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回去的话,我就会没有脚的。”
只把脸变成小鬼样子的桑叶叫道。
“没有脚总比就这样被烧死好吧。死了的话就什么都没有了。趁我的手那里还没有烧到,快点。”
德马为了能让桑叶回去而把手掌摊开的时候,突然感觉脚边泼来一泼凉水,紧接着又是一泼。德马脚边和桑叶毛上的火熄了大约八成。原把水桶放倒,把剩下的火也浇灭了。火一灭,没有掌灯的屋子一下暗了下去。
“虽然很有趣,不过你为什么要败坏我的兴致?”
从隔壁房间透来的微弱的光线中,可以看到原铁青着脸摇头。
“你、你为什么会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来?把人烧死……简直、简直像是妖怪的作为。”
雪江的眼睛猛地往上一翻,斜瞪着原。可是瞬间又转化成温柔的笑脸,一边解开束腰的腰带,一边微笑着靠近原,抱紧他,把腰带套上他的脖子。
“原先生,不要啊!”
德马的声音已经迟了,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原的脖子已经被缠了几圈的腰带死死绞住。
“唔—”
原翻着白眼,嘴角吐出白沫。
“请快住手!原先生他会死的,快住手……”
德马叫着,可是雪江却一点也没有松手。原快不行了吧,正想着,突然屋子中间飞过一个黑色的物体,仔细一看竟是雪江。雪江从壁龛中飞了出去,绞着原的手也松了开,原倒在草席上。在喉咙发出“咿—”的悲鸣后,原开始猛烈地咳嗽起来。
站在房中的,是全身湿透的亮一郎,他连鞋都没脱就直接踩在草席上。在确认倒在地上的雪江不能动弹之后,亮一郎过来把缚住德马手脚的带子解开。
“帮我的也解开,少爷。”
亮一郎发现了有着鬼头猫身的桑叶,吓得“哇!—”地大叫出声。
“这只猫是什么东西!?”
“我、我是一只鬼。但我不会害人,请帮我解开吧。”
亮一郎带着嫌恶的表情,也帮桑叶松了绑,恢复他二人的自由后,又回到原和雪江的身边。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德马你并没有说过要来啊,我回过一趟家,又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折回来时就听见了惊叫声。我觉得事情不妙才进来,就看到你们这个样子。你们到底做了些什么啊?”
原耷拉着脑袋,雪江则阴郁地开了口,
“你听起来我们像在做什么?”
“你的男妾,他想烧死我!你看看我的伤!”
雪江在昏暗的房中,解下了自己脸上的绷带。绷带下的面容被烧得红而发烂,惨不忍睹。亮一郎看着倒吸了口凉气,不过紧接着他的嘴角一沉,对着雪江怒骂起来。
“德马不会没有理由就做这样的事,一定是你自己不好!”
雪江通红的眼睛瞪着亮一郎。
“你在包庇杀人犯吗?”
“你又没有死,虽然被火烧伤了,可你不还挺有力气的吗?想致原于死地的你才是杀人犯!”
“你的男妾,可是会驱使那只鬼的妖怪呢。”
雪江用手指着桑叶。
“驱使鬼也好妖怪也罢,都无所谓。对我来说只要德马是德马就好。和你这种不着调的女人相比,我觉得德马可爱得多。”
原呆滞地看着二人。雪江把牙根咬得咯吱做响,拖着腿走出房间去了。亮一郎不屑地“哼”了一声,然后关切地问坐在地上的德马“站得起来吗?”
“……我想不要紧。”
这么说是不想让他担心,不过边上的桑叶却喃喃地说道:“他的脚被烧伤了。”
亮一郎把不情愿着的德马衣服的下摆撩开,看到他从脚踝开始就烧得黑红的双足。
“这是怎么回事?”
“没能避开火……”
亮一郎这才发现德马周围的草席都烧焦了。
“谁干的?”
正在德马踌躇着要不要说的时候,亮一郎转身对着原吼道:
“是你吗?!”
看见原害怕的神情,德马连忙插话说:
“不是原先生,他是来帮我灭火的。”
但是亮一郎被激起的怒火并没有消退。
“那你为什么要放任纵火呢?要是没有着火,德马就不会被烧伤了啊!”
像是配合着亮一郎的怒气一般,屋外电闪雷鸣。原却一句辩解的话也不说,两手交握,垂着脑袋。
亮一郎的话只说了半截,视线所向,是雪江的身影。她曾经离开过房间,现在回来了。咕噜一声,亮一郎咽了口唾液。这个女人手里握着菜刀。雪江高高举起菜刀,朝垂着脑袋的原冲了过来。
“原,快逃!”
亮一郎大吼道,一把抓起手边的桑叶,往原那边扔过去。原吓了一跳,为躲开桑叶而转身。
嗤——
菜刀擦过原的手腕扎进榻榻米。原哀叫着站起来,逃到房间一角。雪江咂了下嘴,拔出扎进榻榻米的菜刀,瞥了一眼在房间角落发抖的原,转向像在护着德马似的站着的亮一郎。
“亮一郎,请您快逃吧。”
德马用哭泣般的声音喊道。
“我怎么能扔下你!”
“我也会逃,会逃的。”
“烧伤的脚能走么!”
亮一郎拿起身旁烧了一半的灯,是打算用它对抗菜刀吧。雪江力气很大。在院子里被抓住还有被掐住脖子的时候都亲身体会过。一想到万一亮一郎受伤或是被杀了……德马大惊失色。那样的话就搞不清楚到底是为什么要消灭雪江了。
两人间的距离一点点逼近,雪江先冲向亮一郎。亮一郎用灯挡住了她,却被雪江强大的力道压得步步后退。
“哇啊啊啊啊!”
蹲在房间一角的原冲过来,从背后紧紧抱住雪江的腹部。亮一郎冲向站不稳的雪江想夺过菜刀,却反被打倒。桑叶也用前腿跳过来,咬雪江的头,却被打了下来。抱住她的腰的原也被她挣开。
雪江又向坐下的亮一郎袭来。德马站起身跑了过来。脚下的皮一点点剥落,像走在针尖上一样剧痛,但这种事已经顾不上了。德马扑到雪江的右手边,却被她轻松挥开,重重地摔在榻榻米上。
“德马!”
亮一郎冲过来,像要保护德马似的盖住他的身体。
“亮……亮一郎。”
德马在男人身下挣扎。
“不、不要。请快点逃吧,亮一郎。”
被砍到的话支撑不了多久。正是知道这一点,亮一郎才挡住自己。
“请不要管我。逃吧,逃吧……”
德马击打着挡住自己的亮一郎的胸口。要是保护自己的亮一郎被砍伤了,要是死了……光是想象出那个瞬间,心情就变得奇怪起来。
“你还真是很宠这个男妾啊。”
头上传来雪江的笑声。
“一个一个地送你们归西。”
越过亮一郎的肩头,德马看到雪江举起菜刀。像要守护德马似的,亮一郎的手指紧紧地抱住德马的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片昏暗中,雪江的哀嚎几乎和轰鸣的雷声同时响起。雷似乎落在附近,咚的一声,房子也随之晃了晃。雪江手握着菜刀像石头一样定住,咣的一声仰面倒下。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亮一郎回过头,小心翼翼地走近倒下的雪江。雪江猛地睁开眼睛,嘴也半张着,人偶似的不再动弹。
“死……死了吗?发生了什么?”
三个人眼看着雪江像被空气吸收了似的,一下子消失了。扑簌簌的声音之后,剩下的只有白色的和服衬衣,以及裹住全身的绷带。
“莫名其妙!”
亮一郎抓着头。
“我看到的是幻影吗?那女人是什么东西?原,给我解释清楚。”
难不成……德马想。像幼儿一样四肢着地爬过去,打开拉门。亮一郎走过来问:“你在做什么?”
“请把套窗打开。”
带壁龛的六叠大的和室面对着院子。套窗一打开,德马轻轻地叹了口气。原从德马的背后看过来,“啊”的低叫一声。
“山茶树……”
雷落在开满花的山茶树上,把树干完全劈成两半。尽管下着雨,那裂缝中仍冒出袅袅白烟。
德马双脚脚心都烧伤脱皮,完全没法走路。
“这么晚了会很麻烦医生。我明天早上去也没关系。”
德马说道,亮一郎却充耳不闻,在仍然隆隆作响的夜空下,一言不发地背着德马走。下个不停的雨打在德马紧握的油纸伞上,发出噼哩啪啦的声音。
尽管是大半夜,亮一郎仍毫不在乎地把医生家的门敲得咚咚响。
医生说了脚并不会因为烧伤而坏掉或是断掉,但双脚的情况很不好。一边揉着朦胧睡眼一边涂药并包上绷带,老医生也抱怨说“真是苦了你了”。付完医药费回去的时候,雨已经完全停了。天快亮了叫不到车,亮一郎只好背着德马一直走回租的房子。
“很重吧。实在抱歉。”
德马道了歉,亮一郎并没有回话。他在发怒这个事实通过紧贴的背后穿过来,德马觉得十分难堪。
亮一郎拿出钥匙打开门,隔壁屋亮了起来。手里拿着煤油灯,千枝身穿和服内衫的身影出现在院子里。
“老师,您找到阿德了啊。”
“嗯。”
“太好了”,千枝抚着心口。
“老师啊,说着‘德马不见了,德马不见了’大闹,好可怕哦。问了才知道是没有回家。我说就算是猫也会偶尔想去稍微散散步,在家等着就会回来了,可老师不信。渐渐地连我都开始着急,担心天亮以后河里会不会漂着阿德的尸体什么的。”
“抱歉让你担心了。”
德马在亮一郎的背上微微低头。千枝的视线突然投向德马的脚。
“阿德,你的脚怎么了?”
“啊,那个没什么。”
“这个笨蛋差点没烧死!”
怒吼声把德马都吓了一跳,亮一郎走进房里。
“亮一郎,不要那么说。千枝小姐也是因为担心才出来的……”
仍然得不到回答,德马被带到二楼,面对着床坐下。亮一郎明显在生气,却对自己动作很温柔。
男人连自己的换洗衣服都还没拿出来,却拉开衣柜拿出换洗的和服放下。德马把湿了又干的和服换了下来。亮一郎一直盯着德马换衣服,在德马系完腰带的同时大声说道:“你这个白痴!”
“烧伤的女人发疯,像烟一样消失,这都是怎么回事?给我解释清楚!”
被毫不留情地怒吼,德马背上打了个寒颤。
“对不起。”
德马深深地低下头,却招来更大的怒吼:“没让你跟我道歉。是叫你把那些解释清楚!”
德马把目前为止的事情经过依次道来——问过千枝后知道雪江是山茶花妖、想消灭她反被抓住还差点被烧死,以及山茶花妖大概是被落雷劈死等等。
还以为说了理由就能够被接受,亮一郎却刚一听完就火冒三丈。
“为什么要一个人做这些!”
无论说什么只会被骂,德马连回答都不敢。
“想做什么之前为什么都不找我商量?”
“亮一郎要做研究,这种事去麻烦你,会影响你的。”
“原是我带的学生。说到底这是我的事情。可你却想都不想就一个人行动,差点被妖怪害死不是么。”
被说成是想都不想,德马也有点生气了。
“我不是一个人。还有鬼……桑叶。”
“桑叶就是那只派不上任何用场的蠢猫吗?”
“它不是猫。本来是鬼的样子,变化成猫而已。”
“是鬼是猫都无所谓。重点是关键时刻派不上用场!”
一直以来亮一郎被桑叶救了不知多少次,但眼下不是说这话的场合。接下来就是亮一郎的独角戏,一个人这样那样地挨个数落,最后连小时候鸡毛蒜皮的事情都刨根问底地挖出来责备德马。
德马知道是自己不对,给他添了麻烦还让他担心。虽然在反省,但这种耳熟的责备没完没了,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