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鬼 [出书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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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鬼 [出书版]-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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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华一眼认出此物:「怨铃。」怨魂日夜哀恨哭啼之声凝聚成形则为怨铃,怨念越深则铃音越显清脆,直达数里之外,道行稍浅的山野鬼众闻之,如魔音穿脑,避之唯恐不及,可作辟邪之用。只是若非刻骨铭心之痛,也无法有如此深厚的怨气,不知道这艳鬼是从哪里得到此物。
  「你二哥那儿拿的。」桑陌仿佛洞悉他的疑问,干脆地道出了实情,「我的人像不是白做的。」
  他飘身从女人身边而过,归来时,手中不见了先前的怨铃。
  空华饶有兴致地看着渐行渐远的出殡队伍:「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桑陌甩了甩袖子,飞身离开:「与你无关。」
  夜半,四下无人,悄悄在后院一角点起一小簇火苗,把白天路人遗留在路边的破碎的锡箔纸小心地折叠成元宝模样,然后一一点燃,飞散在半空的银屑晃晃悠悠落到了肩头,也懒得去拍,带着烟尘气的檀香味道其实也很好闻。
  既然没有人记得,那就自己牢记着,没有人祭祀供奉也没关系,自己烧给自己也是一样,无非是做个样子,差个一星半点也不会怎样。薄薄几张碎纸很快就化为了灰烬,果然,不是给自己用的,丁点挂念也不曾感觉到,年年都是如此,偏偏年年还都不死心,真是……低叹一声,桑陌拍拍手,起身,回头,看到了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后的空华。
  「想笑就笑吧,反正你也不是什么厚道人。」
  黑衣男人只是沉默地站着,半晌,从手中的碗里舀出只馄饨,把勺子递到桑陌嘴边:「南风做的,凡间的规矩,冬至夜吃了馄饨,往后就冻不着了。」
  桑陌觉得,自己笑不出来了,用尽力气也不能再把嘴角弯起,真是难看啊。
  听说今天有庙会,南风一早就出了门。和他同去的是空华。这两人相处得很好,很久没有看见南风笑得这么开怀,也很久很久不曾看到那人的脸上浮现出这样柔和的表情。
  南风跑来说:「表哥,同我和空华兄一起出门吧。」
  桑陌替他整整衣襟,道:「我嫌累,不去了。」心里暗暗遐想,这两人当年要是也能这样相处,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南风有些失望:「很久没有和表哥一起出门了。」
  桑陌别有用心地看向一旁的空华:「你同他出门,表哥很放心。」这是实话,虽说已相隔三百余年,南风身上的龙气始终没有消散干净,从前总会招来一些麻烦。现在有冥府之主陪伴在侧,魑魍魉莫敢近身,实在是个打着灯笼也找不来的好保镖。
  二人走后,懒散的艳鬼搬来一张卧榻在廊檐下躺着,看看天上的悠云,用手中的核桃壳把立在墙头的夜鸦打得四散飞逃,冬日和煦的阳光照过来,浑身舒畅。
  空华进门时,看到的便是在太阳底下睡得正香的艳鬼。难得不见他的张牙舞爪,毫不设防的睡颜撤去了讥讽和冷笑,居然也能显出一点安宁和静谧,好似一只收起了利爪的迷糊猫,真是……叫人惊讶。
  站在卧榻边,空华俯视着沉睡的桑陌,想起张太医对他的形容:是个样貌斯文的清秀青年。面对眼前这张描画了重重画皮的脸,他从前是如何斯文俊秀的模样着实难以想像。
  忍不住弯下腰,伸手抚上他的脸颊。
  「嗯?」沉睡的人却在这个时候突然睁开了眼,空华的手不尴不尬地停在了半空,许是适应不了泼天漫地的金色阳光,桑陌眯起眼睛,并未留意空华的动作,「南风呢?」
  「遇上了几个同学,等等就回来。」悄悄收回手,空华看着桑陌的脸从睡意未消的慵懒回复到往日的疏离,斯文清俊的模样更难以追寻。
  「我去找他。」桑陌闻言起身,心下不由懊恼,今天一时大意,没有让南风戴上护身符。没有人看护的南风简直就是块活生生的唐僧肉。
  空华不及阻止,艳鬼长长的发丝擦过他的鼻尖:「你身上刑天的气息越来越浓了。」语气瞬间变得森冷。
  「我……」桑陌猛然止步。
  回身时,空华却换了副笑脸,递来一个纸袋:「给你的。」口气里竟然带着宠溺。
  是一袋核桃,艳鬼惯常攒在手中的那种,外壳极脆,稍一用劲便碎得四分五裂,「啪啪」的响声好似捏的不是核桃,而是旁人的喉咙。
  再回神,阳光里,空华惬意地躺在自己睡过的卧榻上,深沉不见底的墨色眼眸微微眯起:「吃了我的东西,别忘了替我办事。」
  「他若有个三长两短,后悔的是你。」将手中的东西掷还给他,桑陌飞身飘过墙头,夜鸦纷纷扑翅而逃。
  空华看到,艳鬼的下巴还是那么倔强地高高抬起着。
  从袖中取出一卷书册,是今天在街头买的《楚史》。就着灿烂的阳光翻几页,上面说,佞臣桑陌奸邪成性,祸乱朝纲,又说他手段残酷,满手鲜血。丧尽天良的奸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夜半时分,沉默许久的大门终于被推开,进来一个孤单单的影子。
  「找不到?」衣袖轻挥,将堂中的烛灯一一点起,一室灯火如画里,空华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的《楚史》。手边的茶几上还放着那袋核桃,有两三个被取了出来,剥干净的果肉盛在小碟里,碎壳就散落在桌脚边。
  「应该是被带走了。」宽大的衣袖拖曳在地,桑陌缓缓进屋,神色莫变,「我该不该找你要人呢?」
  「不是我做的。」书册又翻过一页,空华始终不曾抬头,「不急,你可以慢慢找。」至此再无言语。
  桑陌恍惚间生出一种错觉,这灯火通明的晋王府大堂仿佛就是黄泉彼岸的幽冥殿,熊熊跳跃的火苗便是十殿阎罗万千鬼众。
  「尝尝?」空华捻起碟中的核桃放入口中。烛光下,艳鬼的脸愈加苍白。
  「救他。」桑陌道。
  空华抬起头漠然地看着他:「为什么?他早已不是我三哥。」
  「没有他,就没有刑天。」
  「我要怎么信你呢?」嘴边浮起淡淡的笑,黑衣的冥主神色哀悯,「欺瞒本王可是重罪,千刀万剐之刑你想再受一遍?」
  暖黄色的烛火渐渐转变为幽绿,森森冥火燃起,空阔的大厅之内隐约传出低微的啜泣声,潺潺的水声来自奔流不息的忘川。猩红如血的花朵从青砖缝隙间钻出,脚下触目所及都是刺眼的红,好似修罗血狱。黑羽赤目的夜鸦立在空华肩头,一双红色的眼睛冷冷地看着桑陌。
  「你要我怎么做?」
  空华随意地翻着手中的书册,将落在膝头的花瓣轻轻掸去。艳鬼始终高高抬起的下巴终于低了下来,他看到他雪白的长袍将彼岸花掩去,灰色的眼瞳却被额前的发遮住。
  「救他。」再一次跪倒在男人的脚边,桑陌垂下头,低声道。
  终于还是忘记了,你再也不是那个抱着我喃喃轻语「桑陌,你为什么不是他」的楚则昀,此时的你方是真正的你,我无悲无喜无爱无欲的冥主殿下。
  「救他,我答应你所有条件。」
  「呵……」忍不住轻笑出声,骄傲犀利的艳鬼就跪倒在自己的脚下,垂头丧气,不甘而又无奈。空华伸手去顺他披散在肩头的发,鼻息间是挥之不去的杀伐之气。手指撩开发丝,露出白得不见血色的面孔,可以看到他微微颤动的睫毛和死死抿住的嘴角。
  「桑陌……」指腹擦着脸颊滑下,屈起手指勾起他的下巴,空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视线笔直地刺进他灰色的眼瞳里,口气却是哀怜,情深如许的调子好似情人耳间的呢喃,「我想看你原来的样子。」
  「好,我答应你。」
  伴随着狂放的笑声,夜鸦箭一般射入浓黑的夜色里。
  「他在明湖边。」空华爽快地道出了南风的所在,将一块核桃肉送进桑陌嘴里,「真是个好表哥。」
  艳鬼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坦白无误地显示着他内心的憎恶,又不敢太过明显,于是就把脸绷得越紧,一甩袖子,跨出了房门。
  空华捂着被咬伤的手指摇头轻笑:桑陌斯文俊秀的样子,真是难以想像。
  明湖位于皇城东,盛名远播的却不是湖水,而是湖上的桥。一湾碧波荡漾,三座白石拱桥如白练悬空飞架两岸,半圆的桥洞与水中的倒影相契合,绘就一个完满的圆。平安桥边求平安,如意桥上寻如意,长生桥畔歇一歇,百年不过回头间。若是有情人,手挽手在桥上过三遭,自此便情意绵长,缘定三生三世。
  妆妃一本正经地说:「这是真的,三郎就陪我走过,所以我和他三生三世都要在一起。」若她总是这么认真严重,就不会迷糊得三天两头从屋顶上滑下来。
  那时桑陌只是敷衍地点头,想起曾经也同样有人自桥上一步一步携手而过,结局不过同样飘渺如浮云。什么三生三世,若得三载举案齐眉就已是天大的福气。
  又比如现在倚在桥栏边的女鬼,三百年来不知看她在桥上徘徊了多少来回,却始终不见有人能携她的手共一世白头。
  她穿了一身惨绿的衣裙,眉目亦是用青绿来勾画,湿漉漉的长发编做一股拖曳到胸前,发梢也带着绿,让人想起丛生于湖底的水草,看似优美柔软,却随时随地会缠上你的脚踝,将你拖入暗无天日的深渊。
  「我叫缭乱。」女鬼告诉桑陌。她扭过身扬手击掌,清脆的掌声在万籁俱静的夜里显得突兀而响亮。余音还未散去,晃悠悠地飘荡在湖面上。然后,仿佛是谁大胆地吵醒了沉睡在湖底的异兽,平滑如镜的水面上荡漾开层层波纹,水泡「咕咕」地冒了出来。
  胸前饰有坐龙图样的赭黄龙袍,七色革带、象牙笏板……帝王打扮的男子被柔韧的水草裹挟着踏浪而来,乖巧地站到了缭乱身边,熟悉的面孔上是呆滞的表情。这是南风还是则昕?有那么一瞬间,见惯了风浪的艳鬼有些怔忡。
  「终于让我找到机会了。」缭乱娇笑着偎进南风的怀里,亲密地依靠着他的肩头,「虽然龙气已经不多了,但是真龙天子就是不同,光他身上这些就低得上我千年的修行。」
  「你护了他三百年,我也等了三百年。居然让你防得滴水不漏,真是不容易呀,桑大人。」桑大人三个字是艳鬼的禁忌,看到桑陌绷起的脸色,女鬼更显得意,「那个人来了以后,你整天让他们两个在一起,我连靠近一步都不能。没想到,今天却叫我如愿以偿。哈哈哈哈哈……」
  她状似亲昵地用手摩挲着南风的胸膛,尖尖的指甲在心口流连:「只要食了他的心,龙气就是我的。」
  被封闭了心神的人只是麻木地站着,任由女鬼的舌头舔过自己的脖颈。缭乱斜过眼,挑衅地抛来一个媚眼,娇滴滴的语气中暗藏杀机:「桑大人,这种事你做过一次,比我熟多了,你说我该从哪儿下手好?」
  「从心口。」不堪回首的往事被提及,桑陌却不动怒,伸手在胸前比划,「要下手就赶快,煮熟的鸭子也会飞走的。」
  想要上前一步再开口讽刺几句,猛然间脚下却沉重异常,原来是脚踝被水草拖住。桑陌心中一惊,忆起水鬼最拿手的幻术。
  「你的事我可都知道,桑大人。」尖锐的笑声逐渐飘远,缭乱的笑脸变得越来越模糊。
  眼前的景象水波般荡漾起来,周遭的环境不再是明湖,而是一间阴暗狭小的斗室,对面的男人一脸血污看不清模样,他大声喝骂着,脖子伸长得似乎快要将喉头撕裂:「桑陌!你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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