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厂长啊？谁呀？”鲜橙小子语调很放肆。
“我是。有什么问题这位？”郭迪盯着乱草蓬生的黄毛稳稳应对。人群都在关注。这时，从橙色小子背后又上来一位身量颇显魁梧、胖脸厚唇的二十八、九岁男子，他两颐嘟噜，戴着深度眼镜，镜框厚而黑，衬衫挺而刮。该人傲气十足又故作恭敬，镜片后面藏着悻悻的狡黠。
“哟喝——，厂长，您好，您好，我请教个‘问题’，行吗？”
“随意随意，请。”郭极力让自己声音开朗大方。
“请问，‘高科技’的定义是什么？”
“这个……”郭迪打了个磕巴，“这个，您查字典呀。”
人群发出低声的笑。
“字典留着您自己查吧。我就问，您卖的这些小汽车是您独家生产的还是哪儿都有的破烂玩意儿？”恭敬后面开始露出恶意。
“话不能这么说，先生。遥控汽车本身就是高科技嘛。”
“它高科技在哪儿了？”
“就是就是，”不知什么时候又挤上来一个也就二十来岁的女孩，可可色头发，右侧夹着四、五个细细的彩色发卡，发梢刚触到脖子就活泼泼地向外翻翘，粉红色印花上衣好象有微微的可可味儿在四周弥散。小美女飞快地说：“是能飞能跳能跑啊，还是能吃能笑能吵啊，能鼓腮帮子眨眼毛啊，能……”
“姑娘，你说的是机器人，这是遥控汽车。这不是猴吃麻花满拧吗。”郭迪有点无奈地说。
眼镜胖脸见郭迪有点儿气短了，便继续进攻：“看来您这个厂长一点都不胡涂哇，挺明白什么是高科技的。既然如此，你们拿这些破烂玩意儿上这儿喧腾什么？还虚假宣传蒙骗顾客。”
“嗨，嗨，可别给我戴高帽子，我这人胆小啊。咱们有事儿说事儿，别戴大帽子。跟你说，我们推出这个游戏也是为了丰富市民业余文化生活嘛，现在讲究的就创意文化。”
“我靠，你创意个球呀。”鲜橙Ｔ恤又嚷了起来：“都网络时代了，您这拍一下掉四两渣儿的土玩意儿也算文化生活？谁出的馊主意？门牙我都笑掉Ｎ个！”说罢他“喝儿喝儿喝儿”笑起来，好象含了一口消毒液在漱嗓子。
“对对对对对，”粉红印花姑娘炒豆儿一般叫起来：“这人哪，肯定天天吃剩饭，一肚子馊主意，脑袋西瓜皮，瓤里土豆泥，说话像蛐蛐儿……”
众人听得有趣，便格格格笑。
厚眼镜又煞有介事地问：“您工厂是哪个村儿的？手续全吗？”
“这是怎么说的，我们光明玩具厂是正规集体企业，都40多年了。”
“怪不得怪不得，咳——，”厚眼镜大摇其头悲悯万分叹息道，“老牛破车早该倒闭了，还在这儿混，真不容易。”
这些人分明是一伙的，搅局来了。什么缘由呢？郭迪心里紧张地打转儿：哪儿得罪这些人了？郑正道在旁不吭声观察事态的进展，总觉着厚眼镜那张胖脸有点儿面熟。猛然，想起来了：此人就是附近一家销售电脑的小公司经理，似乎姓侯名尚甘，他们交过手。那个公司经营不景气，常用不光明的手段排挤对方。这几天，就是因为这儿热热闹闹，他那个小门脸儿没人光顾，于是心生不满，带着手下雇员来闹事来了。侯尚甘接着说：“我还得请教您，高科技有摆地摊儿的吗？那不是糟蹋人玩吗？”他抓住“高科技”这三个倒霉的字眼儿紧逼不舍。郭迪在众目睽睽之下额头开始发凉，渗出细密的汗珠。他后悔不迭：要是当初对宣传词在点儿意，不提这三个落话把儿的字就好了。
“这位先生，”郑正道突然发话了，他神态自若，语气坚定：“你说的对，这不是高科技，是低科技。”
啊？人群中发出轻轻的感叹声，好象一股凭空而起的凉风掠过干爽的树丛沙沙沙沙余音不止，大家都探脖子要听听这奇怪的说法是怎么回事。
“低科技？”侯尚甘不解其意。
“对，低科技。”郑正道明确肯定。
“嘿——！他说高你说低，那你们不是明摆着骗人吗？”侯尚甘反应神速，嘴角一撅，立时揪住这难以自圆其说的矛盾，咄咄逼人地盯住郑正道：且看你如何回答。
郑正道不疾不徐：“所谓‘高’‘低’是相对的，”说着从钱夹里取出一个薄如卡片的手机，用手指弹了一下，顺手点了个数字，胸兜里的扬声器便响起悦耳的音乐。“怎么样，高科技吧？可它外表就是普通塑料卡，是低科技。”众人愕然，这么薄的手机确实没见过。看这一拳出手不错，郑正道继续出击：“就说，足球是大众化的运动，可是这大众化里就含着许多高科技，从球的材质到训练器械……”
“呵，你臭转什么呀，”侯尚甘已经认出郑正道了：“你那点儿学历我还不知道，跑这儿充专家来了！我‘精英大’物理系那些同学哪个不在美国日本，你算个什么。”
“这能说明什么，您不是在街边卖电脑吗？”
侯尚甘被触到现眼处，脸“腾”一下憋红了：“你没资格说什么高科技低科技，不够格！”原来，他们那一届的就剩他一人在国内，混得糟，所以最忌提这一壶。
郑正道从容不迫：“这没什么资格不资格，科技又不是什么人的专利，人人可学，人人平等。”
“就是就是，科技没有说只能谁把着的。”人群中一个大约五十岁的瘦脸男子听侯尚甘说的不是味儿便插嘴道，他一直在对郑正道频频点头。
侯尚甘本想炫耀自己，不想情急理歪，出师不利，忙转辩题：“你们是骗子！你装模作样的猴儿了半天也不敢说为什么用低科技来骗人。”
“骗人的事儿找不着我们！刚才跟你说了‘高中有低，低中有高’，我们用了最新的集成电路，车壳用的是碳素复合材料。”
“高科技没你这么卖的……”候尚甘不吃那一套，继续纠缠。
由于咨询台这边发生了争论，许多游客以为出了什么事，纷纷往这边挤，有人不管不顾横穿“球场”跑过来，生怕看不着热闹——这正是候尚甘期望的效果。
车间主任赵大林，一个三十多岁的憨厚汉子，绕过人群挤到咨询台后对郭迪附耳：“厂长，乱了，怎么办？”
“怕什么，咱们‘风吹云动星不动，水涨船高岸不移’，启动第二套方案。”他竖起两指重复一遍：“第二套。”
“是了。”赵大林领命回身。
俄倾，就听场边音箱女声响起：“各位朋友，各位顾客，精彩的玩具车足球大赛第二场已经结束，中美两队平分秋色。第三场我们将邀请顾客朋友特别是小朋友们与我们进行友谊赛。愿参加比赛的请到球场东边报名……”这下可好，许多小朋友拉着家长嚷着要参加，围着咨询台的人呼啦啦走了一半。眼看郭迪他们见招拆招逢凶化吉，侯尚甘恼怒万分，冲着那些离去的顾客骂道：“土鳖，什么都没见过，外地人！”鲜橙小子为取悦老板，赶紧转身向郑正道重激战火：“你要说这破玩艺儿是高科技，网络算什么？网游算什么？ＰＫ大赛，魔力宝贝，老耄你玩过吗你？”
“笑话”，郑正道将那橙小子撇一边，对着侯尚甘和剩下的听众说：“网游和我们这个小车踢球，谁也不碍谁的事儿。你要非得比，叫我说，遥控玩具比网游健康一百倍。整天泡网吧，晒不着太阳不说，有些孩子还走火入魔。我们正相反，把孩子们拉到阳光下，回归自然，还可以防止网络痴呆症，”见那瘦脸中年人听得入神，郑正道顺势问：“您说是不是？”
“有道理，太有道理了。”中年人欣然附和：“我们家那孩子…”
一听“痴呆症”，快嘴女孩乐了：“我们院刘三儿，泡网成脑瘫，网游连轴转，三天白眼儿翻…”郭迪郑正道和围观顾客都忍不住乐了。
“犯病啊你！”橙小子杵了她一下。“呀，粪了。”她吐吐舌尖，迅速改变了说法：“对对对，网游才是真科技，小车踢球小屁屁…”
郑正道笑指粉红女孩刚想说点什么，她却不容插话：“你说，高科技玩具是什么样的？我告诉你吧，踢足球就是踢足球，不用小汽车，就让小机器人踢，它能跑能跳能叫；然后咱戴上屏幕眼镜跟它脑子连一块儿，小机器人看见什么你就看见什么，你让他踢他就踢，你让他跑他就跑；你让他盘球头球抬脚越位撞人假摔罚球黄牌红牌死球球……”
“耶——”围观的小孩子们乐不可支，直捯气：“９４９４，８５６４６！”（就是就是，把我乐死了）
“这个，等你今后发明吧，姑娘。”郭迪无可奈何。这女孩儿有语言亢奋症，你有什么辙？
“你说的不错，今后我们会有的。”郑正道倒不烦快嘴女孩儿。
“吹吧，那玩意儿都让你吹爆了。”橙小子又插话了。
“能吹还算有点儿能耐，只怕连吹的本钱都没有！您这个，纯粹人家玩儿剩的，整个一剽窃，还吹什么大牛哇。”侯尚甘又冷古丁兜头劈来一棍。
“窃谁的了？你说。告诉你，不是原创的东西我们根本不感兴趣。”郑正道毫不示弱。
“原创？美国麻省理工学院天天赛这玩意儿，你还觉得新鲜了？北京电视八台‘机器人大擂台’天天播，你们捡了还当鲜货卖，又蒙谁呢。”
“两码事！‘麻省’的机器人比武，又大又蠢。我们这个，正正规规，谁在别处见过？”
“是个人就会扒拉的玩意儿就别吹了，窝头翻个儿大现眼，我都臊得慌，赶紧收摊吧！你这玩意儿，我闭眼一分钟攒一辆，还不用右手，你信不信？”
像听了超级黄段子，郑正道忍不住失声爆笑。收住笑，他眯起眼觑着侯尚甘，心想不认真和这家伙过过招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了，便说：“既然你这么大能耐，咱们也别废话了，比比怎么样？”
“什么？”侯尚甘和橙小子登时紧张，下意识地捏紧了拳头，“你想干嘛？”
“不用误会”，郑正道“哼”地笑笑，“咱们就比小车踢球。你不是不份儿吗？”
“就这个？笑话。”侯尚甘松了一口气，“就陪你玩一把。你说在哪儿？”
“东单体育场。”郑正道早想好了，他和那儿管事儿的很熟，“随时等你下战书。”
“好，你说的。输了，就乖乖的躲得远远的，别跟这儿碍眼。”
郑正道胸兜此时乐声骤起，他掏出卡片手机贴在耳上：“好好，我马上去。”回身对郭迪：“郭叔，总公司开会，我得走了。”
“行，你忙去，这儿我扛着。”
郑正道又俯身叮嘱郭迪几句，然后站起来向桌对面侯尚甘：“说好了，一言为定。到时候听你信儿。”便匆匆离去。
“干勤杂工的料，什么时候又混到大公司了？”侯尚甘纳闷，一股醋意油然而生。可看看此刻的郭迪，脸相疲惫领带歪斜强打精神干撑着，全没有开初那种得意劲儿，他又有了小胜一局的感觉：也折腾差不多了，没搅散场子也闹他们一身臊。得，就到这儿了。他准备带橙小子和快嘴女孩撤，同时心里又生出连串妙计，不由暗自高兴。
旁边的宣传台不知什么事乱起来，只听厂职工小张高喊：“你们拿那么多干吗？”郭迪往那边一瞥，脸“喀哒”一下沉下来。原来，一个大扁脸的高个儿和一个紫脸膛好象蒸熟的小龙虾似的矮个儿正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