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城市的迷离- 第2节

　　方远同样以沉默的方式接纳他的指责。两个人走在空荡干净的街道，话不多，感情就这样沉默地维系着，任身边的车辆行人来去自由。孙小郁先陪方远去了新华书店买那本科普杂志，然后拉了他上自己家吃午饭。

　　不管是谁，方远在别人家里总是不习惯，特别是在装饰豪华的孙小郁家，但他还是强迫自己表现得很自然，“阿姨”来“叔叔”去地叫唤，嘴巴乖巧了。跟他的爸爸妈妈谈着学校生活和学习上的话题，偶尔问到他们的工作和经营还好不好。他的爸爸妈妈会当着他的面称赞方远是个好孩子，多懂事。这时孙小郁会给方远一个鬼脸，潜台词是：方远，你他妈真虚伪！真造作！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二章·鸢尾葬（1）
下自习后，人群纷纷散去，十点半的校园，教学楼还有几处灯火通明的教室，那些咬紧牙坐守题海的学生每天都要耗尽最后一份清醒的意识，从而挤出更多的时间攻克一座座难题碉堡，背更多的名言警句，记更多的单词。任由学校怎么说第一轮复习要注重基础、注重知识点的累积，课上紧跟老师，但还是有人会抱着五星级数理难题垂头扯发，还是有人上课另搞一套而课后赶老师的进度，还是有人白天昏睡过去晚上来弥补过失。

　　熄灯后，女生寝室永远比男生那边更晚安静下来。窗外对面的墙壁上，来自远方的微弱光线投射在上面，韩鲜时刻注意着有没有人影晃来，以此监控楼管员的视察。寝室其他四人聊着八卦新闻，校园最新动向，唧唧歪歪的，热闹还是很保守。韩鲜当然也按捺不住，加入四个人后感到没劲了又爬到黎曼的床上，头顶头还闲不够亲热干脆同床共枕起来。

　　“说说那天的事，那天在车上，我看你脸都苍白了还要栏着我不让前面那两个男生注意，我很不解呢。”韩鲜提起上次车上的事，心中有点疑惑。

　　黎曼不好怎么跟她说，吞吞吐吐，支吾了半天，想扯开话题，装出一副要睡觉的样子。韩鲜死活问到底，黎曼招架不住，只好认哉：“以前不是对你提过麽？还不是因为他。”

　　“哦……嘿嘿，还是那件是啊？！这么久了，我还以为你们之间没什么了呢。他每天晚上还是发短信给你吧？”

　　“嗯……也不是每晚收到。怎么说呢，感觉我们碰了面彼此都很尴尬，却都会装着若无其事，好像都在逃避。”黎曼看着窗外很平淡地说。

　　“他是那样的人，话不多，总是一副郁闷的表情……好像他是真心喜欢你耶！看得出来你对他印象不差哦。要不要我再来拉拉红线呀？嘿嘿，哈哈……”韩鲜嘻嘻哈哈，笑得阴阳怪气，。

　　“哪有啊？不要瞎说！”黎曼感觉脸有点烧，侧过头蒙进被子里，装作生气。

　　“好好，没有没有，我的小公主……”韩鲜耸耸她的肩安慰道。

　　“不早了，快回去睡觉吧，明天还有好多学习任务呢！你要听话，好好学习，像你哥哥学习，知道不？”韩鲜身边的朋友没有不知道她哥哥韩朝的，黎曼自然是最清楚不过了，因此拿她哥哥做榜样鼓励她。

　　“反正我考不起，家里也没钱，我打算高中毕业后去沿海闯荡。我就不信除了读出这条路这个世界就没有我的立足地！”韩鲜满不在乎地说，似乎恨的就是学习，除此之外，对任何事都乐观。

　　“算了，我说不过你，睡觉吧！晚安！”

　　天气渐渐转寒，玻璃窗上，飞蛾已推出了季节的舞台，柔和的月光洒进来，感觉有些清冷。韩鲜看着窗外慢慢进入了梦乡，脸上还挂着一天里残留下来的笑容。

　　“风信子：

　　这几天还好吧！其实那天我很想留下来陪在你身边等着你醒来，只是我仍然不能面对，仍然不能给你什么。你看你好傻，为了学习，连自己的身体都不好好照顾，幸好有韩鲜在身边。我知道，你和韩鲜是在我们后面上车的，你是为了躲避我而要求韩鲜和你一起沉默，不然依她的那种见了我们恨不得过来给我们一人一垂再加两脚的性格，那时的她肯定不会轻易放过我们。她的家境不好，但性格开朗，也很善良，只是学习差了点，希望你们永远是好朋友，彼此照顾！”　。。

※第二章·鸢尾葬（2）
黎曼早晨起来一打开手机就收到方远借孙小郁手机发来的飞信，时间显示“200*/10/30　23：53”

　　“收到，谢谢你们的关心！——断翅的燕尾蝶”黎曼的回复很简短。洗涮玩后同往常喊了几声“韩鲜，快起来”拉了拉被子没回应后就匆匆赶往教室上早自习，后面的人群都摆开了奔跑的架势。天刚刚亮，空气中弥漫着丝丝寒凉的气息，还见不到初冬的朝阳。

　　方远在七班，每天早上第一个进教室，孙小郁紧随其后。黎曼和韩鲜在八班，与他们一墙之隔，孙小郁经常课间在走廊上跟她们聊得沸沸扬扬，而更多时候方远就窝在教室，一个人望着窗外，翻翻资料看看课外书籍什么的。他的桌内桌上除了堆着一摞摞的复习参考书，像“某某课堂”“高考某某”之类的资料之外，还有一沓沓的科普、旅游方面的杂志期刊。好几次班主任要求他把那些与课堂无关的书籍全部收回去，以免影响高考复习，他还是我行我素，充耳不闻。班主任再三强调无济于事后也不再说什么了，但还是要拿那些看奇幻武侠的开刀，甚至连时事新闻报也要明令禁止。

　　从外面传来的一串串杂音中，方远总能很清晰地分辨出黎曼的声音。这时，她的笑容她的眼神她的手势就浮现在了脑海里，好像她整个人就装在自己的心房，她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每一声嗓音会发出信号脉冲，通过血液传送到脑细胞，然后解调成她真实的存在，投影在浩瀚的意识空间。他就这么装着她，默默地装着。

　　”方远：

　　见信好！好久没与你联系了，不知现在你在那边过得还好不好，学习怎么样了？还失眠不？有没有进到你理想的阶层？我想你一定抓得很紧，我这边也是，学校已下达通知，这个学期期末将有一次很重要的考试，学校自主命题，在全年级前两百名的学生中确定前五十名作为保送清华的候选人，机会难得，所以我现在每天睡觉吃饭的时间加起来还不到七个小时，在万忙之中抽空给你写了这份信。

　　自开学到现在，我都两个月没回家了，依现在的情况看也只有等到年底才能回，也不知道我妈妈在家还忙不忙，胃病有没有复发。韩鲜现在还调不调皮？我知道她和黎曼整天在一起，她那生性好玩的性格肯定会影响她的学习。黎曼是你喜欢的女孩子，很优秀，以前就听韩鲜提到过她。祝愿你们共同努力，考进你们理想的大学！

　　感觉今天晚上气温骤然下降了不少，稍南的赤北或许好得点吧？十一点多了，我一个人坐在教室里，刚刚做完一套理综模拟题，整栋教学楼异常空荡，如坟墓般寂静，外面下起了淅沥沥的小雨。抬头看看教室前面的计时牌，已近十月底了，我想你们也要放月假了。你回去后给我捎个信，转告我的妈妈，我在这边一切都好，叫她注意身体，虽然我每个星期打电话回去总是要她注意休息不要把身子累坏了，但我还是不放心。还有，要韩鲜听话，在紧要关头不要只顾着玩了。

　　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寝室了，不能让楼管阿姨等我回来后关门等得太久，已经很麻烦她了。

　　很多话我觉得写下来才能更好地表达我们之间的友谊。希望你们在那边一切都顺利！

　　韩朝

　　200*年10月26日”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二章·鸢尾葬（3）
方远收到韩朝的来信，来自望江以北一座全国知名的高中，所在的城市也是一个经济腾飞的地方，物质生活飞速流转。两年前的夏天，方远和韩朝韩鲜从风泉中学毕业。韩朝是通过那所高中自主招生被录取的，在校期间学费全免，全市没有几个人能进。方远考入本市的重点高中，韩鲜则是家里花了好几万才买进来的。韩鲜清楚那些钱是家里的底本，那个夏天她本来不愿进来，甚至不想再读书了，外出打工的行李都清理好了，是哥哥争气上了一所免读学校，为自己省下了妈妈只能供得起一个人读书的学费。有时她也恨自己为什么读不进去，辜负了那么多人对她的期望，但她不自卑，吃的比别人差，穿得比别人破，这些她都不在乎，每天依然笑着面对生活。当别人谈起她哥，暗地把她与哥哥对比时，她并不伤心，她为哥哥感到骄傲感到自豪。有时她也会提到自己上小学的时候成绩多么好，能跳级与哥哥上一个年级。

　　可是没有人会把她的过去当成一回事，好比没有人会在乎另一个人于夜深人静里流下过的无声的泪。

　　心与心之间的断层永远无法填冲，他在她笑过的背后沉埋了双眸，于是浮云消逝在天空，鸢尾葬送满地的湛蓝。温度在食指交错的瞬间溜走，他与她站在落日里站成了无限漫长的等待，他告诉她那些错过的人不会再回来，她说终有一天那些人又会变得陌生，然后邂逅在某个夕阳绚烂的河柳畔。

　　倘若时间不带消退的足音，你还会记得曾经我对你说过的话吗？如果是，纵然离开，我也会选择在那个寂寞的黄昏。

　　。。。。。。。

　　方远回到了风泉那个美丽的水乡，黎曼也回到自己的家。走之前，他们在校门口又相遇了，人流对岸，他看着她，等她发现他看着她，他就不再看她，两个人视线平行地望向望江彼岸深蓝的天空，然后无声地离开。韩鲜在他转身的背后冲黎曼做个鬼脸，笑着作短暂的月假分离。

　　向北和向南会使两个人心中彼此要远去的东西变得更加疏离。

　　已经进入十一月，风泉水乡的气温比赤北城区的下降得更快，在城里感觉不到的萧瑟的寒意在这里却能真实地觉察到。凤眼莲把水乡的浅水塘铺成了铺天盖地的绿，葱郁的颜色增重了秋冬交替的季侯感。

　　偶尔的几只留鸟从薄雾朦胧的天幕边缘擦翅而过。遥远的天空早已消失了候鸟南飞的痕迹，水塘上空仍旧会有一两只白鹭掠过，身影并不落拓，似乎那些来得及来不及逃走的都显得不再重要。

　　下了汽车，方远和韩鲜走在通往山林深处的沥青路上，两旁水田里的稻梗发出枯脆干涩的气味，略带糜烂的味道。一路上，韩鲜跟方远说了不多不少的话，韩鲜也习惯了他的安静，在她看来，方远是寂静的，甚至有点冷僻。她不知道他与黎曼之间到底怎么回事，带着快乐女孩对深沉的情感永远无法理解的懵懂，因此也就没有向他提起黎曼以及他们俩之间的事。

　　走进幽深的松树林，顿时感到一阵寒凉。正午的阳光关在了山口，林间的晨露还未蒸发掉，叶子湿漉漉的，灌木丛中堆满了油松枯黄的针叶，半空中还在旋然飘落。方远抬头看看头顶的天空，上部葱茏的松叶把林子的空间与外界割裂开，空灵梦幻，恍若苍穹之下被屏蔽了的另一个世界。只有零星的几处缝隙斜切进强烈的光线，在雾露弥漫的半空形成美丽的气溶胶，投注在这个被割裂的世界。

　　出了深林，两个人在岔路口告别。

　　“我明天上你家，不要到处跑哦，拜拜！”

　　“恩，好的。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