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熟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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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熟者- 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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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等上一会李悦。李悦虽然与我们同属一个行政村,却是不同自然村。我们初中才认识她。初一初二与李平一个班,初三与我一个班,高中同我们都在县一中。李悦父母都是老师,所以她叫父母跟我完全不一样,她是叫“爸爸”、“妈妈”。她的优越不仅体现在这种称呼上,而且在她的美貌上。一句话,她是我们村里的西施、海伦。

    我很长时间都觉得她是这世界上最美的人,而我虽然没有出过县城,可是我并不是井底之蛙。我也许从初一起十二岁起就暗恋她,到跟她同班的时候,心思就不得不全在她身上,为了能跟她分在一个班,我用力的祈祷过,仿佛跟她一个班与做她的恋人没什么区别,而跟我这样祈祷的人不在少数。到高一,又分在不同班,我觉得高中生活没有一点值得期待,学习的苦闷占据了我,有一些时间我好像又把她忘了,可是听说她拒绝别人的情书,就是一件喜事。报志愿的那天,我正在省会和北京的两所学校之间犹豫,正好我在校门口遇到她一家人,她报省会的师范大学,我立马断了去北京的心思。近来我心里对她不平。暑假里有一天黄昏我从隔壁乡回来的路上,在经过李悦家附近时,碰上了一批县城的同届男同学,足有十个,面孔我熟悉,但几乎都不大认识。可是有一个竟然是我班上的,而且跟李悦还没有同过班,他们都是去她家做客的,并且留在她家过夜。在我看来,他们每一个都是冲着她长得漂亮才来的,就像一伙野猪闯进了花园,而花园主人却留他们在花园里过夜。这时候,我对她的热情又恢复到三年前似的。我不敢与她告白的原因是,这是冒犯,我配不上她,我也没有想过我要怎样做才能配不上她,配不上她似乎是指永远也配不上她。另外一个原因是我生活的空气似乎绝不赞同告白这种事情,这种空气告诉我,与一个女生告白是不怎么道德的,我的好几个朋友受到了告白的惩罚,就是被她拒绝与被我觉得他们很丢脸。

    我上大学的快乐,一半以上都在能跟她上同一座城市的大学。我不敢报她的学校,因为师范大学分数更低十五分,我以为报了同一所学校无异于跟她告白。即使报她那所大学分数更高的专业,也可能增加她的不安,而报我这所大学,在她是不会有任何怀疑的。正好我的学校是重点,师大不是,白捡了个便宜似的。如果报她的学校不会让他怀疑我对她有心思,那清华北大我也不去。在报志愿那会,我心里就是这样活动。

    我怀疑李平喜欢她,在我看来,李平在爱情上是完全像一段木头,他只懂玩游戏和在一中数学考年段第一。本来不用做这种担心,就好像不用担心他150分语文考得上一百分一样。我有这样的怀疑,是因为我又强烈的认为不喜欢李悦的男生是不存在的,这下他又跟她报了同一个大学。我又总是惊讶李平看李悦时、谈到李悦时很淡漠随意的态度,我一度怀疑他在伪装,不消说的,他的伪装技能肯定比我高明。在我们三一起时,我总是参照着李平,仿佛他是不喜欢她的标准,我量裁着,保持与李悦的某种距离,不故意多献一份殷勤。眼睛时常故意地避开她,虽然我很想看她,仿佛有人管着我一样自觉,但我不知道我控制得好不好,也许我的眼神和语气早就把我出卖了,也许没有。

    我们正等待着李悦。我也不时往李悦会出现的路口张望,她会在中心医院旁边的那条小路出来,从她家到这,骑摩托车大概五分钟。

    3

    一辆黑色的老摩托车在那路口出现,那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末的车子,李悦爸爸载着李悦和行李。李悦爸爸也跟我们一起去,李老师四十五岁上下,个不高,平头,戴着一副圆眼镜,圆脸。像他们那年代的人一样,白衬衫里面穿着一件白色背心,衬衫包在西裤中,脚蹬一双黑亮的皮鞋,显然刷过油。我对李老师的敬畏随着我的长大而削弱了,只剩敬而不畏了,他和李悦妈妈从教于自然村小学,黑色老摩托上的这对夫妻总是出双入对。一次黄昏,我和李平刚从她家出来,看着他们提着篮子一起去菜田里、走在那他们村里的陌上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农村的其他夫妻不会有这种景观,我总觉得这是整个村庄唯一谈得上爱情的一对夫妻。因而让我更喜欢李悦。而其他农民夫妇呢,再和睦,他们也是死死板板的,显然话语里、眼神里从来也没有爱情中那些诗意的东西,起码我体会不到,而其他大呼小叫、呼来喝去的夫妻就更糟了。

    其后,就是李悦。她穿着长袖的白色衬衫,花瓣领,素净的牛仔裤,一双耐克白色运动鞋。她小时候两条麻花辫,为了中考就剪掉了,省时间洗头,高中就再也没留回去,但她短发更显成熟,她脸的柔性慈悲足以调和那短发的中性,那张脸一出现像往常一样生出一种魅惑来。要形容她的美,我的言辞就笨拙起来。这么说吧,我如果是个天主教徒,我对圣母玛利亚祈祷时一定会把她那张脸安到玛利亚的脸上,即使这么说,我也不能满意。至今,在我的概念里,也是女人中不能忽略的一个,她从来不曾泯然众人,她似乎骨髓里有某种东西保持着她的魅惑,而不仅仅是那张脸。那种美让她的一个词、一个音都具有了美的意义,方言发音的粗野她一说就不粗野了。

    她一下车,大人们说起话,买了什么东西带出去云云。我呢,看了她一眼,就急于让眼睛避开她,仿佛绝不可看第二眼——这是我最主要的伪装伎俩——转而看街上过客似的对她漠不关心,其实心思全在她身上,余光注意着她的举手投足、一颦一笑。

    李平抱怨道:“等了你很久了,你怎么这么拖拉,车过去两辆了。”朝阳更盛壮了,它已经转到了中心医院后面那座山的头顶。

    我笑笑的陪在一旁。

    “诶呀,妈妈的,下去车站也是等,急什么。你上次说你们去谁家住?”李悦接了话,她转向了我。

    “我姑妈那。”我笑,我答道。

    “我下车后可能就直接跟我爸去堂叔公家。那你明天干嘛?”

    “我跟李平去你们学校报到,反正没事。”其实是我想熟悉他们两的学校,熟悉师大是我的义务似的。而且能跟她多在一起一天,明天中午还能一起吃饭。而我此时,早已把新近碰到那批男同学的愤愤之气抛到九霄云外。

    “车来了,走了。”李平已经看到县里的班车已经上来了。

    “摩托车就先放在你家,我回来后骑回去。”最后李悦爸爸对李平爸爸说道,便提起李悦的粉色行李箱,向马路对面走去。

    我带着棉被,我的黑色背包也鼓得使我的背厚了两倍,背包旁边的插伞的镂空袋子里还隔塞了一个佛经婶婆的苹果。在李悦面前这样不简约,简直让我觉得有些不得体,有些沮丧。行李箱里的那些杂碎她看不到,也让我觉得有点丢脸。

    坐定,往窗边回望了父母和正忙碌起来的正街,有李悦在,我不感到惘然若失,似乎故乡本来就要抛到身后去的。

    我们三个都没有表现出今天有多特殊,但在我们心里,上大学非常不平凡。我们三个都感到这对我们造成的影响,以致比平日的气氛有些不同。除了李悦五年级暑假到过广州外,我和李平都没有离开过县城,真实城市的影子都没见到过。而今日的明日,明日的明日,都是新的景象。李平的脸上也显露出应对新生活要有所准备的神情,本来就不喧哗的人,变得更静了。如果说知道了每个人心里最在意的事情,就算知道了这个人的底,那我们此时一致的底就是上大学的高兴。否则我们也不知道生活怎么继续,也不会去想生活还有别种可能。
第一章(456)
    4

    第一次离开村里,目的地不是县一中或者县城某个地方,一条路上同样的景色也显出某种新鲜来。到了汽车站,又等了半个小时,中间碰到一个同班同学也出发去报到,去市里坐火车去青岛,我才发现中国地图在我的脑袋里一片混沌,我不清楚青岛的位置到底怎么回事,也不清楚此行是往东还是往西。在暑假上网吧时从未想过要看看地图,在地图上看看自己要去的地方,心思全被胜利和此胜利衍生出的所有事情占满了。我也似乎还不懂得上网可以看地图,因为暑假中七月末才上第一次进网吧,而以前碰触电脑时,最多的就是玩纸牌游戏了,再不就是计算机课程,打字诸如此类的事情。对我,地理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我要到外面去,要离开县城。而这之前,这个县城就是我的整个宇宙,县城的边界就是我心思的边界,新闻、电视上的那些别人说得言之凿凿的地名、事件对我却总是有某种假想成分,总是不像这个县城一样确确实实,是绝对的真实。以致我从来没有意识要去关心中国地图,中央一套的天气预报地图使我不陌生各省省会的名字罢了。我是理科生,考试也没有用。

    及至登上大巴,两排座位长长的,靠背比县际班车高了两倍,位置多了四五倍,这是新生活第一个完全不认识的情况,生活仿佛就此骤尔不同了。我看了看司机,仿佛想从他脸上判断出是否一路都是安全的,因为六小时的车我还没坐过,心里没底。看见他那张脸非常沉着,简直一脸的安全,我才权且把自己交给他了。

    第五排,我与李平坐在一起,李悦和她爸坐在一起,我坐好后,看看李悦是否坐好。李老师坐外面,埋着她。车的马达响动,像是生活中不寻常的一阵喝彩。路分两段,到市里才上高速,而市里之前呢,还有三个小时弯弯曲曲的公路。车开了半个小时,都是我知道的去其他乡镇的路段。可是半小时过后,就全然陌生了,山脉、村庄、河流、农田、阡陌、从市里回来的汽车都是我没见过的。心里有些兴奋,也有些紧张,没有一点故县的影子。起初,我想看看田里种的是不是一样的稻子,看得见的鸡鸭品种是否不同,发现一模一样。开了更久,发现还是一样的,山上的松树也差不多,竹林也差不多,村庄里的房屋也是红砖楼和瓦房间杂在一起,有的正面贴磁砖,有的正面不贴磁砖,有的涂抹水泥,房子的构造也是一样的。这一切,都平凡得有些过分,简直有些失望。尽管如此,我还是感到了去新地方的愉快,只是新得跟自己的预期不同。我的想象出了错。

    我们四个都不会晕车,我仿佛也对自己的不晕车这一点极有信心,我自信健康得能驾驭得住。我也沉浸在能和李悦在一起的愉快之中。李悦在听随身听,拖着下巴,看着窗外,一动不动,只看得到她的一点点脸,我非常想知道她在想什么。或者她只是在歌声里让窗外的这些景物鱼贯而过,每样入眼的东西都未曾在她思想里停留。她父亲在闭目养神。身后有人嗑瓜子,那瓜子声多少让车上的气氛有些无聊,两个电脑屏幕在放香港的功夫片,我没有兴趣看。

    接近我们的城市,我的心简直有些提起来。以前很经常听说这个城市名字,考卷上起头就特别多,可是我从来没有来过。我这时真想不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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