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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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灵魂-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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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评论说,《等等灵魂》是李佩甫先生从“官场”到“商场”的转型,我却愿意相信谢有顺先生推荐本书时说的话,“《等等灵魂》中的商场,依然活跃着权力的面影,尤其是日益膨胀的欲望对人的磨碾”,这里仍有“人心荒凉之后的权力迷信所带来的苦难”。如果说《等等灵魂》是一部悲剧作品,对书中的主人公来说,仍是一场权力欲的悲剧,是一场以经济为面具的权力悲剧。
  

等等灵魂 一
  印第安人说:别走太快,等一等灵魂 。——题记
  任秋风是一个习惯看表的人。
  下了火车,当他踏上这座城市的时候,他先是下意识地看了一下表:十点三十三分。这是他做为军人的时间,这个时间比地球转动的时间快了三分钟。在部队十二年间,他就是靠这有意拨快的三分钟,从一个士兵干到副团职的。现在,他重新回到了这个城市,他转业了。
  终于到家了。站在门口,掏钥匙的时候,几乎是习惯性的,任秋风又看了一下表——结果,时间成了一颗子弹,给了他重重地一击!
  一九九零年三月十二日晚十一点十一分,那疼是随着钥匙的“吱吜”声射进去的,一颗带着毒气和恶意的子弹正扎在他胸口处。黑暗中,那道从被窝里泻出来的白光,几乎瞎了他的眼!突然间他想吐,坐了三天两夜的火车,吃过十九袋方便面之后,一股从床上飘过来的腥骚使他忍不住想吐,翻江倒海地吐!可接下去,尤如醍醐灌顶,他脑海里突然跳出了一句话,这是他最为敬重的一位老首长说过的。那是标准的军人口吻。他说:继续吧——继续进行。
  屋子里一阵忙乱……
  走出门的一瞬间,他就后悔了。操!你的拳头呢?他的拳头都快攥出血了!一个矜持的人,不经意间,说出了那么一句高贵的话,还能回头么?其实,他最想说的,是三个炸字:狗男女!
  城市的灯光是一份一份的。可他的那一份,没有了。
  为了这一天,没有人知道他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在部队,他已干到了副团职, 他是做过将军梦的呀!可是为了她,他还是转了。本想带给她一个惊喜的,兑现一份男人的承诺:当兵十二年,结婚九年,她不是天天盼他转业么?在电话里哭了多少次?然而,真到了转业的时候,他居然无家可归。
  此时,苗青青的尴尬和屈辱是无法言说的。就象一下子掉进了唾沫做成的监狱——囚房就是那张床!那四个字,一下子把她钉在耻辱柱上!
  苗青青和邹志刚木然地,各自穿衣,等待那个人的判决。他们心里都有些怕。可这怕,又是说不出口的。情感那么高尚,怎么能轻易亵渎哪?然而,在心底,却有两个字象钳子一样夹得他们透不过气来:军婚!
  按法律规定,苗青青是军人家属,就凭这两个字,如果任秋风告他们,就可以判刑!
  邹志刚的腿下意识地打了个颤儿,是尿颤。苗青青看在眼里,说:“你,走吧。”
  邹志刚故作轻松地在屋子里走了一个来回,说:“青青,我说过的话,是不会变的。事已至此,他想怎样就怎样吧。”
  苗青青的目光柔和了些,说:“你不怕……?”
  邹志刚避开了那个“怕”字,说:“我,我当然还是希望和平解决。无论他要什么,我都会答应。青青,你要记住,我是爱你的,我不承认这是不道德的。你没看看,什么年代了?”
  苗青青说:“那好,你现在把他叫进来,你给他说。”
  邹志刚说:“我说?”
  苗青青说:“对,你说。”
  邹志刚说:“这,不合适吧?”
  苗青青说:“你是男人吧?”
  邹志刚说:“是。”
  苗青青厉声说:“偷就是偷,偷了就是偷了。我倒情愿他上来揍我一顿!他刚才那么说,是蔑视!世上最大的蔑视!这等于把唾沫吐在咱们脸上了!你懂不懂?!”
  到了关鍵时刻,“品位”是不能当饭吃的。这男人的西装穿得那么板正,领带系的那么优雅,可是,一旦遇上事,他就成了人家说的银样蜡枪头!苗青青厉声说:“走吧。你!”
  凌晨时分,苗青青在大街拐角的一盏路灯下,追上了任秋风:“回家吧。”
  任秋风自嘲说:“是啊,我是想回家的。可走着走着,家走丢了。”
  苗青青蹿到了男人的前边,流着泪说:“我不企求你的原谅。回去睡一觉吧,然后,你想怎样……都行。”
  任秋风拍了一下肩,说:“看见了么?——军人的脊梁就是床。”
  苗青青痛彻地感到,他是说,床,脏了。她小声说:“我不会让你难堪的。我……都换过了。……你骂吧。可你,结婚九年,回来了七次,和你在一起的时间,一共是八十六天零九小时……你,究竟想怎样?”
  任秋风说:“此生,我只当一次俘虏。我再也不会当俘虏了。——你,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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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灵魂 二
一个月后,在“万花”百货商场里,苗青青竟意外地碰上了任秋风。
  任秋风在糖果柜前挑糖果,挑来挑去,称完又称,却不买,气得服务员“咚!”一声,把秤盘撂进了糖柜,气呼呼地说:啥人。不卖了!到了二楼钟表柜台,他这只那只的指了几款手表,评头品足,也不买。服务员说:你到底买不买?不买走人。任秋风扭身就走。
  苗青青很惊讶地望着男人的背影,心说,他难道犯了神经病?
  在三楼服装柜台前,任秋风又开始试服装了。他先试了一套西装,站在镜前看了看,说:这件瘦了。尔后又换上了一件……说:这件胖了。穿上第三件的时候,他往左转转,又往右扭扭,说:这件还行,就是颜色不对。他一连试了六件……试前五件时,服务员都一声不吭,只是脸色紫了。试到第六件,服务员直直地看着他,什么也不说,眼里有火!任秋风却仍然面不改色地说:对不起,我不要了。那服务员身子一切,冲到了他面前:你这样试,那样试,一件一件都试个遍,你调戏人呢?!
  苗青青实在是受不了了,她跑上前去说:“要。这件衣服我要了,多少钱?”
  可是,任秋风看都不看她一眼,转身就走。苗青青气喘吁吁地追到商场门口,追上了任秋风:“你脑子有病吗?你是不是疯了?!”
  任秋风却冷冷地说:“怎么了?这商场我不能进么?”
  苗青青脱口说:“你,你究竟想干什么?!你怎么知道他是这个商场的老总?”
  任秋风愣了片刻,慢慢说:“谁?你是说……那兔子?!明白了。”接着,他突然笑了,一字一顿说,“看来,是冤家路窄呀。”
  苗青青气急败坏地说:“你都跑到这里来了,还装什么大尾巴狼?!”
  任秋风针锋相对,说:“你要这么说,我真得见见他了。”转身又朝商场走去。
  苗青青一把拽住他,说:“错是我一个人的。要杀要剐随你便!”这时候,看热闹的人围上来了。任秋风却说:“你放心,我不会动他一指头。我找他……取取经。”
  苗青青听他竟说出“取经”的话来,一时更加恼怒:“你——无耻!”
  任秋风根本不理。他扭身走回去,在商场大堂里拉着一个年轻人问了几句,尔后,朝楼
  上走去。
  邹志刚此时正在五楼总经理办公室,在一张很大的办公桌后面坐着。他有些惊诧:这个
  人,怎么不敲门就进来了?!可一刹间,他就明白了,这就是那、个、人!他见过他的照片。于是邹志刚眼里有了一丝慌乱。
  任秋风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渐渐,邹志刚有些坐不住了,他说:“你,你想干什么?”
  任秋风却在他面前的沙发上稳稳地坐下来了。掏出烟点上,吸着,说:“你是总经理?”
  邹志刚说:“我,我是。”
  任秋风说:“行,你还行。我先后考察了本市十三个中型以上的商场,你这里的服务态度,还算好的。”
  邹志刚目瞪口呆!
  任秋风不紧不慢地说:“看了你的商场,我有信心了。——顺便问一句,你是怎么认识青青的?”
  邹志刚不想谈这事,又不得不说:“在、在一、一次会议上……”
  任秋风说:“会上认识的,那会,开得好。很好。以后你多开。”
  邹志刚脸苦得像个茄子,像被人捆了手脚的小偷,一付孙子样……
  任秋风说:“我再问你一句,你知道什么叫军人么?”
  邹志刚头上冒汗了,一粒一粒的,像是陡然长出来的水豆。
  任秋风低声喝道:“你把会开到床上,好!——不过,你难受的日子很快就要到了。”
  邹志刚如坐针毡!他很想摆脱这尴尬的局面,很想居高临下地说一点什么,又不知该怎么说。他直了直身子,硬着头皮说:“事已至此,你,你……说个价?”
  任秋风站起身来,一字一顿地说:“生意人,我告诉你,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东西,是不能卖的!你记住我的话吧,你难受的日子就要到了。”
  出了商场大门,任秋风看见苗青青象受惊的兔儿一样,仍呆呆地站着。他大步走过去:“人,我见了,也不是太差。知道我为什么要见他么?”他指了指远处:“告诉你,我转业了。对面那座楼,就是我的前沿阵地。”
  那是一家快要倒闭的国营商场。
  

等等灵魂 三
硬把任秋风拽进商界的,是齐康民。
  在民间,有很多这样的思想家:他们有“指点江山”的嗜好。在思想的小抽屉里,储存着很多人生抱负。可那抱负不是用来实施的,而是用来评说的。齐康民就是他们中的一个。
  齐康民是商学院的一名教师,职称是副教授,课上得最好,却不讨人喜欢。因为他很狂,号称天下第一书虫。大学里有那么多老师,他怎么就第一了?于是仍然是副教授。
  齐教授不仅有理论,也有实践。他是商学院教师中第一个下海经商的人。有一段,人们每每见他手里提着一个装教案的破书兜,出现在各个机关、单位的门前,见人就问:“要钢材么?要铝锭么?”就这样,卖了一年的钢材,跑烂了三双鞋,因喝酒进了五次医院,结果连一根针都没卖出去。经商一年,不但没赚什么钱,却连连受骗,把自己存折上多年积蓄的五万块钱也全搭进去了……于是作罢。他自嘲说,看来,我只有卖“嘴”了。
  这天,无家可归的任秋风提着两个沉甸甸的大提包找到了齐康民。
  齐康民突兀地说:“鸟儿飞了?……我得祝贺你了。”
  任秋风很想骂娘:“祝贺什么?”
  齐康民哈哈一笑,说:“解放了。”
  任秋风说:“你也……解放了?”
  齐康民大咧咧地说:“去年,她一南逃广州,敝人就解放了。”他指指胸口,问,“这地方,疼么?”
  任秋风说:“疼。汤姆弹,近距离射击。”
  齐康民说:“我们这个民族,是活精神的。十年改革,当人们吃饱饭之后,社会从单一走向多元,精神问题就上升为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这是一种周期性的社会病。不久的将来,中国将是精神疾病的高发期,将出现群体的婚姻大裂变,你我,不过是早走了一步。工作安排了么?”
  任秋风说:“还没有最后定。”
  齐康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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