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 青 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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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 青 石- 第3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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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炳卿只得走过去拉起吴国芬来。吴国芬觉得这是一双坚实而有力的大手。

  国芬怀着一种莫名其妙的兴奋跟在张炳卿的后面走着,她又边走边说:“炳哥,我知道你去小学校作什么!”

  “哪能作什么?还不是拉拉胡琴,乘乘凉,还会作什么呢?”张炳卿把柴换了个肩头,站住,“你走前面吧。”

  “不,那样会局促了你的脚步。你慢点儿走就行。”国芬说,“我知道你们不只是拉琴!”

  “芬妹子!你好好管着走路,别说闲话。”张炳卿“咳”了一声,又敷衍了一句,“还有,去的人多着,小学校的老师说,以后还准备办个国民夜校呢!”

  “你们只是上国民夜校吗?那算什么了不得的事!”国芬不相信只是这样,“你不说实话!”

  “这怎么不是实话?上夜校识些字、学些算盘不好么?”张炳卿说。

  “那我也跟你去上夜校,”国芬想要试探一下究竟,“你说这样好么?”

  “只要你姑妈同意,还有你圣初伯不阻拦,当然可以去,不过。。。 ”张炳卿迟疑了一下。

  “又怎么了?你伯同意你去,我姑妈怎么会不同意我去?再说,我不姓姜,干姜家什么事!”国芬态度坚决地说:“明晚我便随你去报名!”

  “那还是不行。。。 ”张炳卿作难了。他是为国芬考虑,“你人还小,又是女的,别东想西想了。”

  “你说我还小吗?我也快满十七岁了!你没见过象我一般大小的女人,她们都。。。 你说女人怎么啦?”国芬突然提高声音,像得着了理,高兴地说,“女人识些字,学些算盘有什么不好的!”

  “好是好,可是。。。 ”张炳卿停住脚步,还是转换了话题,“你这脚。。。 能走吗?”

  “不能走了又怎样?还能让你来背?真是!”国芬赶到张炳卿的面前,“炳哥,你别当我不知道,让我与你们一块去贴传单我也敢去!”

  “你说什么?”张炳卿被这突如其来的话吓了一跳,一把抓住国芬的手,“国芬,你别瞎猜乱说,这不是好玩的事,你听谁说这话来?”

  “我可不是听谁说的,”国芬感到十分的欣慰和自豪,“是我亲眼看见的。那天晚上我上厕所,月光很大,我从墙洞里看见了你,提着个桶。。。 这话我可跟谁也没透过一点儿风声呢!”

  国芬眉梢向上一挑,嘴角一抿,升起来的月光映着她那双炯炯闪亮的眼睛,兴奋的神情里显现出十分的勇敢和泼辣:“你信不信我?你说,你信不信!”

  张炳卿这时才发觉国芬真长大了。他点了点头:“我信你这话。国芬,好妹妹。。。 进街口了呢!”

  晚上,国芬睡在自己的床上反复地回味着这天与张炳卿的接触,尤其是最后分手的那一刻,张炳卿的手紧紧地一握,传给她一种信任,一种爱护,一种期待,国芬深深地感到自己处在一种难言的幸福之中了。实际上,张炳卿也是如此。一点灵犀,两方默契,红线已经系着了两颗年轻的心。爱情往往在不自知不自觉的情形下萌生,并不一定要通过语言来表达。但是,有情有爱,是否就是有缘?既算是有缘,真要结为夫妻,这路途的曲折艰难又不是谁能够算计得准的。国芬情窦初开,满怀一片纯情,有着无限的向往,她猜想张炳卿待她肯定是很好的,一句“好妹妹”让她甜到了心坎上。她仅仅觉得这炳哥太憨厚了一点。她也责怪自已,为什么不把想好了的话全都说个明白?既使谎称他伯父已经为他来提过亲,她姑妈也满口应承了,那又有什么要紧的?如果这么说了,也许炳卿哥当时就会抱住了她呢!国芬带着这种渴求,带着这种向往,带着这种满足,安然地入睡了。

  而与此同时,张炳卿却苦恼不堪。他已经被一个美好的理想吸引住了,小学校一位新来的老师成了他的榜样。认为男子汉生于天地间,当以四海为家,世道艰难,黎民涂炭,岂有为一已之私,儿女情长牵累之理!所以,情爱对于张炳卿来说,年零虽大,也只是干枯土地里的一颗不曾萌动的种子,然而,在此刻,国芬的一颦一笑,一言一动,像春风春雨滋涧了他的心田,让他感到一种未曾有过的冲动。但十分可惜,他不能意识到象国芬这种性情的女子正是他未来事业的有力支持者,相反,他此刻既不肯让任何女人来束缚他对于理想抱负的追求,也不愿把未卜的艰险带给别人,更不愿带给看似身单力弱的国芬妹。何况,他又正被伯父给他安排下的另一个尚未谋面的女人困扰着,经过一夜的辗转之后,他乏力地从床上爬起来,拖着沉重的脚步去河边取浸泡的竹篾,他只求埋头于竹工的劳作之中,来帮助他摆脱眼前的心烦意乱。

29
李松福的面食店搬到街口上一家大铺面去了。空下的房子黄大香转租下来,这样,与原来住的房子相连,就一共有了两间半──这正是黄大香丈夫开小货栈时的格局。她总算可以不上街亭摆摊了。

  “数年辛苦争得新门面,四方生意全赖众宾朋。”这是邻居们请人为黄大香的新铺面开张写下的红纸对联。张仁茂还特地糊了个大红灯笼挂在门口。在道贺的人中间,文盲与半文盲居多,但他们都争着称赞这幅连平仄也无所讲究的对联写得如何如何的好。女人们拉着、抱着她们的小孩子挤进门来,由于房子狭小,多数人不能落坐,招待也只是米擂茶而已。吴枣秀提着茶桶,不断用小勺向客人碗里添加茶水。人们进进出出倒也很热闹。

  屋里的摆设依旧十分简陋,除了那张唯一的旧木柜之外,新置了一张架子床,就这也引动得女人们羡慕不已,她们都极力夸赞大香嫂的能耐。街面上过往的行人也不免停步注目。小孩子们在鞭炮响过之后,蜂拥而上去寻找未燃尽的零散炮仗,偶尔也能重新放响几个。

  男人女人聚在一起,高兴时少不了玩笑话。只有这种时刻才是他们难得的节日。

  田伯林也上黄大香家来贺喜了,他算得上是来这里身份最高的宾客。远在门外,他便向屋里的人举起双手打躬作揖,让好些人受宠若惊,姜圣初代黄大香致谢:“保长驾临,有失远迎!请上座,上座。”

  “哪里是上座?”吴枣秀端过茶来,环顾了一下这狭小拥挤的房子,“要上座就只剩个窗台,坐上去吧──那便是蹲门神了。”

  人们笑起来。黄大香赶忙找来一条高凳:“小门小户,保长千万别计较。”

  田伯林算得上一个随和的人,近年来,他常上大香嫂家走动,几两花生米就二两酒,话也多了,高兴时,还与吴枣秀等人斗斗嘴劲寻乐:“我是哪里热闹往哪里赶,闻着这里的茶香便赶来了。”

  “哟,保长的鼻子还蛮灵的,”吴枣秀故意给田伯林倒上满满的一碗茶,还持着茶勺等着,“你特意赶来喝茶,请喝呀!你爱喝,这茶还有呢!”

  “好,喝,慢点儿添吧,”保长边喝,枣秀边添,溢了他一手,“真是难得枣秀这样满心实意的!”

  “哪里话,茶是香姐的,今天便是来了个牛肠马肚也不怕吃得见底!”枣秀持着勺子仍要添,田伯林连连摇手。

  “多谢了,多谢香嫂的擂茶,也多谢你枣秀的盛情,”保长一语双关地,“只是我拿你真的消受不了!”

  “别说客气话!”枣秀依然以她惯有的泼辣劲头回答田伯林,“你的福份全在你那肉鼻子上,若是赶山狞猎,用不着带狗,有你那鼻子就行!”

  “我这鼻子。。。 ”田伯林总算想出一句反击的话来了,他用鼻子嗅了嗅,“这儿像有只骚狐狸似的,今天,她便成了精我也得碰它一碰!”

  大家笑了起来,见田伯林并没有生气,也都七嘴八舌地插上话了:

  “今天保长是来追狐狸精了!茶香不及粉香,猎物如何比得猎色?保长在家里也耐不住了么?”

  “李家大院的快婿,算得上这小镇上的驸马爷,保长在外追香猎色,难道你回家不怕‘王法’无情?”

  “只要不怕耳朵发麻,不怕头上开花,就别管它‘王法’不‘王法’!”

  “若真遇上了狐狸精,倒也是你前生修来的艳福呢!没听人说,有个书生还随着狐狸精成了仙呢!”

  田伯林不料陷入重围,有些招架不住:“好了好了,今天算我捅了马蜂窝,自讨苦吃!”

  “怎么都疯了?乱咬人!”吴枣秀也不料大家把话锋同时指向了她,“别当我找不到打狗棍!”

  姜圣初逢着这种场合,心里好快活的,一来兴,说话就更没边没沿了:“寿老爷把个细皮嫩肉的妹子赏给了你,真是让你逮住了只金凤凰,赔点小心也值得!可那姨妹子就更鲜艳,听说被一个什么少爷给劫走了,这是真的么?你当时怎么不拦着挡着?有话说,‘老婆是讨来的,小姨子是捎带的’,这回你可吃亏了!嘻嘻。。。 ”

  田伯林很有些难堪,但既然玩笑话说到了这份上,他也奈何不得,只好同样以玩笑话回击:“还是你自己说过的那句话好,‘大伯婶子一口锅,汤水不让别人喝’,那你就慢慢儿喝吧──我该告辞了。”

  姜圣初却一把拉住田伯林:“别忙着走,你老婆没在这里,怕什么。。。 ”

  “你们是嘴痒牙痒还是什么东西痒得耐不住了?”吴枣秀本来是个经得起说笑的人,但谁把她与姜圣初扯在一起,那火气就爆发了。她扬起眉,拉下脸,“如果是嘴痒牙痒便去啃猪栏板子好了,如果是别的东西痒那就到墙根下、大树上用力擦去,老娘可没便宜给谁沾!”

  田伯林被吴枣秀那神情惊住了。黄大香见势赶紧出来打圆场:“玩笑话都别说过分了,也都别认真。”

  “不认真,不认真,”田伯林想着这是遇着大香嫂的喜庆事,也亏他性格和顺,见吴枣秀一脸怒容,便赔礼说:“冒犯了!冒犯了──我真有些事去,失陪,失陪!”

  田伯林走了。黄大香似乎有点扫兴的样子。吴枣秀冲撞走了香嫂的客人,也感到有点歉疚,但她口里仍说:“走了好,谁也没赶他──他是怕老婆,怕李家的威风,没见过这种可怜的男人!”

  见这情景,张仁茂只得用玩笑话把气氛调和过来:“保长是真有事去,他不是点头哈腰笑嘻嘻地走了么──他怕女人是实,不光怕老婆,我看也怕你枣秀,你让他去哪里便去哪里,不信你们去看,不是在猪栏板上磨牙,便是在墙根下擦什么东西去了!”

  人们又都笑了起来。吴枣秀也顺势带笑地说:“你仁茂伯如果可怜他,也帮着去擦好了!”

  “那可是女人们的工夫啊!”男人们说。

  女人们听了,便一哄而起地进行反击,于是欢快的气氛又回来了。

  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们,只有在这种时刻才能从肆无忌惮的低下玩笑中寻得一些乐趣,放松一下被愁苦压抑着的情绪。

  晚上,贺喜的人们逐渐散去,孩子睡了。枣秀帮着大香嫂收拾了茶具什物等东西,两人又闲坐了一会。总的说来,这一天过得还算顺畅,虽然吴枣秀与田伯林冲突了几句,那也不算回事,田伯林知道吴枣秀那火气是朝姜圣初来的,而姜圣初则不一定明白;吴枣秀与田伯林之间的关系,黄大香已觉察出了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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