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屋》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龙屋- 第20节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天金你真是高明。”刘竹茂钦佩地点着脑袋。

  “有人说没有神,我问,那怎么会有天地?没有神,就没有天地。*还在时,吹毛泽东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天才,这说明*是信神的,因为天才是神灵的禀赋,禀赋就是由天意安排的。再说毛泽东让*这样吹棒装着不知道,说明毛泽东也信神,承认自己是天才,要不怎的不骂*是放屁?问题就在这里哪!”

  刘继仁兴奋地一拍大腿,插嘴截舌道:“你说得太妙了!太妙了!”刘继仁是个半文盲,一向崇拜刘天金。

  刘天金这时装模作样地显得一本正经。

  “闲话不讲那么多了,你们看看,刘福祥他们再不堵住,路已经筑进差不多一半了,以后会更加麻烦,我们没政府支持,刘福祥很可能要占优势,我们输了,气火也找不到地方出……”刘天金停顿了一会,那右手迅速地一挥:“干!”

  刘竹茂问:“怎么干?”

  “喊全村人去缴了他们的家什,砸了他们的机器,营棚统统拆掉,坐班房我顶着去!”

  “这就说不定了,自己做事自己当,大家都去了,一个人担得了?我看不能强蛮去干。”

  刘家贵突头突脑道。

  “不强蛮就没法子叫刘福祥心服!”

  刘天金的嘴唇颤栗起来。

  “到头我们要吃亏的。”

  “怕进班房里饿死去?”

  “这可不怕。”

  “那怕什么?”

  “坐一辈子班房是小事,听讲一天还能吃两餐饭,有两餐饭吃人饿不死,又清闲,现在叫我去我准去,家里吃的也许不比牢房里的好!怕的就是万一抓出去判刑,可糟啦。”

  刘继仁、刘竹茂听了刘家贵的话,有点不安,两个人的尖舌都缩住了,刘天金此时不由自主地同时沉默下来。少顷,刘天金抱怨地看了刘家贵一眼,很是不满意:“你怕判刑?爹爹坑的风水就不要啦?好,就看着刘福祥把路筑进来吧!胆小如鼠!”

  刘家贵虽是个老实人,不易动性子,但这刻见着刘天金这样无所忌意地数落自己,而且在刘继仁和刘竹茂的眼下,他觉得刘天金放矢了一些,简直不近人情,有失礼貌。呸!你刘天金的口气竟这样粗暴,不晓得天高地厚!我刘家贵即使无能,吃盐米却比你吃米得多!刘家贵一肚子火气差些滚出来,可是在肠子里打了几个转转,那火气便变作一股闷屁从*里压抑着低哑地放出来。为了表示对刘天金的抗议,刘家贵猛然起身做了一个蛤蟆腿的样子,拉着鞋底般的长脸一扭身溜出了房门。

  刘天金坦然抓起茶壶给刘继仁、刘竹茂的茶杯里加茶水。然后把手里的烟包丢到刘竹茂手里,刘竹茂抽了一支再投给了刘继仁。

  屋里弥漫着浓浓的烟雾。

  三个人叭哒叭哒地吸着烟,好久没讲一句话。

  “刘家贵这死鬼肚里其实就怕砍脑瓜!”刘天金道。

  刘继仁和刘竹茂仍然不吭声。

  49

  溪水是这样清澈明滤,溪底的石头、碎沙、树叶、草梗一目了然,晶晶地闪烁着银色的微波,淌流的声音碗转爽朗。冬天的溪水冷飕飕的,刘德凤在屋后小溪里洗着蕉芋,冻得她不断把手往嘴边吹气,从她嘴里鼻孔里呼出的热气如一片缓缓升腾的蒸气散发着,只见她的脸冻得很红。

  山坡的林梢间白雾在丝丝缕缕荡漾。

  刘德凤洗完蕉芋,满满一担挑回屋门口放下,闻得厨房里飘出了阵阵火焦味道,她赶紧窜进去打开锅子,里面的饭已烧得焦黄。刘德凤端出锅子坐下来挖起一碗毫不在乎地吃起来,吃了一碗再挖一碗,吃得津津有味……吃着吃着她顷刻间停了下来,眼睛里流露出梦幻般的神色,闪耀着空虚、飘忽不定的掠影,望着高高的远山。她吃不下饭了,这时搁下碗筷,转头又盯住那地上的锅子。这锅子就是郭大平送给她的,还有在那灶口的茶缸、锅铲、铁勺……。刘德凤用心看着这些东西,憋闷得如有一把火灸灼着心肝那样激烈,她走进房间,拿起床前那面镜子,仔细地端详着自己的面容。微笑……微笑……她的手从床席子下面翻出一支牙刷,拿起对着镜子塞进嘴巴里去刷着刷着,抽出牙刷一看,沾满了血,忙吐了几口在地上。可是眼下,刘德凤怎么刷也刷不出白泡沫,自从郭大平出爹爹坑回北京后她常拿起那支牙刷刷牙齿,因为这牙刷是郭大平送的,她感到享受这牙刷是一种慰籍,就等于郭大平咂了一下自己的嘴巴,能使她产生*。刘德凤家里留着郭大平丢下的几支牙膏,刘德凤把它捡到箱子里当做宝贝放着。

  刘德凤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凝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她的头发里有了几根灿灿的白发。

  这天刘德凤本来是要动手擦蕉芋粉的,可是她在镜子前竟坐了整整一天,一件事情也没做。

  她在想着些什么,两手托腮默默在凝思,以至头晕脑胀,两眼发黑。她感到自己像是在耸山峻岭中探寻着一粒珠宝那样劳累,忘记了自己的血肉,不感到饿,也不感到渴,也不感到有一丝睡意。

  安静下来的山野在短促地喘息,黑暗毫不迟疑展开墨色的绒布。一刹那间,大地仿佛抑制住伟大的力量,停止了永恒的运动。潮湿的树林里露珠闪闪发光,吐出一阵阵美妙的甘芳,在这新鲜的夜气里飘浮。

  起风了。爹爹坑的人们此刻可以听到树木的折断以及树皮的撕裂声,声音浑亮,像是遥远的地方传来铃铛的碰击。风呼啸着,把树林挤压得颠颠倒倒虚弱地呻吟。

  风停了。缄默无声的夜空钻出一两颗颤抖的星星,仿佛在那里期望着天涯的情人。夜色更加浓重起来,寂静起来,只有猫头鹰在尖声啼叫。

  爹爹坑村口的山道上这时有一个人影,那人背着大行包,身材高大,把脚下的山道踏得啪啪响,老远听得见。

  50

  灰暗的夜幕中看不太清楚这人是谁,只看得出模样是个男人。他进村后是深夜时分了,村里各家各户的狗听见他的脚步声一齐争先赶出来,围住他身前背后企图扑上来。他摸到旁边菜园篱笆上的一根竹杆,扫了一下周围的狗群,打中的狗哽哽的叫着躲开了,再也不敢跟上来。剩下没挨打的狗更加愤怒疯狂地追上来,跟随着这男人一直呼叫到刘德凤家门口停下来。就在这会,村里梦中醒来的人们仄起耳朵细心地听着这边大群的狗叫,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往常在深夜里全村狗叫着肯定是有什么事情的,比如哪家的老人过世了,守在床边的子孙儿媳便会迩然长哭,凄怆的声音缭绕整个爹爹坑谷。或者是三更里在某一烂寮子中和某一草棚里、屋角头、圳坪沟、坡垇里抓着一对 打野食的男女,捉奸的人忽然大叫起来,将全村的人呼唤惊醒,都跑出来看这场丑闻……可是这夜里除了一片狗叫声之外,并未出现什么动静来,村子里久久是安稳平定的。

  而这个时刻刘德凤听到屋外大群的狗在跳跃,在要命地哮吼,她不晓得这是怎么一回事情,有点慌,急得她赶紧蹑手蹑脚起床来从窗户里往外窥视。她看见屋门口站着的那个人被狗包围着,不断挥着手里的杆子,立在那里,狗忽地朝他扑去,又忽地退却回来。刘德凤揉揉眼皮,耐心地瞭了瞭,由于黑暗,没有月光,只看得分明那人的身影。刘德凤于是仍然恐惧地不作声。

  那人低低地咳了一声。

  刘德凤心底猛力地被锥了两把那般——敏捷的神经使她差点晕眩过去。

  郭大平!

  她蓦地打开门,奔出门口。不错,那人果真是郭大平。

  郭大平一愣。没话。眼睛在黑暗中闪耀着光芒。

  沉默。

  细风。星星。飘展的黑暗。

  顷刻间,刘德凤的视线模糊了,她感到头重脚轻,身子发软,好像就要瘫倒下来。她深深地呼吸着。迅速地,刘德凤慈母般紧紧地拥抱住郭大平,大声地抽泣着,转过脸去,把脸贴在郭大平胸前,哭得身子发抖。

  郭大平轻轻地拍着刘德凤颤抖的背。

  刻骨的记忆不断袭击着她,犹如一阵风,从她那即将崩溃的空虚中冲破过来。啊,天啊,想想过去的日子,啊,天啊,想想自己……

  郭大平此刻觉得血从心头流淌,翻腾,飞跃。

  不知不觉撩开她的衣角,郭大平往她胸脯里伸进一只手去抚摸着,她的乳房是那样饱满丰硕。他开始粗声的喘息。

  刘德凤蓦然停止了抽泣,静静地任郭大平抚摸着她那乳房。摸啊,摸啊,再摸啊,再摸啊再摸啊。刘德凤多想喊出来。

  郭大平这时才发现刘德凤只穿着一件很薄的衬衫,脚上拖一双厚厚的木屐子。她于是松开了刘德凤。

  “冷吗?”

  “不冷。”她摇了一下头。然后,她拎起郭大平身边的那只大行包。“进屋去吧。”

  郭大平这时看看旁边,大群的狗不见了,唯剩下刘德凤养的那条老狗蹦蹦跳跳摇甩着尾巴,呻着长长的舌头,张着嘴激动地贴着郭大平的腿,时而耸起身子添着郭大平的手指。

  51

  进了刘德凤的房里,刘德凤亮着灯,急急忙忙地找了一阵,最后在一个框子里搜出一包饼干,倒出用箩箕装着,放在郭大平的面前叫他吃。郭大平拿过他那行包,拉开链子从里面翻出几袋子的糕点和巧克力来。刘德凤接过一袋巧克力扯开取出一片,剥了纸塞进嘴里咬了咬,不停地说:“真好吃,真好吃……这是什么东西哟?”

  郭大平道:“巧克力。”

  “嘛子巧克力哟?嘿嘿嘿,真古怪的名字。”

  “我们那什么都有啊。”

  “噢,你的家在什么地方,我都不晓得呢,很远吗?”

  “很远,那地方叫北京。”

  “北京?”

  郭大平坐在一张矮凳上垂着眼皮,生怕与刘德凤的目光相碰,偶尔悄悄打量她,眉来眼去之中,隐藏着正在燃烧的欲望。最后,他们的眼光碰在一起了,刘德凤用一种十分饥渴的神情望着他。

  话匣子一时中断了,这种叫人难耐的沉闷持续着,隐约可以听见屋梁上老鼠偷偷摸摸爬过的微响,还有外面屋檐下那老狗睡觉的呯吸的声音,甚至可以听到屋后那条溪水的潺潺流动。

  郭大平的头发蓄着,已经很长了,耳朵遮掉了,齐着脖子背。嘴上嘴下的胡子也留了一大撮。他那黑色的皮袄在淡暗的油灯光下泛着油油的亮光,下身的牛仔裤绷裹着大腿。

  “大平,想吃东西吗?不饿?”

  “不饿。”

  郭大平这一天傍晚赶到进入爹爹坑的路口时,是搭着从县城开往乡下的班车,经过这里时刚下车,天就落了黑。他抄着那条早已没人走的小路爬进爹爹坑,累得他出了一身汗,疲惫不已。但现在郭大平没一点食欲,因为面前的刘德凤使他如醉如痴了,就在这一瞬间,他带着一种亢奋的神情注视着刘德凤。郭大平从刘德凤身上闻到了一股香香的气味,是他去年回家时那一晚跟她同睡一床那当儿闻到过的,可是那一晚他睡得真沉,什么都不知道。郭大平将它吸住,一直吸到肺部里去,然后又通往血管,在血液里颤动着。

  刘德凤哧地暗自笑了一声,笑声是那样轻微温柔,几乎是听不到的。但是郭大平发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