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河集》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东河集- 第47节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三

  马幼垣先生写道:“说《水浒》摒晁盖于一百零八之外,可谓本末倒置。晁盖既逝,他死后好一段日子山寨才作最后的定名次。一百零八是日后的总人数,说的全都是健在的人物,早已当了神位者又怎能算在其中?故本来就谈不上摒与不摒。”

  马先生觉得言犹不足,又写道:“毛泽东的意思是说晁盖不该早死,故最后大聚义时不管总人数如何,他仍当是寨主,而《水浒》不给晁盖这个机会,就足证此书之出卖革命,只可供作反面教材之用。但《水浒》要谈的是人性问题,不是在鼓吹革命……”。

  今查毛泽东有关原话是:“《水浒》这部书,好就好在投降。做反面教材,使人民都知道投降派。《水浒》只反贪官,不反皇帝。屏晁盖于 一百零八人之外。宋江投降,搞修正主义,把晁的聚义厅改为忠义堂,让人招安了。”

  毛泽东这句原话,没有“晁盖不该早死”之义,也没有“此书出卖革命”之义,马先生不应当强加于人。至于说《水浒》一书“要谈的是人性问题,而不是鼓吹革命”,马先生当然可以这样认为,但俗话说“老不读三国,少不读《水浒》”,其中原因,大约并不是因为《水浒》“要谈人性问题”,虽然“革命”也与人性有关,但毕竟“革命”与“要谈人性”这样高雅的事情之间,是截然不同的两码事。与其说《水浒》“要谈人性”,还不如说《水浒》“鼓吹革命”,这应当是无有争议的共识。至少,我们也应当说,《水浒》是谈“人性”与谈“革命”兼而有之的:大家都知道“逼上梁山”之说,这句话里就既谈了人性又谈了革命。最著名的《林教头风雪山神庙》一段书,就真切描写了林冲的善良人性如何被高太尉逼得走向了“革命”的方向。又要论《水浒》,又要那么不能谈“革命”,看来是很难的。

  毛泽东所说“屏晁盖于一百零八人之外”,是《水浒》里的事实,这一事实的指出,启发了马先生对晁盖如何被架空的研究,收获了很不错的学术成果,马先生虽没明说,其实是是承认这一启发的,他说:“架空晁盖这条故事主线……串联几十回书的大小事情,不易为读者察觉。毛泽东是第一个把它作为专题来讨论的,不能不说他读书够细”。马先生所不能同意毛泽东者,是:“他说晁盖宋江是一正一邪,分别代表革命与反革命”,这是“政治挂帅,另怀目标”,因而是“谬失”的。我们从毛泽东原话可知,他是借《水浒》里的人物情节,说“投降”之类的问题,因为《水浒》里恰巧有晁盖与宋江、聚义厅与忠义堂这种矛盾对立的存在,所以才能拿来说事,这是修辞上的“譬喻”。而“屏晁盖于一百零八人之外”,以及“只反贪官,不反皇帝”,是指《水浒》一书的某种倾向性,毛泽东指出《水浒》的这一倾向性,并且借题发挥来说自己那些“政治挂帅”的事情,这很正常,因为他是政治家,正如鲁迅拿《水浒》来讽刺“奴才”,因为他是文学家。只是他们不合马先生口味,这就要另当别论了。

  那么,《水浒》一书,对晁盖“本来谈不上摒与不摒”吗?马先生自己在同一篇文章中这样写道:“晁盖在《水浒》中扮演的角色一直到攻破东平、东昌,山寨彻底化解他的遗言,才算终结。值得注意的是,到晁、宋关系完全休止的时候,《水浒》本身也成了强弩之末……由此可见架空晁盖这主线对维系《水浒》全书如何重要”。这样说来,“摒与不摒”的事情,对于《水浒》一书,重要得很,怎么“本来谈不上”呢?应当说本来严重存在、重要存在,在《水浒》里是一条不容忽视的“主线”。马先生的研究,就这样深入具体地佐证了毛泽东的论断,可惜的是,马先生自己却似乎并不知道。

  晁盖之死,固然是《水浒》成书之前的杂剧等材料中就有的情节,《水浒》的编写者加以了有机的改造利用,但毛泽东说的正是《水浒》本身,在《水浒》中晁盖是被“摒”的,在毛泽东启示下,马先生指出了这还是《水浒》中的一条“主线”,给毛泽东的论断提供了坚实的论据,马先生是功不可没的。

  书中排座次时晁盖已死,不当在座次之中,表面上确实是这样,因此“谈不上摒与不摒”,但正如马先生自己正确地分析的,晁盖之死,很与宋江平日的挤轧晁盖有关,也就是很与“摒”有关,《水浒》一书就顺着宋江心意(或者说顺着梁山上这一客观的内部情况)安排了晁盖的结局,让他于排座次时已死,因而不在座次之中,也就不在一百零八人之中。表面上看这是合情合理的,其实,那记着一百零八人的什么“石碣天文”,不过是骗人的鬼话罢了,《史记》上记陈胜吴广事迹时早就揭露过这种把戏。真是全信书不如无书,确实是毛泽东以其睿智第一个看出了个中机关暗道,看出了有个“摒与不摒”的内部斗争,而马先生一方面沿着毛泽东的思路成功地做出了大量研究,另一方面却又对毛泽东大发这许多不着边际的指责,真是自相矛盾,不知伊何也。

  四

  马幼垣先生写道:“宋江虽说‘聚义厅今改忠义堂’,实在因为这个缺乏辨认性的通称用得太久,成了习惯,遂如此说,并非真的从某专称另改一名”。

  既然可以说得这样轻巧,那么宋江改聚义厅为忠义堂,简直就应当看作不值得一说的一件小事,“并非真的”,那就是可有可无、很无所谓的,只有毛泽东、鲁迅这样不懂的人,才拿来大做借题发挥的文章,说什么“投降”,说什么“奴才”,太不应该了,太“政治挂帅,另怀目标”,太冤枉宋江了。

  但马先生自己却又不这样看,他下面又写道,“总而言之,宋江为山寨这个从来没有专称的活动中心起个名字,……是宋江表示身份的手段,是宋江成长过程中的‘通过仪礼’(rite  de  passage)”。那么将聚义厅改名为忠义堂,就还是有着重要性的,这重要性是“因为要平衡晁盖遗言所做成的不利局面”,是“不得已的自保措施”,“晁盖毒咒式的遗言确实给宋江带来相当困扰”。晁盖遗言是说,哪个捉得射死我的,便做梁山泊主,这分明给宋江出了难题,以至是将宋江排斥在外了。那么依马先生的分析,宋江改聚义厅为忠义堂的原因,就在这里。我们且不评估马先生的这条分析,但凭着马先生自己的这一说,那么改聚义厅为忠义堂,就不是马先生先前说得无足轻重的,“实在因为(聚义厅)这个缺乏辨认性的通称用得太久,成了习惯,遂如此说(改忠义堂),并非真的从某专称另改一名”。

  我们并不是故意要挑剔马先生说漏了嘴,实在是马先生忽而往轻处这般说,忽而往重处那般说,叫我们如何适从?事实上马先生自己跟自己相左之处还不止这些,他说,“平情而论,到晁盖逝世时梁山早已是天下第一寨了,……从俗例随随便便称总部为聚义厅,成何体统!……故宋江当家后,……也该为这个再重要不过的场所题名的”。这样说来,更不是“并非真的从某专称另改一名”,而是“再重要不过”的一件事,非改不可,要不然就连马先生也会觉得“成何体统”了!

  马先生当然很清楚,“宋江最着意的事正是招安,由此建功立业,光宗耀祖”(此句见于马先生另一文章《排座次以后<;水浒传>;的情节和安排》)。而宋江改忠义堂的根本动机正深藏在此,忠义二字的含义是极其清楚的,与聚义二字的区别也是极其清楚的,马先生却故意回避,还要来忽悠读者,玩了一次学术上的“指鹿为马”。 总而言之,宋江改聚义厅为忠义堂,不是“并非真的”,而确实是真的,是非同小可的一件事,马先生自己是清楚的。

  (另外,提个建议,马先生与其用一个“欧西文” rite  de  passage来在汉语写作中说明“通过仪礼”,大约还不如现成地用《史记》叔孙通制礼仪的故事来做说明。)

2
不应把《水浒传》看作是写“农民起义”吗?

  马幼垣先生在《水浒论衡&;#8226;架空晁盖》中说,《水浒传》是“讲穷途末路、争取生存、谋求自保的故事”,“并不是什么农民起义”。

  他在《水浒二论》(三联书店07年北京第1版第1次印刷)的第239…240页写道,不应“政治挂帅地强说前无计划、后无步骤、因应行事、以中上层社会分子为主干的梁山聚义是农民起义”。

  在接着的第335页写道:“东平、东昌两府与梁山从无过节,梁山为了消弭内部矛盾便随意起兵攻打,不论城池被攻破与否,人民生命财产遭严重损害势不可免。为何此两地的人民该充当解决宋江政治难题的牺牲品?这样子就是替天行道吗?可容别具用心,硬给《水浒》套上现代政治解说者不顾书中所说的事而盲目美其名为农民起义吗?”

  在第339页写道:“从‘逼上梁山’、‘替天行道’、‘官逼民反’等陈腔滥调所代表的角度去看《水浒》固然无法窥其堂奥,套用‘农民起义’、‘英雄传奇’、‘反贪官,不反皇帝’这类新八股亦难得要领。两者均会导致得出肤浅且似是而非的结论。”

  马幼垣先生提出的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水浒传》里的梁山聚义,不应看作是农民起义吗?不应把《水浒传》看作是对那一社会里农民起义的描写吗?

  作为读者,我很想看到马先生对此有较为详尽的论述,但马先生的这厚厚两大本书,重点并不是讨论这个问题,而只是在论述其它问题时顺笔一带说了这样的一些话。现在,我只有遵照马先生指示的“就书论书”这一“简单、正确”的方法,来考虑《水浒传》是不是不能当作一部描写农民起义的书来看?又因为《水浒传》写的是宋江的事情,书中还写了宋江去打方腊,这都与北宋历史有关,不可避免就应当粗略看一下北宋历史上宋江、方腊以及其他“盗贼”的情况。历史上的农民的反抗或起义总是被用“盗贼”这个字眼来记录的,并无现成的“农民起义”这四个字,关于这一点,应当没有疑义,要不然,中国这么长的封建社会历史上就不存在“农民起义”这回事而成为世界史上的奇闻了。

  为了避免过多引用人们早就熟知的《水浒传》故事,我们不如先看看北宋历史上有关“盗贼”的情况,他们起事的原因、队伍的组成如何?他们的所言所行如何?朝廷对他们的政策如何?他们的结局如何?然后与《水浒传》作一对照,二者是否一致?这样,我们既符合马先生的要求“就书论书”,又增加了参照系,应当较能说清楚这个问题了。至于理论上的引经据典,就不费那事了,免得“肤浅且似是而非”,被马先生戴上“政治强说”、“陈腔滥调”、“新八股”这几顶大帽子。

  据何竹淇先生《两宋农民战争史料汇编》上编第二分册所录《宋史卷一八八》载:“元祐元年,司马光言:‘近岁灾伤,盗贼颇多……万一有李顺、王伦、王均、王则之事,乘间窃发,攻陷郡县,岂不为朝廷忧?”

  马司光言及的这几个“盗贼”,发生在《水浒传》的年代之前,为北宋前期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