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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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街- 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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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推心置腹。

  不过,他们今天坐在一起,却不是为了解决什么纠纷,而是应邀前来讨论出自吴浩宇的一个设想:窑主们是否应当共同组建一个公司,这个公司平时形同虚设,只有到了产销两旺的季节才会名副其实,统一批发和销售产自公司各个股东的煤炭,以防止福记公司各个击破,独霸财路。这是一个充满想象力的设想。可是,窑主们却大都不以为然,讨论的结果最终被宗怀仁抢先表达出来:

  “六个指头挠痒痒,何必多那么一道呢?再说了,强龙不压地头蛇。洋人的洋窑就是出了煤,出了很多很多煤,那也不敢欺压地主,只管自己大鱼大肉山吃海喝,叫咱们喝西北风!洋人有公司那是洋人的洋规矩,咱要公司有何用?咱中国的公司是个什么样,谁见过?让王泰兴说说看,咱中国的公司是个什么样儿。王泰兴可是雪竹先生的得意门生,若不是一场大病害得他中途辍了学,说不定也像王月波一样考中了举人。”

  “应该和洋公司差不多吧。”王泰兴慢条斯理地说,“公司应该有很多股东,可股东们并不一定主事,主事的是股东们共同选中的一个人,一个是不是股东都无关紧要的人。”

  “这就更不成体统啦!”宗怀仁又抢先说,“主事的是不是股东怎么会无关紧要?若是一个外人,股东们能放心吗?崽卖爷田,谁知道呢?欺上瞒下,暗贪利钱,谁又管得了他、他……”

  宗怀仁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他终于看清楚了,站在朱洛甫身旁的一个男人,并非停留在这里看热闹的游人,居然是一向深居简出的族长。一愣之下,他没敢再说下去,恭恭敬敬地哈了哈腰,马上蹲回了原处。宗雪竹此前从没有涉足过任何一个窑主的煤窑,所以宗怀仁的发现叫工棚里的人都吃了一惊。吴浩宇慌忙迎上前去,把宗雪竹请进了工棚。

  “大哥快请坐。”吴浩宇一边找来一把干净的椅子一边说,“不知道四弟怎么跟大哥说的,害得大哥跑到这种又脏又冷的地方。我对四弟说,给我说一声,我去找大哥呀!”

  “你学成绝技已属不易,如今又忧虑雍阳地方,谋取良策曲突徙薪。我虽然不懂矿业,无力援手相助,却还可以通通风、报报信嘛。”

  “这么说,大哥已打听到了消息。”

  “不是消息是章程。”

  宗雪竹尽其所知,把朝廷刚刚颁布的《奖励公司章程》的基本内容和奖励条件进行介绍时,工棚里鸦雀无声,所有的人都在洗耳恭听。宗雪竹并没有亲眼见过这个章程,他只是把吕知县悉数相告的内容又悉数转告而已。当他介绍说,这个章程给予集股五十万元至五千万元创建公司者的奖励,不是银子而是官衔,原本鸦雀无声的工棚经过短暂的骚动之后,突然响起了窃窃私语的声音。

  “原来如此。”宗怀仁压低嗓门说,“股东选了一个外人替股东当家理财,这个外人不光要暗贪利钱,另外还要加官晋爵。我可不打算当这个公司的股东!”

  窑主们纷纷起身告辞的时候,无论对吴浩宇或对宗雪竹,尽管都毫不掩饰他们的敬重之情,但是,一个不欢而散的结局却无可挽回了。吴浩宇一言不发,脸上透着近于冷峻的孤傲的神情,一颗孤独的雄心正在胸中激荡。

第七章(1)
临近春节,范嘉言推着一辆插着一叶风帆的独轮车,回到了雍阳。他唯一一次没有回家过春节的那一年,是他最为得意的一年,否极泰来的怀药行情使他一夜暴富,终于把他变成了一个腰缠万贯的富商。继在天津开办一家怀药庄,他又在上海开办了一爿百货店。不过,出于一时难以克服的积习,他依然喜欢四处奔波,不失时机地延续着他的行商生涯。

  刚进家门,不等家里的人问清楚他带回来的年货怎样分配,给家里留些什么年货,给吴浩宇朱洛甫他们又送些什么年货,他从独轮车上拎起来两个酒坛,就又出了家门。沃克尔大街上商贾云集,人头攒动,四里八乡前来购买年货的人把整条街道挤得水泄不通。他把两只酒坛牢牢抱在胸前,这才平平安安到达了东街口。他把两只酒坛重新拎在手里,涉过黄土沟,来到东雍阳村。他去年送给宗雪竹的是洋河大曲,今年送的还是洋河大曲。这不仅因为酒是宗雪竹唯一可以接受的礼物,还因为宗雪竹对洋河大曲情有独钟。他送给宗雪竹的是两坛好酒,送给宗老夫人的是一条好消息。

  “雪岩去年生了一个儿子,今年又生了一个儿子,好家伙,才两年功夫,就一连生了两个儿子!”

  对宗老夫人来说,这绝对是一个好消息。接锺而来的也是好消息。这是王月波亲自带回来的一条好消息。在出国留学考试中,他的成绩位居榜首,朝廷已经决定把他送往日本的早稻田大学学习法律。他和母亲一起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宗雪竹时,他和母亲相继流下了感激的泪水。

  “去吧去吧!”宗雪竹也十分动情地说,“一千年前,倭人因学我族才立国;一千年后,我族要学倭人以强国。去把倭人何以强大起来的真经取回来吧。”

  好消息接连不断,什么福记公司修筑铁路的计划已被朝廷批准啦,省里成立了一个专门用来交涉洋务的机构啦,出任这个机构首脑的人是宁城前任知县韩紫翁啦,雍阳就要擢升为镇啦……面对五花八门的好消息,人们简直不知道该如何高兴才能表明今年的春节非同寻常。元宵节这一天,在为王月波送行的酒宴上,吕知县又带来了吴一弘的消息:吴一弘并不像人们传说得那样,被拳民跺成了肉酱,只是被拳民打断了一条腿;同时吴一弘也没被朝廷深究通夷之罪,朝廷把他革职之后就把他交给云南老家的衙门监管起来了。吕知县对吴一弘的遭遇心存怜悯,但同时又认为吴一弘受到编管的惩罚咎由自取,因为福记公司究竟是不是祸患尚无从得知,然而他担惊受怕的日子却和吴一弘引狼入室的行径不无关系,面对福记公司,他无疑是一个倍受煎熬的人。不过,对一直都在关心吴一弘生死存亡的宗雪竹来说,这却是一个好消息。

  雍阳小学堂的事情也很顺利。一过正月十五,许清远就如约来到了雍阳小学堂。刚刚把小学堂开学之初的繁杂事务忙完,他便开始着手调整课程,并增加了格致课和体育课。他虽然饱读诗书,却从不背时守旧,总能够吐故纳新。正因为看到了这一点,宗雪竹才决定由他顶替远走高飞的王月波。

  这一天,因为参加薛三孝的寿筵,宗雪竹直到下午才回家。刚回到家里,一位先生从小学堂跑来告诉他,一个姓韩的中年男人刚刚来过小学堂,见他既不在家里也不在小学堂里,就在小学堂逗留了一会儿,饶有兴趣地问了问小学堂的课程,这才不慌不忙地离去。这个先生说,中年男人始终没有透露自己的身份,只把名字留了下来。宗雪竹看过客人写在纸片上的名字,就笑了起来。

  “韩紫翁啊!他是宁城的前任知县。看来那些传闻确非虚言,他果然要担纲交涉洋务局了。这可是吕知县盼望已久的事!”

  这确是吕知县盼望已久的事情。吕知县自在县衙看见风尘仆仆的前任知县那一刻起,惶惶不可终日的紧张心情顿时轻松了许多,脱离苦海的美好感觉倏地一下子就飘上了脑门。

  事情就是这样富于变数,当徐巡抚发现福记公司借给豫丰公司一千万两白银以资周转确是一个阴谋,一本奏折呈送朝廷的结果,吴一弘被朝廷革职查办显然罪有应得,而朝廷一声令下,豫丰公司仅有的一千万两白银的股本一两不剩地转回到福记公司的账下,似乎也顺理成章。可是,接下来的发现却如他对韩紫翁的推心置腹:

  “吴翰林被朝廷编管了,可洋人去而复回,堂而皇之地在雍阳那里安营扎寨了,谁也撵不走他们了啊!”

  这使徐巡抚确信,豫丰公司已经名存实亡,把持一纸合同的福记公司实际上正以独立的合法的身份在雍阳安营扎寨了。于是,徐巡抚奏请朝廷批准,成立了一个交涉洋务局。这时,福记公司要建造一条铁路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全省,人们把此事惊为创举的同时,雍阳迅速成为全省嘱目的一片热土。风传已久的京汉铁路尚不见踪影,不知道铁路和火车都是些什么怪物的吕知县,同样也不知道福记公司的铁路计划一旦实施,纷至沓来的究竟会是一些什么样的麻烦和纷争。在福记公司和煤窑主之间,初现端倪的矿界纷争已经让他生出力不从心的感觉,一条注定要穿行宁城全境的铁路,简直就打算叫他这个宁城知县永无宁日。惶惶不安之际,应运而生的交涉洋务局终于叫他如释重负。

第七章(2)
就这样,韩紫翁率领着交涉洋务局来到了雍阳。当幕僚们还沉迷于沃克尔大街的异国情调时,他只身一人来到了东雍阳村。没有见到宗雪竹,他就依照原定计划在沃克尔大街租借几间房子用来办公。接着,他带上两个幕僚,来到了福记公司的办公大院。

  刚刚落成的福记公司办公大院是一处仿佛连环阵图的建筑群,砌着砖柱的廊台四通八达,使两座四四方方的院子内外相通,环环相扣,看上去很像豪门大户的二进院,然而偌大的院子既没有影壁,也没有照壁,却是两座通过廊台能够相互观望的花园。在艾德文的办公室里,当他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和职责之后,艾德文大吃一惊,没想到针对福记公司而成立的交涉洋务局如此神速,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了雍阳。艾德文尽管有些手忙脚乱,却还是通过孙和顺表达了自己受宠若惊的心情。

  “韩先生是从省城远道而来的客人,敝公司理应夹道相迎才是,不曾想韩先生捷足先登,率先给敝公司以礼遇。失礼,敝公司实在失礼!”

  “韩某可不是客人。”韩紫翁说,“韩某前来会见总经理先生如果算是一种礼遇的话,那么这也只是主人对一个不速之客的关注而已。”

  这是一次礼节性的会见,时间十分短暂,但韩紫翁仍不失时机地参观了福记公司的办公大院。发现这里的建筑线条流畅明快,建筑内部宽敞明亮,并据此认为这种建筑不但赏心悦目,而且合理实用时,他便开始力排众议,主张把交涉洋务局的办公大院建成一处能够充分体现职能的建筑。不等幕僚们闭上嘴巴,他就已从福记公司拿到了交涉洋务局的设计图。在离福记公司办公大院不远的地方,交涉洋务局办公大院开始建造时,他又开始频频出入沃克尔厂。参观了福记公司五花八门的采矿设备,他又一连三次下到煤井深处,不但从理论上弄明白了奥陶纪石灰岩层的确切含义,通过耳闻目睹,还窥探到了福记公司不惜血本从本土购置一台巨型水泵的隐衷。那是一台巨型水泵,每小时三十万加仑的抽水量曾一度被人们疑为东海龙王的法身。时至今日,人们虽然不再坚持这样的看法,但一个“搬倒海”的绰号仍足以表明这台水泵翻江倒海般的威力。盖尔向他介绍说,威力如此巨大的水泵目前全世界只有两台,都产自英国,但都已经离开了英国,一台正在南非的金矿大显身手,另一台则在这里吞吐着奥陶纪地质岩层源源不断的地下水。

  他还分别拜访了宗雪竹、薛三孝和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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