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关毅。」门市小姐的这声惊呼,将她撞离了三秒的思考能力拉回。
啊啊啊?她撞到人了?
「对不起、对不起——」她好抱歉,边爬起来,一面连声道歉。
他无法做出任何回应,哑了嗓,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不小心撞一下,没那么严重吧?骆采菱审视他紧皱眉头的表情,他一个大男人,有那么脆弱吗?
「关毅,你好倒楣。」门市小姐总算见识到他的衰运了,闲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就是说他这种人。
没心思理会那番调侃的风凉话,他尝试移动痛麻的手臂,直钻到骨子里去的痛楚,就是铁打的硬汉也要飙出一泡男儿泪了。
那日清晨的画面,没预警地跳出脑海,他按着手臂,移动身体想站起来的动作……
她微愕地张嘴。「啊!你、你……是你……」
关毅瞟她一眼,不答。
他无法说很高兴见到妳,毕竟这样的相遇方式,实在让人愉快不起来。
他按在左臂上的手一直没放开,骆采菱瞧见稍微露出外套衣袖的白色纱布,猛然惊觉到——
「你受伤了?!」一声惊呼。
干么这么惊讶?他张口,没来得及反应,人已经被她拉着跑。
「走,看医生去。」
「等等,小姐。」他看不看医生,与她无关吧?
他有些莫名其妙,被拉到门口,定住步伐,拒绝配合。
「咦,你怎么不走了?」拉不动他,她回头问。
「我们,不算认识吧?」对一名陌生人面言,她会不会热心过头了?
「可是那天,我撞到你了啊!」加上今天,一连撞了两次,伤上加伤。
「那个——」指了指他手臂。「是因为我的关系,对不对?」她怎么会以为,他没与她联络,就是不要紧呢?他看起来,比她预计得还要糟糕。
他无言,用不同的眼神重新审视她。
她会这么热心,是因为他的伤由她造成?
好奇怪的女孩,却又那么勇于承担错误,表情充满了愧疚与不安。
「我没事,不必去看医生。」
「不行,这样我会不——」她伸手又要拉他,他冷不防皱眉低哼,她连忙松手致歉。「这样还说没关系!」
「我不——」
这回,不容他再有异议,坚决拉了他上车。
「小姐,我真的——」
「骆采菱。」
「骆采菱。」他点头。「骆小姐,我还要工作,看医生的事!」
「去了医院,只要医生说你不要紧,我会送你回来。」
看清若不顺她的意,她可能会和他耗到底,他闭嘴,妥协地不再多说。
去到医院,领了挂号单,她一面填写,一面问他基本资料。
「我可以自己来。」他伤的是左手,不是右手。
她瞪他。「姓名?」
「……关毅。山海关的关,毅力的毅。」
「出生年月日?地址?身分证字号?」
一问,一答,花了十分钟填写完挂号单,又花了二十分钟才听到护士喊他的名字。
「要不要我扶你?」
「不用,谢谢。」他侧身,避开她的碰触。
她耸耸肩,走在前头帮他开门。
「关毅?」医生对照病历表,递回健保卡。
骆采菱顺手接了过来,放回他上衣口袋,站在一旁看着医生解开绕了一圈又一圈的纱布,抓着他的手东按按,西扯扯,他不吭气,眉头皱得死紧,额际冒汗。
将骨头接回原位,医生松了力道,让护士替他上药,一边笑说:「年轻人,带种哦,哼都不哼一声。」
「那很痛吗?」骆采菱蹙起绢细眉儿,问道。
「骨头整个移位了,妳说痛不痛?年轻人,你再不小心一点,多撞个两下,这只手也别想要了。」
「啊?」有这么严重?他默不作声,任由医生数落,她却听得好心虚。
「那……要怎么办?」她小小声地,带点赎罪意味问道。
「最近一个月最好少用左手,不要搬重物,避免碰撞、使力、劳动,否则很容易又脱臼。还有,再伤到的话,就很难再复原,以后左手会使不上力,再过几年还会风湿酸痛。」
她点头,再点头,很慎重地记下来。
敷完药,缠上纱布,护士端着铁盘走开,她赶紧上前帮他穿回外套。「你别动、别动,我来。」
医生看着她的举动,好笑道:「妳是他女朋友啊?这么紧张。」
「我?」食指指着鼻子,摇头。「不,我是事主。」害他手臂受伤后又脱臼的事主。
是吗?医生挑眉。「不推卸责任、脚底抹油就算有良心了,这年头还有这样抢着负责的事主?真是难得,可以娶来当老婆。」
对医生的调侃,他完全当作没听到,连眉都没挑一下,淡然又不失礼貌地欠了欠身。「麻烦您了,我先走一步。」
「喂!」匆匆向医生道了声谢,她快步追出去。「等我啦!」
回瞥一眼。「我没事了。」
「我知道,我说过要送你回去的。」骆采菱跟在他身后。「你干么啊,人家医生开玩笑的,你听不出来吗?就不会捧场给他笑一笑哦?」不给面子。
他一点都不觉得这哪里好笑。
回程途中,他们没再交谈。
「喂!」短暂的一阵静默过后,她在停红灯的空档,纤指轻戳他受伤的左肩,低低地道:「对不起。」
她不知道有这么严重,他却哼都不哼,没指责她半句,这更让她良心不安。
偏头审视她深自谴责的神情三秒,他调回视线。「算了。」
事情都发生了,还能怎样?
「可是医生说,你现在不可以再搬重物、不可以劳动,那!你工作怎么办?还有生活起居,有家人照顾你吗?」
没有,他家人都在云林,他独自北上读书,但他并不打算说出来。
「我知道我已经造成你的困扰了,你不要求我负责,我会很过意不去的。」
「妳刚刚已经付医药费了。」他淡淡说道。
「这种伤不是去一趟就会好的,而且你那种工作,常常电脑要搬上搬下……如果你没什么要求的话,那以后有空,我去你工作的地方帮你,然后下班载你来换药……」
她规划得有模有样,他却极不捧场,温淡拒绝。「不用麻烦,谢谢。」
他习惯一个人,也一直都是一个人在面对所有的事,不想、也没打算让一个初识的女孩,陪他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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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菱,下课一起去吃个下午茶吧!」
「妳们去吧,我还有事。」骆采菱想也不想,抛回这一句,双手已经在收拾物品。
「欸,妳最近怎么常有事,在忙什么啊?」同学皱了皱眉。
「赎罪。」
赎罪?什么跟什么?
眼看身影即将消失在教室门口,同学连忙喊住她:「那27号追求者的约,妳到底去不去啊?」
美丽自信的女孩,自然不乏追求者,何况采菱的家世、外貌、气质样样不缺,她们已经习惯替她的追求者编号,当作代称了。
「没——空!」
远远丢来这一句,头也没回。
「嗨,小菱,妳今天来早了哦。」见怪下怪的门市小姐笑着向她打招呼。
「提早下课。」将包包随手一搁,递出点心袋子。「小笼包。」
「又是哪一任追求者送的啊?」
她笑笑地不说话,抬眼见里头的关毅弯身要抱电脑萤幕,她快步上前。「我来。」
被晾在一旁,他已经学会不惊讶了。
起初本以为她是随口说说,并没有放在心上,就算隔天见她出现在这里,也当她是三分钟热度,但是一个月过去了,她天天报到,几乎一有时间就往这儿跑,帮他搬东搬西,没喊过累,无时无刻见到她,总是挂着一张笑脸。
他没想到她会如此认真。由她的举止、外表,看得出是出身良好而富裕的家庭,没吃过苦,但是在这里,她细嫩娇贵的手,不只一次让主机硬壳刮伤,空间有限的维修室,碰碰撞撞在所难免,可她还是坚持着,能应付的,总是抢着做。
他不只一次告诉她:「妳不需要这样做。」
但她总是笑,然后,隔日依然报到。
认清了她的坚决,他终于放弃,由着她去。
如果不知道也就算了,但是既然知道了,她就不容许自己当作没这回事,不做点什么,她无法坦然。
那已经不是他要不要她负责的问题,而是有些事情,有所为,有所不为。
也是因为明白了这一点,他没再阻止,因为知道,阻止没用。
没见过这样奇怪的女孩,别人是巴不得有多远躲多远,她明明可以不必承担责任,却还自己送上门来,坚决承担地该承陪约。
「这个,要搬到楼上吗?」
拉回略略恍惚的心神,他点点头,将目光由她忙碌的身影收回,专注于眼前的软体测试。
只要她一来,他最多就只能按按滑鼠、敲敲键盘,连主机壳她都会抢着帮他拆。
才刚这样想,开着电脑让系统去跑,利用时间抱来另一台主机检查,螺丝起子便被夺走,空荡荡的掌心让水杯取代。「喝口水,用说的就好。」
一个月的训练下来,手脚愈来愈俐落,想当初,娇娇女连硬碟长怎样都不知道呢!「主机壳拆了,然后呢?」
啜了口水,才发现他真的渴了。
她好像,总是很凑巧的,在适当时机,送上他所需要的。
在她来之前,门市小姐笑说:「你们默契愈来愈好了。」
他才惊觉到,好像真的只要一个眼神,她就会知道他下一刻要做什么。
他一旦工作起来,会专注到废寝忘食。
他不喝咖啡和任何饮料,只喝白开水。
他不吃点心、消夜,只吃正餐。
他不爱说话,习惯宁静,所以大多时候,她不会在他耳边聒噪,若非必要,他们甚至少有交谈。
要说他们性子相似,她和门市小姐相处时,又爽朗健谈,笑语不断……这么说,她只是在配合他?
门市小姐笑说,他似乎因祸得福,否极泰来,工作时有美人相伴,体贴万般……
体贴?有吗?他不甚清楚,但她似乎!还满了解他的,是她观察力过人?还是他太好懂?
身边多了这样一个女孩,即使惯于独处的他,也反感不起来。
「……排线接好了,然后呢?」等下到他下一步指示,发现他竟破天荒,难得地在工作时闪神。
「妳每天往这里跑,没其他的事吗?」他突然冒出这一句。
骆采菱略感意外。鲜少开口的人,今天居然有聊天的兴致。「那要看你指的是什么事。」
「约会。」别说没人约她,他不会信的。
这阵子不时有客人在问:「那女孩是你们新请的员工吗?」
接二连三被探问关于她的事,他才意识到她的耀眼出色,有无男友不清楚,但身边绝对是不乏追求者的。
「你想约我啊?」她打趣道。难得他开了口,忍不住就想逗逗他。
「我的手伤好很多了,妳不用耽误自己的事情。」完全不理会她的调笑,径自说道。
还是那么不可爱。
「果然对着冰冷的机器、零件久了,连表情都会硬邦邦的……」她喃喃自语,假装听不懂他的暗示。
「骆小姐——」
啧,客倌,您听听,他叫「骆小姐」耶!三个礼拜几乎每天见面,再怎么不熟也该跳离「小姐」阶段了吧?前头吃小笼包的王姊都叫「小菱」了呢!
「好啦好啦,再一个礼拜,只要医生说,你的手有办法应付工作,就不会再看到我出现在你面前烦你了。」
他瞥她一眼,微微启唇,却没说什么,轻轻丢下一句「谢谢」,便转身走开。
谢谢?!因为她说不会再出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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