捂住了肚子。

    哥哥赤着腿手里提着鱼篓来了,“快来看,”

    他们欢叫着跑过去,去数篓子里的小鱼,又一起跑到河边,那河水真好看呐,清亮得像是一块宝石……

    可是为什么,这河水变红了?红浪翻着血腥,好听的叮咚声被狂乱的马蹄踩得粉碎,姐姐呢?哥哥呢?

    花丛不见了,小河也不见了,眼前竖起高大城池,骇人,那胸前带着箭,仍挥着马鞭指挥着三军前进的人,那是士元吗?

    箭!箭!!

    密如疾雨的箭射出去,张合被生生地钉在了地上,那双至死不瞑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前方。

    血,全是血呀。染得长江像是一条红色的河;关将军来了,又走了,张将军咧开了大嘴,笑得眼睛眯起来,他刚刚扬起手,张飞却不见了。

    离开,快离了这里。孔明跑起来,顺着那条血色的河,这不是他想要的。

    河水又清亮起来,哗哗地,是冰雪消融的声音。孔明跑不动了,他就坐在了地上,放眼间,山不高而秀,水不深而清,草舍幽雅,梅竹摇曳,

    是隆中,那里有我的诗友,有我的茅庐,还有,我的阿丑夫人……

    “孔明——”

    有人在叫了,林子外,刘备骑在马上,有些焦急地催促着,该走了,有战事了吧……

    孔明撑起了身子,

    又醒了,子安站在榻前,琴声好似依旧回荡着,久未散去。

    秋风起了,可是五丈原上却并没有太多的萧瑟之景,大片大片不知名的野菊开得十分茂盛,山脚下的田野里,到处是一派收获的热闹景像。

    子安静静地守在丞相的榻前,孔明睡得十分安稳,呼吸也均匀得多了。长长的眉舒展着,面庞虽然依旧没有血色,却也没了痛苦的表情。

    杜怀和李霖轻轻叹息着,退出了寝帐。

    费祎、姜维、杨仪等一干将领全都围了上来,“怎么样?那药……奏效了么?”

    杜怀用手掐着眉心,踱到了帐口,摇着头,“丞相现在,是不痛了。”

    众人都长长出了一口气,未及把喜色带到面上来,杜怀便转过身,“诸公,这……这……实在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此药于丞相之疾,是丝毫没有疗效的……那只是……”

    姜维几步走上来急切地扳着他的肩,“那是什么?”

    杜怀却仍回过身,叹息不语。

    李霖站在当中,低低地声音说,“众位将军,丞相的大限……不远了……”

    帐中死一般的宁静。

    “医者仁心,在下实不忍见丞相受如此痛苦。”李霖滚下泪来,用袖子拭着。

    “你们到底给丞相用了什么药?”姜维有些火急。

    杜怀转回身,“麻沸散。”

    “麻沸散?”众人都瞪大了眼睛。

    杜怀叹了口气,“怀不才,早年从神医华元化先生行医四方,华先生为曹操所害,青囊一书未传于世,麻沸散之法,在下略晓一二,然,那麻沸散是华先生为患者破肚开胸之时镇痛之药,并无治疾之功,时辰一过,仍是要痛……”

    费祎追问着,“患者饮了麻沸散,是何情状?”

    “无痛无楚,昏然而睡。”李霖轻轻地说。

    “让丞相这样睡下去吗……”费祎沉吟着,“此是两军对磊之时,如此……”

    姜维咬着牙,太阳穴一鼓一鼓的,半晌无言。

    “太医。”费祎转过身,眼圈也红红的,“目前我军正与魏军对峙,不能没有丞相的调度啊……”

    “费司马!”子安瞪起了眼睛,“你为什么会这么狠的心!”

    费祎的眼里涌上了泪,他一步一步走近子安,深深地给子安一躬到地,抬起身时,两人都泪流满面。

    “子安,这帐里的人,没有一个想让丞相受苦。可是……可是……他是丞相,我等亦是朝中的大臣,在这里的,还有三十万大军……我们的身后,还有江山……”

    静默之后,帐子里响起了轻轻地啜泣之声。

    李霖和杜怀垂着头,满面带愧,“我等……无能……”

    费祎忽然急转身走到两人面前,手有些抖,“想办法,你们要想办法!”

    寝帐中似乎微微地有了些声响,子安急忙地跑了进去,众人也都悄悄地跟了进去。

    孔明醒了,杜怀和李霖走到近前,“丞相,感觉如何。”

    孔明环视了四周一遍,“这一觉……睡得很安稳……竟像是……睡过去了……”

    李霖和杜怀互相望了望,谁也没有说话。

    “太医,你们给我用了什么良药……”孔明面上带着些许的欣慰。

    “麻沸散。”杜怀咬着牙,说出了这三个字。

    “麻沸散?”孔明叨念着这三个字,“是医治胃疾的?”

    “不,丞相,”杜怀低下头,不想看孔明的眼睛。“此药只可镇痛,不可祛疾。”

    “可是……我服了它,却是睡得很沉……什么都不知道了似的……”

    “是,这便是麻沸散的功效,丞相服之,便无疼痛之苦。”

    孔明看了看榻前泪痕未尽的诸人,他笑了,就像是逢遭大敌,众人不知所措地把目光投向他时那样,从容的,飘洒地笑了。

    “疼痛之苦?岂是诸葛孔明惧之?”他的声音很虚弱,却硬得像是质地最为坚纯的玉。

    他的目光在每个人的面上扫过,一个病入膏肓的人,却给了在场众人无比的力量。

    “此是两军阵前,战机瞬息万变,三军司命岂可昏沉不理军务。”

    “先生!”子安半跪下去,他握着孔明的手,说不出一句话,那目光似在哀求,仿佛在说:先生,你就放过自己吧……

    孔明垂下眼眸看看他,用手轻轻地抚上他的头,“时间不多了,难道子安想让诸葛孔明就这样睡死么?”

    “丞相。”费祎哽咽着走上来,“丞相这些日来安排军事,我等已了然于心,祎敢保证,我大营固若金汤。丞相,若是病痛难禁,从医嘱,用一些……就用一些吧……”

    “谢过文伟。”孔明仍笑着,轻轻拉着费祎的手,“这件事,交给文伟吧,亮若是……病状甚陋,你就……给我用一些……”

    每一次离开丞相的寝帐,众人都觉得心里多了几把刀子在狠狠地搅动。为了不使帐外的军兵看出什么,他们出了这里,还要强压住巨大的悲伤,做出坦然而平淡的表情。

    诸葛亮在和自己的病做着最后的较量,他有太多的事要做,每一次召见将士长史,都会看到他们拿着厚厚的簿册,走的时候,又会拿走更多的簿子、书简、文案。

    渐渐地,他不能自己看那些文字了,进来的官员们含着泪在榻前念给他听。哪怕是念出了一个细小的误差,都会从丞相微微皱起的眉头上找出答案。

    他越来越平静了,军中的事,他安排得井然而有序,一旦出了变故,绝不会发生临阵变乱。现在他想得最多的,只有远在成都的,那个年轻不知深浅的皇帝。不能死,真的不能死啊。

    吃东西有些困难了,无论是粥还是汤膳,都被弄得糜烂糯软,由子安小心地半勺半勺地喂给他,可是那本来稀烂的东西,却横亘在喉头,要好半天才能咽下去。每次吃饭无论对他,还是对子安,都可以说是一场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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