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使周苍黎很没把握,他知道任何人在真相被揭露时都应该惶恐一下的,但是李叔一点也没有。
他的表情应该不是装的。
周苍黎指示了一个手下,然后继续苦想。
四点的时候,钟响了,李叔身上有些颤动,周苍黎再次注意到了。他这次知道了,他实际直到这个时候才明白了一点。他被自己的愚蠢灼伤了。
周苍黎大喊:“赶紧到印刷厂拿版样!”
五百万汉字(4)
接着他大喊:“控制印刷厂,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发行报纸!”
李叔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彻底瘫倒了,像是坚持了很久再也坚持不下去了,像是疲惫过度了,像是生命到期了。
周苍黎嫌吉普车有点慢,他脑海里满是铅字工李叔狡猾的笑,李叔狡猾地伸手从字库里取出一枚枚字来,然后也记下了每个字在版样上的位置,第1,第7,或者第85。
他一定记得自己所要传递的三个字,他记清了那三个字分别对应的数字,就是第33、第217、第423。然后他把这三个数字送出来,再由人传递出去,然后外边人只要从报纸找到这三个数位,就能对应找到三个汉字。这就是秘密所在。
不过他又想到李叔说的话,“你实在太蠢了。”他又有些不自信起来。
果不其然,在周苍黎激动地拿到版样后,他发现自己无法获取符合逻辑的三个字——
如果秘密藏在社论里边,那么三个数字对应的三个字是:破自勇;
如果秘密藏在短讯里,那么七条短讯分别的字数根本到达不了423;
如果秘密藏在民生报道里,那么三个数字对应的三个字是:菜虫捍;
如果秘密藏在通讯报道里,那么三个数字对应的三个字是:废莫定……
……
周苍黎坐在印刷车间里发呆,现在连这张报纸也变成宇宙了,这里边的字每个都被施了魔法,它们都听从李叔的,按照李叔的思路走,但出现在周苍黎眼中时,却一个个失去意义。
就是这样,如果印刷好的报纸被送出去了,情报就被送出去了。但所幸,纸条被截获了,这样,商量好密码规则的*领袖和李叔,就失去理解的桥梁了。这也许算得上是周苍黎的功劳,自打上任来,他基本保证居民的信件发不出去,电话打不出去,三人交头就能被盘查。这无疑增加了*情报工作的成本。现在看来,唯一的漏洞是报社,*的宣传机器竟然活着这么一位特务,是可忍孰不可忍。
后来,报社负责人走过来哈着腰说:“外边的报童在等着呢。”
周苍黎疲惫地伸伸手说:“发吧。”
在回去的路上,周苍黎又想到李叔的脸,这张脸深不可测。小时候在梅抱村,他们俩互相勉励,还算兄弟,但总看不出这个人有什么难以预测的东西。现在不同了,梅抱村也像那不可知的宇宙了,变得难以理解,难以辨认了。
这仗这么打下去,什么亲朋好友、什么同学少年,都毁了。
这样想了一会儿,周苍黎突然命令吉普车掉头,等他回到印刷厂时,第一个拿到报纸的孩子正准备往外奔呢,他一脚踢翻了他。为了表示情形紧急,他还朝天放了一枪。
在确信报纸一张也发行不出去后,周苍黎才又离开。
一回到据点,他就对半死不活的李叔说:“这下好了,报纸也不卖了。”
李叔抬起头笑了笑,说:“你一定没有查出来那三个字,如果你按照这样的顺序去找,就会找到,就是第一个版最后一篇文章的第33个字,第二个版最后一篇文章的第217字,第三个版最后一篇文章的第423字。这样三个字凑在一起,你就会知道答案了。”
周苍黎说:“你告诉我有什么好处,反正报纸都扣留不卖了。”
李叔说:“我告诉你也没关系,反正我总是要死的,我死了,这套情报传递方式就作废了。你难道不想知道吗?”
周苍黎说:“说吧。”
李叔说:“是这三个字,蠢蠢蠢。”
周苍黎抽出手枪,打死了李叔。子弹从左边太阳穴钻入,陷在脑浆里没有出来。周苍黎把冒着烟的手枪丢在地上,叹口气说:“可惜那五百万汉字了。”
今天我也是这么可惜的,就为了一个情报,李叔强迫自己学习了三个月的铅字抽取,混进敌人报社,并建立起对汉字的热爱,最后又亲手把这五百万的汉字给报废了。
后来的事情我在《革命李叔传》里说得很清楚:早上九点,我军司令没有及时看到《默城日报》,有些奇怪,下午的时候,他确信今天没有报纸,马上明白了情报员李治的机智,并深深为其牺牲精神而感动。他下令刚刚试飞完毕的我军飞行员,驾驶从苏联借来的轰炸机,从啸城出发,准确飞达默城上空,并将炸弹投掷在梅抱村,一举摧毁隐蔽极深的默城国军军火库。
没有看懂的朋友,请翻开字典,找到mei,你就会发现里边收录了“没”,也收录了“梅”;再找到bao,又能看到“报”和“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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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小提琴的大人(1)
现在恰好要等待一件事情,其实已经等很长了。中间打了阵QQ扑克,发现对家太傻,后来去检查窗户、玻璃,满足自己的轻微强迫症,接着,洗了三件衣服,洗完发现还有袜子没洗,就再洗遍袜子。
脑袋有些疼痛,窗户对面的窗户,曾意外掉落一只火球,砰地一声闷响。确有其事,但在两扇窗户间奔忙得越来越欢的拉土车,又使我相信,这只是个幻觉。
世界安之若素。
我决定和自己絮叨一下。
我有个同学叫周小刚,陪我一起高考。这是个打篮球的坏孩子,时常赤膊上阵(因为背阔肌发达)。我的手和女人一样不适合粗野动作,就坐在场边台阶看,我看到他拍球前行,有如公牛看到红布,我还看到路上的女生,用余光看的。
篮球是门艺术。艺术的一半是青蛙*,是吸引雌性注意。我们班还有个叫陈小路的好孩子,他是学校第一个会运球转身的人,就好像手掌心长了吸铁石一样。陈小路的艺术造诣比周小刚好,长的也帅,这样就完美了,完美地砸在女生们可怜的梦里。最后来自知青家庭的班花将他采摘了。
我和周小刚是同桌。我们之间应该有如此对话——
“你看,陈小路不自习了,走了。”
“哈哈,孟小琴也走了。”
陈小路和孟小琴离开教室的时间差起初是十分钟,后来是五分钟、三分钟,最后只要班主任不在场,他们就像爹妈去买菜,有说有笑,十指紧扣。而我们也逐渐习惯了这种遗憾。所谓天涯何处无芳草。
当陈小路不需要这门艺术的时候,周小刚还在球场上辛苦奔突。
有一次,他是骑着载重自行车来的,路上有几个姑娘颠着步子跳过来了。人说红颜是祸水,没错。我就看到周小刚看得出神,手闸也忘记捏,连人带车从台阶上冲下来。复述这个荒唐的瞬间是困难的,我记得他的裆部应该是搁在自行车横杠上的,因为我去扶他时,问了句:“卵袋没事吧?卵子没碎吧?”
周小刚是条好汉,裂嘴一笑,说:“没事。”
是真的没事,有些人命就是大。我有个小学同学,也是这样,在河里游泳,游到水坝处时,没控制好,一下就从坝上贴地滑行,蹿到下游去了,很久我们都没看到他冒出水面,心想一定遍体鳞伤,活活呛死了,但他毫发无损地走到岸上,撒了一泡尿。
后来,周小刚带着密不见人的暗恋参加高考,失利,再次高考,考上师大。这样我们就分道扬镳了,就没见过面。在省城读书时,距离很近,我们以为总是要见的,就没见。一晃这么多年,很多老远的人我们可是见了十几遍。
我从该死的省专毕业后分到乡下,辗转回到县城政法部门,在家乡这个王国算是混到于连的宫廷了。我的面子开始粗起来。
粗是家乡一句黄话,意思是硬,是巨大,估计是一种阳物崇拜。我天天带着前一天的酒气,像嚣张的阳物,面红耳赤地上班,然后就碰到乡下可怜的堂叔。
堂叔说,你跟你同学打打招呼吧,你弟弟要被开除了。
这个时候,我才知道周小刚已经贵为我堂弟的班主任。于是我和周小刚在电话里客套了一番,但我仍然是懒人,事情办完了,卸磨杀驴,说好见面喝酒也不兑现,继续泡在麻将桌上。
我以为生活就像初恋情人训导我的一样,平平淡淡,平淡无奇的,你周小刚也就那样。但后来人家告诉我,在我重新见到周小刚之前,他杀了人。我听得倒抽一口凉气,我这哥们一没后台,二没钱财,缘何活到今日?
拉小提琴的大人(2)
他命大。
据说下手很重,一刀就弄进人家肚皮里去了。又据说被扎者自己先动粗的,此事后来就在有关方面主持下协商解决了。
我相信事情没有传说的那么可怕。不过,有时想,也有那么可怕。我估摸这一曲火并好戏应该发生在篮球场上。
周小刚的篮球,确切地说,打得不好。
而那个倒在血泊中的人,做了十几年的老师,球艺到化境,化到可以鼻孔朝天了。
而那个叫陈小路的帅哥,高中毕业后不幸流落到可怕的社会,跟我也再没碰面了。我听说他也杀了人,是在外边务工时杀的。听说的事情都不靠谱,都不准确。
我关于篮球场的记忆还有,一个像带鱼一样又瘪又长、可怜兮兮的社会青年,有天兴致勃勃地来到二中与民同乐。我们忍受着委屈,远远地将球抛给他,他先是三步跨栏,后是左右手交接投篮,接着跳投、空中接力、扣篮、头球、远射、发弧圈球……你没想到的花样他都玩到了,你没看到的魔幻他都展示了。
他就在几分钟内成为篮球艺术的最终代表。
原因只在于他手上永远都套着一把该死的剪刀。而我们县就生产剪刀在行。
我们县剪刀厂生产的剪刀免检,轻松就出口到美国欧洲了。现在贝克汉姆几个公子出生,脐带都是由这些锋利的剪刀剪的。
后来我在某本故事杂志上看到一个笑话,说某个卖西瓜的改行做剃头匠,给人剃了秃瓢后,顺手把剪刀往空中一抛,然后伸手接住,又往秃瓢上一扎。
我总觉得这个笑话发源于我们县。我们县的孩子都做这样的噩梦,总觉得自己的脑袋有一天会被剪刀扎破。古代有斧头帮,远地方有青龙帮,我们这地方只有剪刀帮。剪刀是枚神奇的戒指,套在手上,不艺术的艺术了,不魁梧的魁梧了,不招女人爱的女人爱了,不能解决的问题都解决了。如果实在解决不了,二十年后还是一条好汉。
剪刀就像人字拖板、长发、墨镜、文身、毒品,成为理想的饰品。必须交代的是,理想不是形容词,是主语。很多人就是想成为黑社会,这个社会只有两种权力资源,白社会和黑社会。黑社会的入门成本低,讲究宽进严出,讲究机会平等——黑社会欢迎你。
我曾经在黑社会滋扰的县城看到,适才还牛皮哄哄的城管队员推翻了一个中年妇女的菜摊,马上又诚惶诚恐地把菜一颗又一颗捡起来,码好。因为有眼不识杰克逊。杰克逊就是那中年妇女的黑社会儿子。我老娘的菜你都敢动,你有没有老娘啊。
这样的故事听来何等感人,但是后来城管队吸收不少黑社会人士后,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