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诫(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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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诫(全本)-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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帆布车篷,想起了他熟悉的每个女人,不管年纪大的,或年纪轻的,他的身体都会莫名奇妙地激动。他注视着窗外荒凉的土丘,仿佛听到了死神沙哑的呼吸声。
  突然,吉普车猛地一刹,姜夏被掀了个底朝天,来自厂方的两位小伙子,放肆地望着他哈哈大笑。司机歉意地扭回头对他说,前面有个弹坑。向导自个儿跳下车了。他边用长杆烟斗拍打着长裤上的灰土,边前前后后察看方位,末了他把头伸进车篷说,差不多到了,都下车吧!
  脚一接触到松软的沙土,见到周围的遍地弹坑,年轻人个个不知所措。姜夏瞪大眼睛朝天上打量,平时善于思考的脑瓜儿,这会儿不管用了。
  “炮弹落地前,我们能不能看见它的轨迹?”
  “小伙子,你要害怕就只管跟着咱,别烦什么轨迹了,那纸上的玩意儿,咱可没见过。”
  跟姜夏说话像用指尖轻叩瓷瓶的声音不同,向导是个大嗓门,虽然粗鄙又无知,还是引起了姜夏的敬意。向导终于找到一个满意的弹坑,跳了下去,然后仰头望着坑边的所有人。
  “你们说说看,一发沙弹究竟能打出几个弹坑?”
  “几个?”姜夏瞪大眼睛,当他发现向导神情坦然,不像戏弄他们,马上抢先答道,“不明摆着是一个弹坑吗?!”
  “是吗?”向导咧开满是牙垢的嘴,得意地笑了。他弯下腰,扒开坑底的浮土,让他们瞧见与坑底相连的一条倾斜的通道。
  “正常落弹,的确只有一个弹坑,但如果落角低了,炮弹扎进地里,又会从别的地方窜上来,两个弹坑可以相距好几十米。所以,你们既要提防空中,还要留心脚下。”
  “……照你的说法,这发沙弹应该打出三个弹坑才对呀?”姜夏禁不住地反驳道。
  “嗬,这回算你说对了!”向导马上伸出大姆指,高声夸奖起姜夏。他的脸上露出赏识的表情,目光暗含着英雄所见略同的意味。不论谁想到这个结果,向导都会心有所慰,认为这是人间的最高智慧了。
  看完第二个弹坑,身穿咔叽布工作服的向导绷起脸,他不觉得大家在荒地上挑三拣四的有什么用。他说每个人相距十米就行。这句话其实有个让人担心的潜台词:只要他们不蠢兮兮地挤成一团,他们最多只会损失一人。当然啦,如果他们信任他的经验,还可以心安理得地聚在他的周围。他神情自若,似乎暗示他与神灵有过三十年的创纪录的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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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诫4
姜夏觉得身体有了飘浮感,他恨不能马上回旅店睡一觉。整个上午他是在逃生的煎熬中度过的。教授把他塞进找弹组时,让他以为那是一个肥缺。教授曾经站在靶场的山脚下,无数次地眺望被风吹出阵阵涟漪的无边的草场。他知道靶场哪儿该呆,哪儿不该呆。他似乎有意让姜夏重温他过去的精神生活,那种在死亡边上战战兢兢的精神磨难。
  教授主持炮弹项目已有两年了,大部分参加研究的人脸皮奇厚,争先恐后扮演小丑角色。经姜夏偷偷查明,大多数人的设计是从国外文献改头换面照搬来的。这些人不认为这有什么错,他们把外出参加实弹试验,当成一次集体狂欢,出差小组庞大得像个到乡下演出的官方剧团。教授昼夜把心思放在公关上,这时候,他能放心依靠的行家只有姜夏一人。大部分人像来参加一场热闹非凡的婚礼,他们在旅店彻夜打牌,下楼吃饭都懒得穿上皮鞋,趿拉着旅店里的塑料拖鞋,叭哒叭哒地在饭厅走动。还有人专寻那些幽秘的小巷,用私房钱答谢按摩小姐的肉体款待。他们当然不会因为按摩小姐长着比他们妻子更富弹性的乳房,便对婚姻的评价一落千丈。他们非常清楚,婚姻是他们在两次肉体冒险之间休息的宁静港湾。
  姜夏心里矛盾极了,他发现小组里有两种完全不同的氛围。一种吊儿郎当,无所用心,他帮教授干得越多,得到同事的嘲弄目光也越多。另一种,是对教授怀着宗教般的崇敬,他必须收敛起个性,以便得到教授的重用。教授懂得在适当的时候,奖赏那些敬畏他的人。姜夏发现即使再聪明,他也无法做到两边讨好。他跟在教授后面唯命是从的样子,早已成了部分同事讽刺挖苦的对象。教授虽然尊崇文明循环论,但不认为自己与迷信有什么瓜葛,他相信世间一切都在科学掌握中,包括爱国这件事情。他相信爱国是一种权力,不是别人想象中的义务。一位穷人的爱国,怎么能同一位富人的爱国相提并论呢?他真想告诉中国的老百姓,爱国跟爱父母一样,没有钱全是白搭。爱国就像赌博,是需要下赌注的,真正能下得起大赌注的人少之又少。他至今感谢在小学听到哥白尼轶事时的感受,那个故事后来把他带进了权力的殿堂,这是没天分的人无法做到的。有人因为爱国,把嗓子都喊哑了,那不过是用皮尺上最小的刻度,丈量自己的爱国力量。对一场有中国队参加的足球赛,教授可以无动于衷,但他深信,他的爱国力量超过整个球场上的中国球迷。
  教授在为自己酝酿一个非同寻常的神话:他能同时干许多事情。爱国、研究、酗酒、开会、出国、干女人等等。当然,除了酗酒、干女人等这类小失检点的事情,许多事情都有人帮他干。姜夏辨认出了自己的使命,他在用自己的吃苦耐劳和天赋,成全教授的神话。教授说,“你应该记住我的话。”姜夏就不敢忘记。姜夏投奔到他的门下时,虽然没举行什么仪式,但他心理上已经是教授的仆人了。教授从此无需亲自干纸上的活,他的脑子成天思考的,是谁缔造了中国?政治是怎样产生的?什么样的女人可以不让男人移情别恋?这类历史、政治、文化的大是大非问题。姜夏从此有了趴在纸上埋头计算的隐居生活。偶尔,一张写满了希腊、英语字母,*数字,少量汉字的纸头,会使他产生片刻幻觉。披着长袍的希腊贵妇,戴着摇铃的肚皮舞女郎,身着华服的英国女人,中国皇帝的后宫妃子,仿佛围在他的周围,为看不懂他写的本国字符表达的意思,感到惊恐,格外担忧。每次算出了结果,姜夏就等着教授祝贺,每次姜夏的希望都不会落空。教授非常体贴地认为,结果无足轻重,重要的是繁琐的计算过程不能省略,因为计算结果都在他的学术政治的掌握中。最后,在研究报告上署名时,犹如两人走路,姜夏的名字远远落在教授的后面,中间冷不丁塞进主任、所长等其他不相干的人名,大概这就是教授苦心孤诣的学术政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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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诫5
对姜夏来说,不公平的事多着呢,即便他咬牙切齿,也不敢在教授面前表露一下。昨天他累得浑身上火,嘴角、舌头都起了红疹,到凌晨三点他实在撑不住了,才倒在机房的单人沙发上,像一条蛇蜷曲着打盹儿。早上六点刚过,教授已来到机房找他。教授拿下架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脸上露出少见的笑容,他显得有点急迫,解开了衣服上边的两个钮扣。他说,今天上午你用不着动脑筋了,该是你活动筋骨的时候了。姜夏不明其意,目光发愣地看着教授。他有三天没好好合眼睡觉了,刚才他打了个盹儿,梦见教授带他去了一趟希腊。在希腊国际弹道年会上,他比教授还风光……教授的嗓音马上变得像国歌一样庄重,强调他们正在四处抽调人员,组成一个派到弹着点附近的观察小组。他让姜夏相信,这是一位弹道学家必须拥有的珍贵经历。也许教授这么说时,有点心虚,忍不住咽下了嘴里的口水。他的目光瞥着别处,既不抱怨这个靶场有多落后,测量弹着点的仪器都没配备,也不提醒参加这个小组可能会冒怎样的风险。教授挺直腰杆,用微妙的语气暗示他,这个差事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得到的。
  姜夏的心像伴着国歌的国旗一样,徐徐往上窜,他抑制着几分激动,跟着发号施令的教授去了发射阵地。这场试验惊动了整个靶场,姜夏看到山脚下的炮位后面,停放着许多大大小小的车辆,穿着各式各样衣服的人,站在防爆的沙堆后面。姜夏向那堆试验沙弹挪近了几步,他阴沉着脸,似乎想辨清这次试验的兆头。在各种级别的人物中间,他只是一位小人物,只能从这个靶场的传闻中,得到从前那些试验的种种内幕。人们坚信,这个靶场是神灵垂青的福地,凡送到这个靶场试验的炮弹,多数会定型并投入生产。但七百公里外的另一个靶场,似乎有着相反的名声,送到那里试验的炮弹,最后能定型生产的寥寥无几。教授自诩与迷信势不两立,他一边大骂这些都是胡扯蛋,一边又拗不过厂方的求福心理。小组只得向北多跑七百公里,来到这个有成片耕田的好运靶场。
  在灰暗天空的映衬下,姜夏与观察小组的其他成员会面了,这些人要么过分年轻,要么上了年纪。组长满脸疙疙瘩瘩,是一位干了三十年的老向导。他先向小组成员恭敬地鞠了一躬,然后交代说,我们的任务说形象点,就是在弹着点附近撒腿奔跑。姜夏左顾右盼,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这些人看上去都有些自卑,唯唯诺诺的,哪像教授渲染的那样,是挑选出来的骨干,倒像被身后那个庞大的阵营密谋抛弃的懦夫、病号、替罪羊。老向导的那张脸像涂满泥浆,散发着岁月艰辛苍伤的气息,这个印象让姜夏变得局促不安。他勉强迈开双腿,爬上了满是尘土的越野吉普车——
  

第十一诫6
临近打炮时分,藏匿在几位年轻人心底的恐惧彻底苏醒了。他们慌得失了主见,抓耳挠腮,学着彼此的失措模样。当一阵由弱转强的轰鸣声从天际传来,恐惧把他们压得差点窒息过去。慌乱中他们本能地跑到向导身边。向导说完该说的话,趴在土坎上睡着了。这时,他对天空的声音没有反应,说到底,危险已经不让他厌恶或警觉了。姜夏惊惧地听见轰鸣声变成了落地前的呼啸声,他想叫醒向导,又耻于说出口,当着众人的面,他和别人一样,都假装是一条好汉。炮弹落地前的声音格外捉弄人,单凭声音,每个人都以为炮弹正朝自己飞来,撞地的一刹那,人人本能地把脑袋闪向一边,以躲过呼啸而来的沙弹。
  第一发弹溅起的尘柱离向导不到十米,“嘭”的一声闷响,向导像被触动的鼠夹,猛地弹起。周围的人用最快的速度赶到锅口大的新弹坑旁边。向导坐在土坎上,用手扑打着落在身上的沙土,彻底醒了。他马后炮似的向年轻人大声嚷嚷:“落角正好,不会跳弹的!”然后蜷起双腿,享受般点上了他的长杆旱烟。他也许不喜欢闻新弹坑的硫磺味儿,他把手抠进地里,抓起一把沙土搓捏起来,同时耐心地等着年轻人朝他转过身来。弹坑在年轻人的脚下冒着袅袅热气,他们守丧般一言不发,眼珠子转来转去,相互别扭地打量着。向导吸了一大口烟,舒服多了,他脸上的镇定表情今后不知还要重现多少次,不过在沙弹落到脚边这个事实面前,他的镇定又显得多么缺乏说服力啊。年轻人实在心凉半截,很快醒悟过来:他们是在等死,沙弹几乎落到了他们的脑壳上!这枚沙弹飞了几十公里,仅仅偏了十米,可以认为它已经命中这些肉靶了。
  姜夏涨红着脸,率先跑开了。他不想再和向导搅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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