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少年成长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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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少年成长记- 第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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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望海看到那个人是个满头银发的老医生。只见他一抬头,脸上的阴郁顿时消失,迈开大步就向门诊楼走去。人群中两个年轻人跟了上去。倪保家连忙跑在前面引路。刘望海也紧跟着他们离开了这个露天批判大会。

  进了门诊楼后,刘望海伸手准备把红袖章褪下来,可想了想后,又让它留在了袖子上。两个年轻的医生已把外婆抬向一个房间,那个银发医生对一个走上来的女护士说:“立即输氧。”他胸前的那块“反动医学权威”的牌子还挂着,一走动,那牌子就要晃来晃去,看上去挺碍事的。刘望海想了想,走向前,要摘那块牌子。那银发医生却按着他的手,不让他摘。刘望海抬起自己的左胳膊,把他的红袖章伸到他眼前。那意思是:我是红卫兵造反派,我有权这么做。

  银发医生乖乖地让他摘了牌子,一转身就进了抢救室,刘望海也想跟进去,被一个护士挡了出来。他又抬起左胳膊,让她看他的红袖章。可是,那护士却瞪了他一眼,嘭的一声关上了门。他退了一步,呆呆地站在那,手里还拿着那块“反动医学权威”的牌子。他轻轻地把它放在门旁,默默地点了点头。他已意识到,他这个红袖章有时候可以派上大用场,有时候却一点也不灵。

  不管怎么说,今天这个红袖章还是帮他为外婆看上了病。他看到一个个病人进入门诊楼,却找不到医生,又都失望无奈地离开。他爱惜地摸了摸袖子上的袖章。

  “阿海,你这个袖章蛮好看的,红红的颜色,金黄的字。”倪保家说着,伸手也想摸摸袖章。

  “别动,别动。你这只都是泥的脏手,让它一摸金黄的字就要变黑字了。”

  “嘿、嘿--”倪保家尴尬地笑了笑,把手在自己的裤子上用劲地擦了擦,接着又伸手来摸。“你什么时候也给我弄一个,这红红的东西还真管用,那个老头医生看到它就老实了。”

  “什么老头医生,什么老实不老实的。”刘望海说着瞪了他一眼,“他是医学权威。什么是‘权威’你懂吗?”他省去了“反动”两个字。

  倪保家摇了摇头。

  “权威就是--就是--”他一时不知道怎么解释,“就是--最大的。他是这个医院医学上最大的。懂吗?”

  “最大的?是院长啊?”

  “也可能是?现在各单位的当权派都要被斗,医院里的当权派也要被斗。对了,医院里的权威就是看病本领最好的,懂吗?”

  “看病本领最好的?那他一定能看好奶奶的病了。”倪保家脸露喜色。

  刘望海脸上也畅展开来。他瞧了一眼胳膊上的袖章,抬起头,在走廊上得意地走了起来。他是一个造反派,一个能让医院的权威为他外婆治病的人。刚才那个戴袖章的人说过,这是一项政治任务。他这个袖章一戴,就可以让看病本领最大的人来执行一项政治任务。想不到这个小小的红袖章还有这么大的作用。怪不得有这么多的人要起来造反,怪不得有这么多的人想戴这样的红袖章,连保家这个小学毕业生也想有一个红袖章。

  “阿海呀--”倪保家跟在他身后说,“你这个红袖章卖给我吧。”

  “卖给你?”

  “是呀,你把它卖给我,自己再到学校要一个,你就说这个丢了。”他笑嘻嘻地说。

  “你要我卖给你?你买得起吗?你有多少钱?”

  “我已有好几块钱了。都是压岁钱。我可以给你一块钱,行吗?”

  “你这么几块钱还不够给外婆看病哩。”刘望海说,脸色唰地变了。他突然想到给外婆看病还得付钱。呆会儿,医生从那个抢救室出来后,他就得付钱了。

  倪保家仍愣愣地瞧着他。

  “你还愣在这里干嘛,还不快去叫你爸来。”刘望海冲着他说,“告诉他外婆在医院里,让他带些钱来。”

  倪保家冲着他皱了一下鼻子,转身跑出了走廊。刘望海站在抢救室门前,出神地看着面前的门。他的外婆就在里面。她现在怎么样了?她会不会死?她可不能死。万一她死了,那他该怎么办?外婆说,她死了,他就应该去找他的妈妈。他知道,现在她住在这里是住在外婆家里,可一旦外婆离开了人世,他如还住在这里那就是住在舅舅家里了。舅舅没义务养他。他自己有妈妈。他就得去温州。他不知道妈妈现在怎么样了。自从几年前,妈妈回来一趟后,她就一直没来过。据邻居钟大伯说,妈妈是不好意思回家。这条街上的人,都知道她没结婚就生下一个孩子,还被一个工作同志甩了。而且,他的后爹也不愿来,更不愿要他这个别人种下的崽子。他记得舅舅就对他说过,他后爹曾说过,这个孩子是别人种下的崽子,他不会要。

  只要外婆不死就好,外婆千万不能死,老天保佑,外婆不死?他在心里默默祈求。

  “打倒国民党军医张--”走廊尽头的院子里传来口号声。

  一些等着看病的人都跑着去看,刘望海也小跑着跟了过去。一出门洞,他就看到那个戴袖章的年轻人正拉着那个挂着“国民党军医”的牌子的中年人的头发往下按头。一个年轻护士模样的人在指着“国民党军医”说着什么,说着说着还流出了眼泪。刘望海只能听懂个大概,她好像在说,那人过去怎么怎么整她,给她穿小鞋。

  “向革命群众低头认罪--”戴袖章的人说着,死劲地把他的头往下按。可那个中年人却硬是挺着不肯低头。

  “你这个坏分子还敢顽固!”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人说着,走向前扇了中年人一个耳光。

  中年人还是不肯低头,白大褂又举起了手。“要文斗,不要武斗。”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声。“对,对--武头触及肉体,文斗触及灵魂。”一个观看的病人附和道。白大褂放下了手,但他心有不甘地伸出手来帮着红袖章按中年人的头。中年人的头抵不住两只手的力量,终于被按了下去。可他俩仍不罢休,一个劲地往下按,最后中年人往前一冲,一下跪到了地上。

  “向人民下跪--下跪认罪。”红袖章对着中年人狠狠地说。

  “打倒国民党军医张卫国--”白大褂振臂一呼。人群也跟着呼叫。

  刘望海看到白大褂在别人呼口号时,踢了那个跪在地上的中年人一脚。他身旁的几个来看病的人脸露怒色,不满地摇起了头。他悄悄地褪下了自己的红袖章,回到了抢救室外。

  抢救室的门突然开了,一辆平推车被推了出来。刘望海急忙迎上去,看到外婆一动不动地躺着,两眼紧闭。

  “外婆,外婆--”他大声呼叫。“我外婆怎么啦?”他回头问身旁的护士。

  “别拦着,让开,让开。我们要把她送到病房。”那个护士说着推开了他。

  那个银发“权威”走了出来。刘望海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厉声问道:“你把我外婆怎么啦?”

  “你外婆已抢救过来了。”银发军医安慰地说,脸上露出了疲倦的笑意,“但还需要住院治疗。她年龄大了,发了这么长时间的高烧,身体很虚弱,需要休息。她得了重症肺炎,你们怎么不早些送来?”

  刘望海想说,这次把她送来她还不愿意呢。可他嘴上却说:“谢谢你,医生。你这项政治任务完成得很好。”

  银发军医一听,便低下头来找那块被刘望海放到门旁的牌子。他拿起牌子,又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准备回到院子里的批判会场去。

  “唉--唉、唉--医生,你别走,给我看看病,我来已有老半天了。”一个穿着中山装的人说,拦住了银发医生。

  “那边,那边--”银发医生指了指走廊尽头,“我得去那边开大会。我不去那接受批判,就会被批得更凶,我这颗老脑袋可当担不起。”

  “什么批判会这么重要,连病人都不治了,你们这还算是医院吗?”中山装气愤地说。“我这两天腰痛得不得了,都痛得快站不住了。你还是先给我看了病后再去那。快给我看病,再不看我就要死了。刚才你能给那个老太婆治病,现在却不愿给我们看病,你是认为我的命还不如一个老太的命呀!”

  “给她看病是一项重要的革命任务。”

  “给我看就不是革命任务啦?我也是革命群众。”

  “医生,你也给我看看病吧。”一个妇女也凑了上来恳求道。

  银发医生犹豫不决,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再回过头去看看走廊尽头。

  “你还拖拖拉拉的干啥?”中山装厉声说道,“你给我学学毛主席语录。”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本红皮的小本子,翻来翻去,接着又合上了本子,对着银发医生严肃地说,“毛主席教导我们,要救死扶伤。你现在不给我们看病,就不想救死扶伤,就是见死不救,就是反对毛主席的指示。”

  “谁反对毛主席的指示,我们就砸烂谁的狗头。”那个妇女也大着嗓门说。

  “好好,我给你们看。”银发医生说,脸上流露出毅然决然的表情。他领着他们向一个门珍室走去。中山装连忙走向前,把他脖子上的牌子摘了下来,想一把扔到一旁去。

  “嗨,别扔,这个扔不得--”银发医生说着,拦住了他,“这一扔我的狗头可真的要被砸烂了。”

  “你把我们的病看好了,我们可以要求他们为你将功抵罪。”中山装说,“我们这些病人都是革命群众。毛主席说,要相信群众。你们医院的造反派也得相信我们这些病人革命群众。”

  “医生,医生--”刘望海追上去说,“那我的外婆怎么办?”

  “你外婆住在医院里,我们会给她治疗的。你现在可以去病房看她。”

  刘望海正准备拔腿往病房楼跑,看到倪保家满头大汗地跑进了走廊,后面跟着他爹。“奶奶呢,奶奶怎么样啦?”倪保家一见他就问。

  “在病房。”他说着,带着他们往前走。

  他们在一楼的一个病房里找到了他外婆。她躺在一张床上,睁开眼在看着门口。刘望海大步来到她床前,倪保家和他爹也跟了上来。

  “外婆,你好些了吗?”刘望海问。

  她脸上的气色已有点好转。伸出手来要抓刘望海的手,可她的手上在挂药水。刘望海连忙按住了她的手。

  “干吗把我送来看病呀,看病是要花很多钱的,你舅舅没钱。”外婆有气无力地说。“我这把老骨头,死了也就算了,干吗要为我花这些钱哪。”

  舅舅叹了一口气,把手伸到口袋里。刘望海知道他在摸口袋里的钱,舅舅特别会计较钱。舅舅有时会在刘望海面前唠叨,说他妈寄得钱太少,根本不够养他的。

  “你们还是让我马上回家吧,我不想住院,住院要花很多钱。”外婆挣扎着要爬起来。刘望海和倪保家连忙按住了她,不让她动。

  “医生说,你还要治疗。”刘望海说。

  “我不想住院,我死也要死在自己的家里。”外婆固执地说,“你外公就是住院时死的,他是死在医院里的。死在外面是会成野鬼的。我不想当野鬼,我要死在自己的家里。”她用力地挣扎。

  “你不会死的,外婆。”刘望海对着她的耳朵大声说,“医生说过了,你在这里治疗一下就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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