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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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梅-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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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朋友?”我吃惊地说:“可是我们从没说过话,也没有什么交往。”     
  “你说得对,我是说只有我能成为你真正的朋友,你懂吗?”说完,他又猛吸一口烟。     
  我被烟呛得咳嗽起来,我说:“你能把烟灭掉吗?校规规定不让抽烟。”     
  他居然很快把烟扔到地上,再踩上一脚,等烟彻底灭了,他才说:“你认为抽烟是件坏事,对吗?那么这个世界上的男人就没几个是好东西,因为他们大多抽烟。”     
  他以为我会笑,可我没有,他耸耸肩,说:“你刚才谈什么?校规?校规并没有说丑人就要低人一等,可事实正是如此。所以,如果你是个丑人,又按校规行事,那么你注定要倒霉。我这样说你不介意吧?”     
  我很介意,他的话就象钢针扎在我的心尖上,我很想让他滚开,可我说出口的却是另一句话,我说:“你拦住我就为了告诉我这些?你是你,我是我,你的那一套对我来说更可怕,我宁愿倒霉,你懂吗?”     
  “很好!”他耸耸肩说:“你今天很有勇气,我从没见你这样勇敢地说过话,我很高兴,真的,你如果对每个人都这样,那么你就成功了。”     
  我愣了一下,为自己的冲动,也为他莫名其妙的赞美,最后,我只轻轻地说:“谢谢。”     
  他摆摆手说:“该说谢谢的是我,和你同班是我的幸运,我总是暗中观察你,以你为坐标,然后,我用与你相反的态度对付这个世界,结果,我比你过得快活。你知道我最痛恨的是哪个字吗?‘美’,正是它剥夺了我们正常生活的权力。现在,你应该知道我想告诉你什么了吧?”     
  我摇摇头。     
  他没有说我笨,而是笑了一下,接着说:“不要答应参加合唱,否则,你会付出你意想不到的代价。”     
  “你在危胁我?”     
  “你想哪去了?我是说这是必然规律,不信你等着瞧。”     
  这时,几个社会青年骑着山地车冲过来,叉着腿说:“这天聊得也太长了,我们该走了。”     
  杨康跳上一个人的后座,跟他们一起上路,走出一段距离,他又回头向我喊:“记住,我永远和你站在一起!”     
  望着他们渐渐远去的身影,我心里乱极了。这是我第一次和杨康正面交往,我看得出他对我没有恶意,但我该不该听他的劝告呢?我本来已经决定参加合唱,现在不得不再次犹豫起来。   
  尽管在同学们眼里,杨康是个魔头,可不知为什么,我并不怕他,站在他面前,我感觉自己有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气。难道仅仅因为他比我更丑,我才有了这种自信?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我觉得自己太可怕了,简直和那些鄙视我的同学没什么两样。如果不是这样,那又会是什么呢?类似的问题在我脑子里还有许多,我并不是个爱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好事者,我常常对一件事是想不出答案就将它放在一边,或者无条件接受,比如我的命运,我并不抱怨。记得简爱说过“我们生来就是要挣扎和受苦的——你我都一样,那就去这样做吧”。这就是我们的共鸣,也是对我长久以来逆来顺受莫大的安慰。     
  当我再次抬起头,我看见杨康一行已经消失在一个拐弯处。夕阳从那个拐弯处铺设过来,就象一道鲜亮的地毯,一直铺到我的脚下,我的心灵顿时觉得通明透亮,我深深地吸一口气,想要吸进所有的阳光。我禁不住顺着阳光小径奔跑起来,我越跑越快,我相信我能把所有的过去都甩在身后,我将以面对杨康的勇气面对未来。     
  4     
  第二天上语文课,我正在埋头看《简?爱》,突然,王老师叫我的名字,连叫两遍我才意识到他是要我回答问题。我连忙站起来,心里有点慌乱,因为在我的记忆中,老师几乎没对我提过问,他们通常都是点那些学习成绩好的同学回答问题,就算偶尔点到差生,也不会轮到我,因为老师也知道我有个绰号叫“哑巴”。     
  王老师并没有因我的失态而生气,他用鼓励的眼光看着我,不紧不慢地说:“我们正在学习的这篇《荷塘月色》是著名散文家朱自清的杰作,杨梅,你说说我们以前还学过他哪篇文章?”     
  我低头想了想,没想出来。我本准备一言不发,可又觉得这样对王老师不尊重,于是,我鼓足勇气抬起头,说:“我不知道。”     
  同学们哄地一声笑了起来。我第一次回答问题就这样宣告失败,我很沮丧,王老师也许从此再不会点我回答问题。     
  我正在生自己的气,就听王老师说:“杨梅,你先坐下。”停了一下,等笑声象尘埃一样落定,他才开口说:“同学们,这并不好笑,‘不知道’也是一种回答。我们也许已经知道了很多,但在人生的道路上,还有更多的事情我们不知道,比如死亡,比如苦难,比如屈辱,谁能说他样样都知道?其实我们人类对地球知道得也极其有限,而面对地球之外的宇宙,很多时候人类都在说‘不知道’,所以,我们应该给‘不知道’以理解,而不是嘲笑。”     
  教室里静悄悄的,我的心静悄悄的。之后,王老师还讲了些什么,我已经记不清楚,但我隐隐地感觉到他确实是个与众不同的老师,起码在我心目中是这样的。我是说他在有意保护我,就象我想象中的父亲,这使我感到无比安慰。     
  总的来说,第一次回答问题失败并没有让我有多大伤害,我感觉自己和以前大不一样了,好象有人撑腰,就多了一分勇气,一种不顾一切的勇气,我想我应该开始一种崭新的生活。     
  放学之后,我自然就接受了高露的邀请,到礼堂去参加排练。为什么不呢?我以前曾多少次梦想自己能有这样一个机会,可每次我都是无望地看着其它同学走向排练厅。我只能用耳朵偷听,或者趁没有人的时候,偷偷地向他们张望。没想到有一天我也能成为其中的一员,如果我选择拒绝,那么,我以后就再也没有权力抱怨上帝了。     
  不过,我在收拾书包的时候,心情还是有点紧张,我忍不住向另一个角落里的杨康看了一眼。他显然已经知道了我的决定,一直盯着我,等我们四目相对,他竟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知道他是在责怪我没听他的劝告,可我只能在心里轻轻说声“对不起,我实在经不住诱惑”。     
  我很庆幸我作出了这样的选择,因为那是一首很动听的歌。我以为会有学校派音乐老师来教我们唱,可等我们排好队之后,我发现站在我们面前的是高露,这虽然有点意外,但也在情理之中。她平时说笑哼歌都很好听,现在,她正用接近专业的水平给我们演唱着《同一首歌》——鲜花曾告诉我,你是怎样走过,大地知道你心中每一个角落,甜蜜的梦啊,谁都不会错过——听着听着,我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往头上涌,多么美妙的旋律,多么打动心弦的歌词,我生平第一次沉醉在歌声中。     
  高露唱完一遍之后,就开始一句一句地教我们唱。我平时极少和歌声打交道,通俗点说,我是五音不全。所以,听着别人跟唱,我连嘴都不敢张。直到这时我才后悔加入这个行列,我仅仅为了抓住梦寐以求的机会,却忘了自己基本上是个歌盲。     
  高露也发现了我的异常,她停止领唱,笑着对我握握拳头,说:“别怕,大胆地跟唱。”然后,她又开始领唱。     
  我定了定神,眼睛一闭,牙齿一咬,嘴巴果然就发出声了,不过,可以想象那是一种什么声音——高吭而不和谐。     
  同学们都笑,唱一句笑一阵,可我不管,仍然勇敢地跟唱。我心里想着一句名言——唱自己的歌,让他们笑去吧!     
  我不管别人,可有人管我。这不,班长李强又站出来说话了,他说:“文娱委员同志,我斗胆向你提个建议,我们是不是可以把某些不合谐的音符剔除?”     
  他的话自然又引发了一阵笑声。好在高露没笑,她说:“谁都有个从不会到会的过程,你也不是天生就会唱歌,对不对?”     
  “对!”李强装出一副很诚恳的样子,说:“可是有人天生就不适合唱歌,如果让一个音色不太美妙,相貌不太出众的人混进我们的队伍,我想,当我们走上舞台时,评委只能给我们四个字——影响视听。”   
  笑声一发不可收拾,高露也被笑声压得说不出话来。如果在以往,我肯定会希望自己找个地缝钻进去,可今天,我庆幸地上没有缝隙,因为我的脑袋已经被血液占满,谁都知道血液占满脑袋之后,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我两步跨到李强面前,两眼直视着他,他被我异常的举动吓得倒退了一步。显然,我已经取得了第一回合的胜利,可一时间我竟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我的脑子飞快地转动了一下,就想到了简?爱对罗切斯特说的一段话。我说过我对《简?爱》中的部分段落已经达到倒背如流的程度,所以,我满怀感情地背出下面这段话,并作了适当的删改,一点也不费劲。我说:“你以为我是个无足轻重的人吗?你以为我是个机器人吗?——是一架没有感情的机器?能受得了别人把我仅有的一小口面包从我嘴里抢走,把仅有的一滴活命水从我的杯子里泼掉吗?你以为,就因为我贫穷、低微、不美、矮小,就既没有灵魂,也没有心吗?——你想错了!我跟你一样有灵魂,——也完全一样有一颗心!要是上帝曾赋予我一点美貌,你决不会这样对我!我现在不是凭习俗、常规,甚至也不是凭着血肉之躯跟你讲话,——这是我的心灵在跟你的心灵说话,就仿佛我们都已经离开了人世,两人一同站立在上帝跟前,彼此平等。”     
  鸦雀无声。我的举动显然惊呆了所有的人,包括高露,她正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我无法猜测她眼神中的含义。但我知道我确实不太正常,我刚才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说完之后,我不知道是该庆幸自己的勇气,还是该后悔自己的莽撞。     
  就在空气近乎凝固的时候,礼堂门口突然响起了脚步声。大家都象得到了救命草,同时将目光投向门口。王老师正从门口走向我们,他的到来让我突然间清醒了许多,他一步步地走近,我脑中的血就一股股地流失,最后,我再也没有勇气在这里站着了,我一低头,向门口跑去,和他擦肩而过。他没有阻止我,就算他试图阻止我,也无济于事,因为我奔跑的动作近乎疯狂。哪怕是一只最柔弱的兔子,疯狂起来也不太好对付。     
  出门之后,我一路狂奔,我真希望自己永远不要停下来,一直跑出生命之外。可事实不是这样,我在一个无人的小径上精疲力竭地摔倒了。我趴在地上喘着粗气,久久不愿起来。我觉得人趴着是最安全的,因为这样就再也不会摔跤,我在最安全的地方失声痛哭起来。     
  哭泣永远是自己的事情,哭过之后,一切都没有改变,第二天,我照样得背着书包走进教室,这实在让我有点尴尬。让我尴尬过的事还少吗?这次唯一不同的是,我自找尴尬,我很为这一点后悔。不过,经过一场痛哭,似乎一切都被泪水冲刷过一遍,我那点后悔或者说自责,远远不是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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