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媜系列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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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媜系列作品- 第3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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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堂堂佛光山,如此小气巴啦!
  “那是别人的!”吉老吭声啦。
  “别人的,那我们的呢?”快快道来!
  “在那儿!”
  好一个“牧童遥指杏花村”的优美手势!这起猴儿都快“眼成穿骨化石”了。
  “不过……”吉老有话要说:“不过,都摘光了!”
  真是痛不欲生!
  “那时候啊!”吉老描述着:“每到黄昏,师父们干活儿都告个段落,拿着竹竿,提着篓子,山径林园寻一遭,见那棵荔枝红熟了,便撑直竿子打,底下的师父提着篓子装,篓子满了,树上的荔枝还是累累的……这就是‘打小球’!”
  听此一番话,更叫人“心向往之”了,没想到平日见师父们忙得昏天黑地的,也有这么清心悠闲的“打球”时间。
  “别急,打不成‘小球’,你们可以去篮球场跟师父打‘大球’!”吉老说得言之成理。
  说起这“大球”,在我看来,还可分为:天上飞的跟地上跑的。
  天上飞的,自然是羽球了。自从某日清晨参加了几位女众部师父们组成的“西瓜杯羽球赛”之后,心中一直恋战不止。
  比赛仍是采单打方式进行,无所谓组队、敌我,没有中场网架,更绝的是:没有裁判——每一个人都是裁判嘛!
  比赛在七嘴八舌中进行,只见球飞拍影。
  “小心!小心!退后!”场外的人忙加指点。
  “师兄加油!”小一辈的喊着。
  “师弟加油!”大一辈的也不甘示弱。
  “裁判,触网了!”
  哪来的网?我赶紧张望,没网呀!何触之有?
  “没触!没触!差一点点!”有师父忙加辩解。
  啊!说什么呀?
  “这一次触了!”
  “阿弥陀佛,真的触了!他的球!”
  我是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了!
  只是场子里衫影翩翩,点步无声,落履无痕。球亦有羽,自在高空遨飞。时正初曙,阳光透过树梢筛来,一霎时,群树溶绿成田,两位师父的轻姿如低飞的鹭鸶,那羽球自然是晨出的鸟了。
  原来,一场球也可以赛得如此晨波粼粼、温柔敦厚啊!
  看男众部的师父们赛篮球,却又是另一番风云了。
  篮球本就是地上跑的,只是赛球的场面过于盛大,四五十人一齐比赛,立足之地犹无,何有奔跃之余裕?因而直往空中发展,长传、短接,花样真多,只见球过处,纷纷举手拦截,远望犹如一排栅栏,当然神乎其技的师父还是势如破竹,反身一跃,长传快攻,稳稳得分!
  球到了慧愿法师手里,如鱼得水。
  球到了慧明法师手中,翻姿成鹤。
  若到了大师手里,举手投篮,便如泰山日出。
  我是场外的人,却也随他们投篮时抚掌,长传时荡漾,忘了场边记分板上到底几比几,他们是我的足,而我脸上的笑是他们心里的姿态!
  谁说“其争也君子”的时代湮没了?这一场球,仿佛让我回到了论语时代。
  我顿时想:“水鸟树林,悉皆念佛念法”,这一场球,岂非般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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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檐
在众鸟飞姿里,我最赞赏的还是那座亭顶的飞檐。
  也许,有暮归的燕群惊于这石雕的翅,认为它可是安眠鸟?
  但这的确不是飞禽,也不是雁阵遗下的折翅,是八荒九垓的一个黑夜,小师父攀在亭柱之上,双手塑出来的飞檐!
  任何一件工作一旦被当成心愿,那便是“艺术”了!
  也许,这檐随便一个泥水匠都做得出来,也许,根本不难去聘请一个雕塑家来设计,但,当他们都拒绝时,小师父的发心,便是一桩壮举。没有一件事情是困难的,也没有一件事情可以因艰巨的理由而被拒绝!海可以献出地,云划破了便成雨,这是我在山上最感动的事实。
  那么,有多少座龙亭因世人的怠惰,使我们失去了蔽荫的地方?又有多少座比龙亭更宏伟的巨构,在寸寸手泽之中落成?
  在八荒九垓的黑夜中,因为这师父的赤诚心肠,黎明也被塑成了!
  

行住坐卧
我常想:理在何处?在浩繁的经卷里,我们噬到老一如书蠹?或是在春风秋雨里,我们一吸一呼都是篇幅?还是在升斗小民、邻里老妪身上,举手投足,自有道理门派?
  理在何处?
  至少,在佛光山上,我想:理字遍满虚空,却又历尽人事。
  从托钵拾箸开始,理在一饭一粥。
  从着衣穿鞋开始,理在言行容止。
  在这里,没有所谓“上课”、“下课”、“放假”、“休假”,唯有不把“理”字当成课堂学问、腹笥珍藏,理才能活泼泼地濡沐众生,举手投足,法华生香。
  刚来山上,总惊于师父们的行止从容,不急不徐。尤其那次黄昏,遥见依日法师阔笠、僧袋,一袭长衫微裼而过时,更令我惊觉:芸芸众生之中,错身而过者何止千万,怎不见一人如他?宛若秋风游移,又不见一叶飘落!一步一履,端的是止水之风。
  因而,我开始体会:寺院中所谓“行、住、坐、卧”,不仅只是恪守的规矩,它更是生活的实践;无一不是出自衷心。发而为行,行如止水之风;为住,住是苍翠古松;为坐,坐如暮鼓晨钟;为卧,卧似无箭之弓。
  也许,正因为师父们喻理于生活的境界,才更让我汗颜吧!自己读圣贤之书所学何事,有时仍不免以蝼蚁为戏,置之于死。比诸依空法师窗下展卷,目遇书蠹,犹能一掌托起,窗前轻呼送行,我纵是学富五车,也抵不过他理字一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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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在掌中
走路的人,路在脚下;铸路的人,路在掌中。
  我想,世上只有两种土,是值得用血脉贲张的手掌去紧抓的;一是故国家园的乡土,一是心灵净土。
  想象当时是何等炎热的烈日,没有游人,挑石的工人也不禁躲在树荫处,摘笠引风。独独这一群安静的师父,顶戴着太阳,蹲伏着,一支铁凿撑住一身心力,慢慢地把平滑石板,镂出一丝一缕痕迹!
  有汗如雨,沁入土中,好软了石泥,雕得更深密……
  有淤血在掌,就让它硬成茧,好凿尖处剥出细丝!
  日在午——
  仍旧铸去,要铸一条比岁月更久远,比星辰更幽邈,比盘石更坚固的路!
  日已暮——
  没有赞赏、呵掌,路在安静之中展开,辽阔且平坦。纵的镂线是纬,横的是经,这经纬之间,还有青翠的绿茵是带路的浪,引迷津的舟子,一步步航向巍峨的大雄宝殿——姑且称之“成佛大道”。
  我看游人如织,走过这条路,照相也好,奔跑也好,嬉戏也好,或者是到大雄宝殿进香也好,没有人知道这条路是如何打造铸成的了!
  但,众生的脚步一直没有断过,在铸路之后。
  

已饮阎浮提一切河水(1)
三月的风,燕剪裁了。
  何妨,单衣试春去。
  那么,就跟早窗外隐逸的太阳打个赌,也跟驮水的云驿打个赌,不穿厚重的衣,不带赘手的伞,一个人出门去。
  一路人少,空气还未裹上灰尘格外地轻,游于肺腑之间令人清明。不远处,小小翠山未醒,当然,山前黄泥地上停着的卡车挖土机也未醒。清晨是和平的时刻,允许万事万物梦着他们的梦。因而,这满堆的钢筋废铁也不惹人厌了,而三合院式的红砖古厝也不怎么堪怜了。
  想必,当初起造这屋落的定是一位温文儒者,要不,他怎么择上这“秩秩斯干,幽幽南山;如竹苞矣,如松茂矣”(诗小雅)的福地洞天。只是,他老人家屈算不到,昔时的闲湖今已被高速公路切腹而过;翠山依旧,挖土机的铁掌方殷。至于书香子弟呢?我多次因好奇走到院落去伫足,只见门扉双掩,青苔暗绿,成了空山不见人。但依檐下晾着的衣衫判断,应有一老妪、一壮汉、一少妇及数名稚子。平常布衣,想必不是豪富人家;屋顶也无电视天线,可能有些许清寒。或者,早已牵入高楼大厦,只是在吞吐不惯尘嚣之时,回来偎一偎老厝的余温而已,所以才人迹杳渺。
  对这个时代而言,翠山红厝也变成余温旧色了。我每日从左边的路口走出来与山色屋影招呼,又必须弯入右边的路搭公交车过柏油大桥;那种感觉,就像在一本精装的西洋经济理论名著里,翻出一页泛黄、蛀蚀、脱了线的古中国风土人物志。这一页,自然是寻不回原线装书去归还的了;就算看书的人有心要批几句旧情新意,写在新书上太空荡,提在旧页上又怕残篇太薄撑不住痴情文字的重。看书的人也就算了,依旧折好夹着,翻过另一页。
  因此,我每日对山,淡淡清喜,都是捡来的。
  从这儿到上班的地方,虽然有直接的公交车,偏我不喜日日走同样的路,把自己弄得早报似地定路定时投在固定的阳台,到入夜,又晚报似地送到固定的门扉。我情愿是一段游移文字而非一则消息,在日月晴雨之中,自四方的巷道穿过市集小区,看一栋公寓的人出来了,看一座市场醒了,这样,我便重组成一首晨诗,到上班的案前,才肯乖乖落款。
  这座小区是新建不久的。有着年轻、干净的气息。初辟的小公园新得藏不住春,疏松的泥吮了雨水虽是肥润,但立岩上还是憨憨的白,似个未长苔须的青少年。更别说那枫、柏了,我猜,它们是未懂得秋落冬枯的礼节的。
  但,这是春,谁管这些呢?况且,老先生老太太们在小公园里也很随喜。蹓鸟的,叼根烟自在听鸟啁啾,打拳的,左右云手捧。老太太们都是卸职的旧村妇,扶着树杆摇摇头、踢踢腿儿,且以很浓的各省土腔交换彼此的人情世故。小小园子顿时涌着欢声笑浪,我每回走过,总有溪水感觉。这岂不妙哉?老太太们不认得我,我也不知她们,两处不同时空的人却又在同一时空错肩,且在剎那时,把她们多少岁月才淬炼出的欢声笑语白白地抖落给我,我当然吃惊、受宠、欢喜了!因而我不禁痴想,当我的足音身影惹她们偶尔一探时,是不是也曾令老太太们钩沉许多当年女儿事?那或许在江南西堤、在战后空壕、在苏澳港湾……那或许是泪、是喜、是怨……总之,这些魂梦可以恣意地系在过路的我身上,而我也因此觉知这份牵萦的重量。这样想来,若魏王肯贻我一个时空大瓠,让我来挹这小小园子里的人情溪水,那清芬不知若何了! txt小说上传分享

已饮阎浮提一切河水(2)
看着一条露天菜市醒来,才知道做女人的幸福。
  一辆辆的发财车驶到路边靠着,小贩们手脚伶俐地摆起一列竹篓;蔬菜、水果、海鱼、鲜肉……等你走过,便一一招呼:“小姐买菜!”“太太要什么?”
  诗经时代的妇女是没有这么幸福的。周南里有一首诗说:“采采疲q,薄言采之;采采疲q,薄言有之。”那一定是三五成群的妇女互相招呼说:“走啊!去采车前子吧!想要车前子的,快跟我们去采了又采啊!”据说,车前子是治不孕的。所以,有一桩心愿的女人家就特别勤:“采采疲q,薄言掇之;采采疲q,薄言捋之。”拾着地上落着的还不够,还要剥未落的。但我相信,也有一两个妇女意不在疲q,她们去河边采参差的荇菜、池岸拔白色的蒿、于四野摘嫩绿的蕨……准备回家做几样可口的菜肴。等到她们相呼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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