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与绿,男与女- 第59节

　　王敏跟纤纤不一样。纤纤是个在校大学生，未成型的小女孩，新新人类，不需要什么人为她负责——她那种女孩，是唯恐天下不乱的盖世太女，没人找她，哭着喊着要她负责已经很客气；王敏大学毕业，正是婚龄，看上去是良家未婚女孩，程无为要是真的招惹上去，只怕没有那么容易脱身了。

　　那个时候，这个曾经幸福的家庭，百分百要烟消云散，土崩瓦解。

　　过一天，人事部从技术部调了一个男技术员到业务部做技术支持，用了一个星期，又把他退回技术部，说该人做实验是一把好手，可是归纳总结能力太差，抓不住重点，无法给业务员和客户在最快的时间内提供最好的答疑服务。

　　于是商调王敏进销售部的事又摆在桌面上。

　　程无为左右为难。一方面王敏又找过他，说不愿意离开技术部，喜欢做研究工作，说到动情处眼圈都红了，楚楚可怜。因为有上一次的三人碰头会议，这一次他没有轻易做出许诺，只是开导她说：“其实销售部也没有什么不好。如果你做支持的业务员业绩好，你的收入也会有很大的改观。而且你的专业也不会丢，只是从另一个方面得到锻炼，不是一点好处也没有的。公司调你也是因为你业务出色，归纳总结能力强。说实话，你的学历，在目前这个岗位上再往上走不大可能，到销售部倒还有升职的可能。”

　　王敏忍住泪说：“您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所以这些年来我一直没有放弃复习，打算考研究生。前一阵技术部工作忙，功课被我放了一放，现在好容易告一段落，我又从头拣起来。如果我调到销售部，业务荒废不说，老加班出差，功课也受影响——”

　　她本来不打算把自己打算考研究生的事说出来，可是人被逼到不得已的时候，也顾不得了。这就是为什么李菁做的调查，王敏在业务不忙的情况下还频频加班的真正原因——公司里有空调有开水，安静，条件比她的住处好，她可以安心复习。她回家，跟室友吹吹牛聊聊天，时间过得飞快，哪里还能静下心看书？如果室友的男友过来，她受的干扰更大。

　　所以她宁可待在办公室看书。

　　程无为自己也是外地人留沪，当初也经历过考研的辛苦，自然能体谅和理解王敏的打算和举动，虽然对于公司老板来说，下属考研并不是一件好事，这跟员工要跳槽到别的公司差别不大。

　　但是同时，他也不能不考虑公司的利益。如果销售部确实需要一个技术支持，而王敏又据说是最合适的人选，他也不可能只考虑该员工的利益而忽视公司的需求。

　　他进退维谷。

64　王敏（上）
碰头会上，李菁又把调动王敏的理由说了一遍，并强调说：“小王的经理说这一阵技术部不是那么忙，我看调动小王不是什么大问题，技术部没什么意见。”

　　程无为说：“后面有一个新项目要上，到时候人手会不够。”

　　李菁早有准备：“公司计划招一批新人，其中有销售人员，还有新公司的行政和物流人员，如果技术部需要，我们可以加几个名额，这样等新项目上马，这些人员刚好可以上岗。”

　　程无为还要说什么，孙逢秋突然插嘴说：“李经理找技术部负责人谈话的时候，他并没有说小王不愿意到销售部，怎么突然横生枝节？”

　　程无为解释：“她本人亲自找我。”

　　李菁虽然是经理，但不是董事，分量不够说什么，沉默不语。孙逢秋不客气地说：“如果公司里象她这样级别的职员，有什么事动不动就越过顶头上司去找公司负责人，那会在公司里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形成什么风气？谁给她的这个特权？如果今天她拒绝去销售部，改天我们因为工作需要调动别的员工，别的员工也这样不合作，这工作还做不做？”

　　口气重了些，李菁心里打鼓，忐忑不安地看看孙逢秋，再看看程无为。

　　果然程无为的脸色本来就不好，听这话更阴了。他孙逢秋什么意思？怎么感觉话里有话呢？如果说王敏越级找他是错，那么他越过他这个做丈夫的直接为提案的事找风荷算什么？他把风荷生病的消息瞒住他这个丈夫的，自己上门送肉松送酱菜算什么？

　　但是这些话因为牵涉到风荷，当着李菁这个外人的面就不能说。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把到嘴边的话咽下去，只简单地反问：“为了一个小小职员的调动，至于这么上纲上线吗？”

　　孙逢秋接着话说：“是啊，不过是调一个小小职员，怎么这么多枝节呢？居然讨论了这么长的时间。”

　　程无为耐着性子解释：“王敏是个优秀的实验员，工作非常勤恳。如果她不愿意而我们硬调，很可能会造成她的辞职，公司失去一个好员工，也是很可惜的。”

　　孙逢秋和李菁一齐在心里想，若她真的辞职倒省事了，她肯吗？

　　孙逢秋说：“真的到那一天公司再考虑她的去留问题。这种层次的技术人员，大上海还不至于少了一个就停止向前了吧？社会上这种人要多少有多少。但是如果她在公司里开了这么个不好的先例，会让管理层后面的工作很难做。”

　　程无为退无可退，只得让步，同意放行，让李菁找王敏谈话。

　　王敏在李菁的办公室里沉默地坐着，听她把理由一二三四五地一一说明，说给她一天的时间交接工作，交接完毕立刻去销售部走马上任。

　　根本是不容商量，一点余地也没有，她除了接受别无选择。

　　回去的时候路过程无为的办公室，她望进去。程无为的目光刚好也看出来，看见王敏眼里尽是幽怨，心中充满歉意。

　　王敏回去交接工作，按照要求时间搬到销售部。销售部经理亲自给她布置任务，让她出去跟销售员跑两天，到销售点跟销售人员一样，从消费者的角度理解产品，编制为每份产品编写一份用户使用手册。做这份工作期间，她拿销售部门的平均奖。

　　这样她在销售部上班的头两个星期，基本上是在外面跑来跑去，只是早上来办公室点个卯，下午直接从销售点回家。

　　累，失落。搭车搭得舒服了，挤公共汽车不是那么愉快的经历。她以女人的敏感感觉到这次调动不是工作需要那么简单的事。这次上任，销售部给她派的任务根本不是平常的技术支持所做的工作。经理大人是这么跟她解释的：“这些工作很早就想找人做，一直忙，也没合适的人选，没顾得上。现在你来了正好，把这些都做好，以后作为新上岗业务员的培训教材。”

　　什么是“现在你来了正好”？这是为事找人还是为人找事？那么为什么？为了技术部比年前轻松了，公司要人尽其用？或者——

　　或者他们看她跟程总走得太近，生出戒心？她在公司三年多，知道李菁自进公司就在陆总手下干，是*加亲信；孙总更是自大学时代起的交情，一向互相包庇。

　　她不敢想下去。她无数次对自己说，她搬家，只是为了上班方便。原来的房子太差，老式里弄房，朝北，冬冷夏热，没有厨房卫生间。现在的这房子，刚好一大一小两间都朝南，又是跟老朋友合租，只是碰巧在程总上下班的路上，下班搭搭车，不仅仅可以省车钱，还可以省掉拥挤，省掉等待，十分方便。她不过是在公司里看看书，搭搭车，并没有什么企图，他们为什么要这么防备她冤枉她？

　　如今到好，她每天跟着业务员这么跑来跑去，不仅仅心累，身体也累。等到外面的情况熟悉个七七八八，开始做案头工作，每天又要看孙逢秋那张晚娘脸，这种日子，简直比蹲监狱还痛苦。

　　人生不如意七*，谁让自己是小不拉子一个呢？底气不够，也只好任人宰割。你看人家陆总底气多足，在辞职没有收入的情况下就敢带着带孩子搬出家门分居。她敢辞职吗？不敢！因为她无论如何要支撑到考上研究生，否则谁替她付房租？谁替她付饭钱？工作后那点积蓄，还要留做以后的学费生活费，哪能随便动用？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64　王敏（下）
王敏无论如何不能承认自己留在美居公司是为了程无为，为了至少能看到他，找机会跟他说几句话，或者开开玩笑。她只是为了她的饭碗，为了她能顺利地考研，为了她在上海能有一块遮风挡雨的栖身之地。

　　一周后王敏开始案头工作。

　　孙逢秋经常去销售部转转，跟销售部经理谈谈销售形势。他路过王敏的办公桌，会停下来问一下她工作的进展。王敏只好把写好的东西打印出来给他看。他站在她桌边细读，皱着眉头用重点笔把一些词汇划出来说：“不要这么术语化。你的东西是写给消费者看的，不是写给专业教授和技术人员看的。你要多跟业务员沟通，问问看消费者怎么称呼这些产品指标。”

　　王敏凑过头去，频频点头：“我记住了。我会改过来。”

　　孙逢秋继续往里走，走几步忽然停住，转头又说：“别急，慢慢来，一开始可能难些，写顺手就好了。不需要你加班，女孩子别回家太晚，太晚不安全。”

　　等孙逢秋走远，一个业务员凑过来说：“小王，孙总对你刮目相看呢！大家从来没看到孙总对哪个人这么和颜悦色地说话。”

　　另外一个人凑过来说：“谁说的？好像孙总想开掉谁了，就不再骂谁了——你想想，用都不用你了，还骂个什么呢？”

　　王敏听得心惊肉跳。

　　那个业务员说：“呸！你乌鸦嘴，别吓小王！对于要开掉的人，孙总骂是不骂了，可也不会这么好声好气地说话。我看孙总是看在校友的面子上，而且小王是女孩子——男人嘛，难免怜香惜玉。”

　　对销售部，王敏不知深浅，不敢在办公室复习功课，也没有时间复习功课。她通常做到下午六点结束手头工作，错过下班高峰再出去乘公交车回家，煮碗面吃完后闭门读书。

　　有一天跟一个业务员出去，本来是不打算再回公司的，一来是手机忘记在公司，二来刚好有公司的便车，就搭了回来，已经是晚上八点，她回到办公室，检查皮包，确信没有任何东西落下，拿了手机放进包里，关了电脑准备回家，程无为从外面走进来，问她：“还没走？新工作怎么样？还适应吗？”

　　王敏点头说：“还好，就是一开始忙些，总在外面跑。”

　　程无为问：“回家还是有事？回家我可以搭搭你。”

　　王敏跟他出来，上了车后程无为问她想考哪里的研究生。王敏说想考母校的，她想考的那个导师刚好是程无为当年的导师，现在他们还有合作项目。

　　在美居跟母校的合作期间，王敏作为联络员，经常跟这个导师打交道，已经混个脸熟，比考别的地方更保险。

　　王敏上程无为车的时候，孙逢秋刚好也开着车从外面回来，要把车停入车库，上楼去取了私人物品再回家。他看见王敏坐在程无为旁边开出去，他们刚好错开，程无为没看到他的这位弟兄阴沉着脸跟他擦身而过。

　　孙逢秋几乎要崩溃。他已经是绞尽脑汁地想办法把这两个人隔离又给程无为留足面子，怎么这位老兄就这么木知木觉，一点数都没有？他这是迟钝还是真的心中无鬼，抑或是风荷闹出了大绯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