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 青 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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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 青 石- 第4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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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贤忍着痛,仔细地擦洗着浓肿的脚掌,口里却说:“不痛呢,一点也不痛。”

  张仁茂知道黄大香不忍心看他动蛮的场面,只好不让她帮手了。他盘算着一个人如何动作,他找了一条高凳,把旧棉絮垫上去。正准备着,忽然,石贤从竹凳上滚了下来,欲朝外走,大香妈赶紧扶住了他:“怎么啦?你要上厕所?”

  彭石贤不说话,挣着一只脚站了起来,但走不了。他用手指了一下小天井那边,一听,外面有小鸟在叫。黄大香明白了,便背起儿子,到了天井边,那鸣叫的是两只小麻雀,彭石贤失望了:“妈,还是进屋去吧。”

  原来,这些天黄大香见儿子动弹不得,便把那只鸟笼放在他面前,让他逗弄。那芒花雀从笼子里伸出半个身子衔了纸牌,又能退回笼子里去。昨天,石贤把笼门开了,让小鸟到手上来啄食,不料那小鸟吃完了米粒,展了展翅膀,一下飞到了窗台上,再一飞又钻过窗棂落在屋檐口,转眼便不见了。为这事,石贤淌了好几次眼泪。

  石贤垂头丧气,不言不语坐下来,把脚搁在高凳上。张仁茂悄声对黄大香说:“我当孩子是怕了呢!”

  黄大香指了指空着的鸟笼:“可怜的孩子!他当飞了的鸟还能飞回来──这鸟他喂得好牵心呢!”

  张仁茂见孩子这情景,也怜爱起来。他不想急着动手,走过去给孩子摸着痛脚,说些闲话:“那天,我去左青石打柴,爬过一个石穴,突然,一只山鸡‘扑’地飞起来,有公鸡那么大,漂亮极了。我在草窝里寻呀找呀,发现了一只窝,窝里有五只小山鸡,张着嘴唧唧地直叫,还以为我是去给它喂食呢!可惜太小了,我没带回来──石贤,你喜欢那鸟吗?”

  “也能衔纸牌么?”石贤问。

  “能,还能唱歌跳舞呢!”张仁茂想极力激起石贤的兴趣,“那可是神仙从天上带下来的!你想要,我一定去给你抓几只来,还给你编只特别大的鸟笼。”

  彭石贤不回答。他把脚移动了一下:“你怎么还不给我施法?痛死了!”

  “好,你把头偏过去,不能看。”张仁茂只得准备动手了。他跨在石贤的脚杆上,背对着石贤,双腿夹住石贤那只痛脚。石贤马上紧张起来,用力闭着眼睛。张仁茂喝了口酒,“扑哧”一声喷在石贤的脚掌上,问:“痛不痛?”

  “不痛,一点也不痛。”石贤以为这就完了事,“真的不痛。。。 ”

  “别动!”张仁茂用破瓷片一扎,浓汁马上涌出来。

  “妈呀──”石贤大叫起来。张仁茂紧紧夹住了石贤的脚,又喝了一口酒,俯下身去用嘴对着浓泡猛吸一口,吐了又吸,再吐再吸,连吸了三口。

  石贤挣扎着,骂着,用拳头从背后乱捶乱打张仁茂,满头大汗,泪水横流。

  大香嫂欲近不敢,欲退不忍,慌得团团转,口里连连念着:“轻点,请轻点儿。。。 这。。。 ”

  完了事,张仁茂喝完那酒漱了口,连忙跑到屋外去呕吐了一阵。

  地上一滩浓血。张仁茂再进屋时,石贤已经没有一点力气。黄大香搂抱着孩子,眼里含着泪水安慰着:“这就好了,这就好了。。。  多么重的灾难啊!”

  浓泡穿了,病情顿时减去了一大半,石贤缓了过来。张仁茂又要了一碗酒,黄大香早给他安排了一盆热辣辣的下酒菜。张仁茂朝石贤笑了笑,石贤懒得理他。张仁茂一边喝酒一边说:“这小拳头雨点一般落在我身上,还有点重量呢──也难怪,这种蛮法子,大人也吃不住呢!”

  “多亏了你仁茂伯,不是你,谁肯使出这份心来?”黄大香说,“只是孩子还不知道感激你呢。”

  “何必说这话,小孩子能不这样?”张仁茂倒是想讨孩子一个欢心,“石贤真不错呢!下次我去左青石,一定抓只山鸡送你,好不好?”

  石贤瞪了张仁茂一眼,把头偏了过去;一会又把头掉过来,极不信任地亮着小眼睛,嘟囔着说:“骗人,你就光会说慌,还当我不知道!”

  “哟,这回得罪了我家的宝贝侄子,还真了不得呢!”张仁茂朝黄大香笑笑,“我这罪过只怕是赎不回来了。”

  “唉!有句话说,穷人带娇崽。”黄大香既是自我解嘲,也是向张仁茂表示歉意,“我是穷也穷得出了样,这娇崽也娇得出了样──石贤,你真不懂事呢!”

  没过几天,彭石贤便能够下地与伙伴们一起蹦蹦跳跳地玩耍了。这时,他记起张仁茂说的那窝小山鸡来,又有点相信那会是真有的事,他深恐山鸡长大飞掉了,却不好意思去找张仁茂索讨,于是他便告诉张华玉,说山鸡如何漂亮,还能唱歌跳舞,让她去向伯父要一只养着,过了好一会,华玉夹着眼泪来了,说她伯父不答应,还问是谁指使她去吵闹的,过这么多天了,那种能唱歌跳舞的山鸡早已经成了仙,谁上得了天,谁就抓去吧!

  彭石贤听着不吭声,他想如果自己早些天上左青石去一趟就好了!

  
  44

  石贤过了七岁生日。那天,黄大香高兴地给儿子邀来了几个要好的小伙伴,热热闹闹聚了一次餐。黄大香几次去青石庵求签问卦,总说石贤得过了七岁生日才算稳了蔸,也才算得是彭家的子孙。前天,青石庵的老尼姑来化缘时,把石贤端详了一番,还说这孩子将来定会有出息。究竟是什么样的出息,她却没有说明白,既是天机,黄大香也不便穷究深问,可她对儿子的期望无疑膨胀了许多。她记起李墨霞邀她去莲花庵进香的事,觉得这正是时候。

  重阳节临近,石贤说许多学生家长都已经去老师那里拜望过了,黄大香也准备在重阳节去学校一转──这尊师的礼节是不该少的。

  黄大香与李墨霞的交往越来越多,但还远不是她与吴枣秀那种亲密无间的关系。这“间”就是社会造成的贫富隔阂。黄大香身处贫困境地,她凭勤劳、俭朴和正直过日子,同时,也抗拒着贫者卑贱,富者尊贵的社会偏见,顽强地维护着做人的尊严。因此,她与李墨霞交往,一开始就表现出一种不卑不亢,又敬又远的有“间”心理。那次李墨霞来说田伯林与吴枣秀的事,黄大香在思想感情上明显地倾向了吴枣秀一方。从那以后,李墨霞也很长一段时间没上黄大香家来过了。现在,从田伯林与吴枣秀的接近来看,他们的关系已不同寻常。黄大香想起那天李墨霞来说的话也许真实可信,至少没有怀什么恶意,便觉的当时不该那么冷淡待她,而且,她也觉得,既然田伯林与李墨霞两人都已经心意冰凉,这夫妻也实在难做下去。不过,吴枣秀真要嫁给田伯林又是登天一般的难。其它不说,那边有个寿公,这边有个姜圣初,一旦事情败露,闹不闹出人命来还说不定。黄大香一直为吴枣秀捏着把汗。为这事,她也想去李墨霞那里看看,探探她此时的心境究竟如何。

  重阳节,母亲领着石贤去学校拜访老师,孩子连蹦带跳地跑在了前面。

  在乡村里,祠堂、庙宇,学校这类公共文化设施往往连成一体,小镇的国民学校也是这样。它是由一座孔圣庙扩建而成,原来的殿堂改作了学校的室内操场,里面新添了一些如秋千、撬撬板之类的简单体育设施。孔圣人的画像没有了,香烟也熄了:这算是辛亥革命的成绩。黄大香平生第一次踏进这种文化圣地,感到一种肃穆,正所谓学堂虽小,大如衙门。石贤则习惯了,无所拘束。他很想在母亲面前作一番体育表演,跑过去在棕垫上翻滚起来,把新换上的衣服弄得皱皱巴巴,母亲赶忙拉起他:“还是先去见见老师吧!”

  母子俩穿过内操场。前面是一栋小楼房,上下共四间,用它作教室还算得宽敞明亮。课桌摆列成行,石贤告诉母亲,他坐的课桌正在窗下,黄大香便走过去坐了坐,脸上露出了羡慕之情。

  紧靠教室是个楼梯间,李墨霞住在楼上。石贤引母亲上楼时,见到走廊的栏杆边站着个小女孩,着童子军服饰,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见有人来,她便边跑边报信去了:“墨姨妈,有个学生来看望您了!”那声音很清越,说的是动听的京腔京调。

  “你认识她吗?”黄大香问儿子。

  “我认识!是个女孩子,还是个小天使。。。 她姓李。”石贤说得不很清楚。

  “什么叫小天使?”黄大香不解。

  “上星期六演戏,她是从天上下来的,叫小天使,”彭石贤说,“李老师还叫她作兰妹子。”

  “从天上下来的就该叫仙女了。”黄大香猜到这女孩大概是李家大院的人,“她以前没与你同学?”

  “不叫仙女,该叫天使,是上个星期来到李老师家的。”彭石贤坚持说。

  “香姐,是你来了,真是稀客!”李墨霞迎着上来,“快进房子里坐。”

  黄大香与石贤进了李墨霞的房子。重波跑过来拉着石贤的手告诉兰妹子:“他是石贤弟,可你得叫他石贤哥。”

  “超兰,快叫香婶娘呀,”李墨霞介绍说,“这是我二兄德公的小女儿,带在军队里读书有些不方便,是前些天才送回老家住的。”

  “难怪我没见过。”黄大香称赞说,“乖,长得多灵巧,真象个小仙女似的。”

  小超兰大方的叫了香婶婶,又叫了石贤哥。彭石贤再次纠正母亲的话:“我告诉了你,她不叫仙女,叫天使!”

  李墨霞笑了:“外国人叫天使,中国人习惯叫仙女,差不多的──重波,你带石贤与超兰去楼下玩一会吧。”

  几个孩子高兴地玩去了。李墨霞告诉黄大香,学校每周有次游艺活动,上周演出了个《圣经》里的故事,让超兰扮的是小天使这角色,超兰的母亲是信奉天主教的。近些年,小镇上虽然也建起了个天主教堂,但黄大香心里总有些疑虑:外国的菩萨也能保佑中国人么?可她只说:“墨霞,你不是说要去莲花庵还愿吗?近一向的天气一直好,再过些日子,天气恐怕会变下来呢。”

  “你看我差点把这事忘了!有这教书的事,心里便不闲,连你家我也好些日子没去了。”李墨霞倒来了热茶,还摆了些糖果,“今天香姐你一定得在这里吃饭,你是稀客,难得来这里一趟。”

  “不了,家里还请人守着摊。”黄大香推辞说,“石贤让你劳心教诲,我少礼了。” 

  “你别尽说客气话吧,我又不是麻烦你少了!以前我在田家闲得慌,常去你那里,还误了你不少工呢!”李墨霞热诚地说,“你如果不计较,把我当妹妹看好了。”

  “这话不是说颠倒了么?”黄大香忙说,“我怎么会计较?只要你不嫌弃便好。这饭我改下回来吃吧──能说说话不就很好?”

  黄大香拉住李墨霞。李墨霞坐下来:“去莲花庵进香的事,你先定个日子,最好一天往还,我可以请人代课,或者利用星期天去都行。”

  “你去就好,我还当你只是随便说说呢,”黄大香约定,“我择定了日期便告诉你。”

  “好吧。”李墨霞略有抱怨,“我哪能随便跟你说话?我认定了你的为人好,就把什么话都跟你讲了。”

  黄大香抱歉地笑笑。上次她没肯为李墨霞给吴枣秀传话,所以,她说:“你能不知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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