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订过了，”张绍康说，说的跟真的一样，“但是不是一千五，是一千二，你们不是一个单位的吗？怎么比他们贵？”
“这个，这个……”两个大盖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又一起看着张绍康。其中的一个大盖帽反应快，马上解释：你们高科技公司吧？优惠，优惠。解释完之后，提出要看一看张绍康他们上个礼拜签订的“承包合同”。
“可以，你等着。”张绍康说。说完，正儿八经地到里面去了，到里面去继续喝了一口茶，又坐了一小会儿，甚至想抽一根烟，但是考虑到公司写字楼不让抽烟，才忍住了。
张绍康回到会议室，继续坦然，继续不卑不亢，非常抱歉地说：对不起，保管合同的人没回来，下次吧，下次您二位来的时候再看。
两个大盖帽走后，张绍康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并且马上就发现，很多事情其实并不难解决，至少没有人们想象的那样难解决。尽管他不敢保证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了，但是至少他敢保证今天肯定是没有事情了。这就是成功，顶过一天也是成功。孟姐当初应付这种事情的宗旨不也就是“顶”吗？他觉得自己这次顶得比孟姐还成功。孟姐那样顶，对方明天真的就可能再来，但是，张绍康这样一顶，很可能他们就不会再来了，即使再来，也可以继续顶，很多事情，不就是这样一天一天顶过来的吗？
大约是这一天顶得漂亮，所以张绍康一整天都处在愉悦之中，想着晚上回去，跟罗照辉喝酒，说给他听听，让他也长长见识，分享一下成功的喜悦。但是，临下班前，一个电话打乱了他的计划。
电话是孟姐打来的。孟姐在外面，其实做业务员的绝大多数时间是在外面。孟姐电话里面问张绍康晚上有没有其他安排。
张绍康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即回答，因为他不知道晚上打算跟罗照辉喝酒的事情算不算是一种安排。
“如果没有，”孟姐说，“晚上我请你吃饭。”
张绍康想了想，答应了。跟罗照辉喝酒天天都可以，但是孟姐请他吃饭却非常难得。再说，张绍康明显地感到，孟姐有话要跟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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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槽》 十（1）
晚上吃饭的时候，张绍康尽力装作自己已经完全忘记了早上的不愉快，并且他已经想好了，尽管是孟姐请他，但是最后的单还是由他埋。
果然，那天晚上吃饭的时候，孟姐对他说了很多话。孟姐首先表示对不起，早上把他推在了第一线，不仅是第一线，而且是没有退路的第一线。
“没办法，”孟姐说，“我一见到这些戴大盖帽的，自己的头就变得比大盖帽还要大。”
“是吗？”张绍康问。
“是的，”孟姐说，“说实话，我就是因为这个才不当那个办公室主任的。”
“有这么严重？”张绍康问。
“有，”孟姐说，“这些人只要一到公司来，肯定就是让公司出血，而老板肯定是不想出血的，所以，老板对我的工作当然就不满意。”
“是老板不让你做的？”张绍康问。
“那倒不是，”孟姐说，“是我自己主动不做的。做不了，遭罪，还不如不做。”
张绍康点点头，表示理解，或者是表示认同。
“哎，对了，你是怎么把他们打发的？”孟姐问。
“也谈不上打发，”张绍康说，“说不定他们还要来。”
“那也不容易了，”孟姐说，“只要能打发掉就不容易。”
“那要是他们明天再来呢？”张绍康问。张绍康这样问，不一定是谦虚，而是他真的这么认为的。
“应该不会。”孟姐说。
“为什么？”张绍康问。
“顾不过来，”孟姐说，“深圳有那么多的公司，他们肯定是分片的，今天在我们这个片，明天到那边那个片，一般不会为了我们一个公司再回头找过来。”
“万一呢？”张绍康说。
“万一再说，”孟姐说，“多推几次，让他们自己就觉得我们难缠，最后只好算了。”
“但愿吧。”张绍康说。
两人又说了一些闲话，张绍康见气氛不错，想了想，还是把心中的不解问出来，问孟姐为什么要向大盖帽介绍他是老板。
张绍康这样一问，刚刚好起来的气氛又被破坏了，孟姐脸上露出了难堪。
“我不是较真，”张绍康说，“就是觉得奇怪。平常开个玩笑，说着玩玩，当然无所谓，怎么能在正式的场合向外单位的人这么正式介绍呢？”
“你先告诉我，”孟姐说，“告诉我怎么把他们打发的，我才告诉你。”
张绍康本来是不想把他打发大盖帽的秘密告诉孟姐的，一方面是谦虚，不想炫耀，另一方面下意识里把这一招当成了专利，轻易不想对人说，但是架不住孟姐的执著，加上孟姐已经开始撒娇了，调动起了张绍康的虚荣心，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
“你太了不起了！”孟姐说。
“没什么了不起，逼的。”
“那也了不起，”孟姐说，“这些天我头都被逼大了，也没有逼出一个好办法来，每次抵挡了一阵子，最后还是要老板亲自出马，而老板一亲自出马，就等于是我失职。这下好了，你来了就好了，老板就可以安心自己的工作了。”
“什么工作？”张绍康问。在张绍康看来，应付大盖帽这样的事情本来就是老板的工作，分内的工作都不做，还能有什么工作？
“拓展业务呀。”孟姐说
“老板要亲自拓展业务？”张绍康问。
孟姐看着张绍康，仿佛怀疑他弱智。
“这个你都不知道？”孟姐问。
张绍康摇摇头，表示不知道，确实不知道，他只知道做业务是业务员的事情，没有想到老板还要亲自接业务。
“我们公司大部分的业务都是老板做的。”孟姐说。
《跳槽》 十（2）
张绍康若有思索地点点头，好像理解一些了。想着这公司跟华东设计院真的不一样，老板当业务员，老板娘做出纳兼资料保管和设计统筹，而两个副总是正儿八经的设计师，敢情整个公司真正意义上的管理人员还就是他一个，怪不得孟姐说他是“老板”呢？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张绍康说。
孟姐叹了一口气，接着又捋了一下头发，摆出一副豁出去的样子，说：“讲出来也无所谓，是老板要我这么做的。”
张绍康没有说话，像是在想什么问题，并且在想什么问题的过程中，还跟孟姐做了一个碰杯的动作，做完之后，喝了一大口啤酒。
“老板也没有恶意，”孟姐说，“可能就是像你自己说的，有意逼一逼你吧。”
张绍康继续喝酒，而且是自斟自饮，仿佛他很贪杯。
晚上回来后，张绍康隔着床把白天发生的事情对罗照辉说了。
其实不仅是白天发生的事情，晚上跟孟姐吃饭和说话的事情也说了。说的目的，当然是希望罗照辉跟他一起探讨探讨其中的究竟，探讨老板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么做对张绍康意味着什么，会有什么后果，等等。但是，这一次罗照辉没有按照张绍康的思路走，而是问了另外一个问题，或者说，挑起了一个新的话题。
“是不是这个孟姐看上你了？”罗照辉问。
“不会不会，”张绍康说，“怎么可能呢。”
“怎么不可能？”罗照辉问。
张绍康哑了，他回答不了罗照辉关于怎么不可能的问题。
“她多大？”罗照辉问。
“不知道。”张绍康说。说的是实话，他确实不知道孟姐多大。
“大概多大？”罗照辉继续问。
张绍康略微想了一下，说：“大概三十吧。好像三十多。多不了多少。”
“那你怎么喊人家‘孟姐’？她能做你姐姐吗？”
张绍康摇摇头，摇得很快，表示不行，肯定不行。
“他们都这么叫。”张绍康辩解。
“他们？”罗照辉问。
“我们公司那些人。”张绍康说。
“你们公司那些人这么叫你也这么叫？”罗照辉问，“要是你们公司那些人喊她‘孟姨’，你也跟着喊吗？”
张绍康笑了。开始小笑，后来大笑，大笑的原因是由“孟姨”联想到“梦遗”。
“记着，”罗照辉说，“从明天开始，不要叫她‘孟姐’，叫‘孟小姐’。”
“好。”张绍康说。
张绍康这么爽快的答应也不完全是应付罗照辉，而是他觉得也确实应该喊孟皖湘“孟小姐”，深圳跟内地不一样，内地人喜欢称老，凡是结过婚的男人，一般都成“老”，“老张”、“老王”等，表示尊敬，而深圳人喜欢称小，当初在裕隆公司的时候，负责报关的香港人张小姐，往小猜也四十往上，不是也自称“小姐”吗？如此，称孟皖湘“孟小姐”是应该的。
“长得怎么样？”罗照辉问。
张绍康明明知道他是问孟姐长得怎么样，却明知故问：“谁长得怎么样？”
罗照辉笑，笑张绍康虚。
“虚，”罗照辉说，“还是虚，一日为官终身虚。你真不知道我问哪个？”
张绍康自己也笑了。
“还行。”
“比陆工呢？”罗照辉问。
陆工就是陆亚萍，张绍康的老婆。
张绍康从鼻子眼里哼出一团气，说：“你自己虚了吧？”
张绍康这样一说，罗照辉就笑了。笑着承认自己虚，确实虚。这还用问嘛，她们那一拨人的老婆，凡是称得上“某工”的，不用问，绝对漂亮不了。那年月，学工科的女大学生有几个漂亮的？不漂亮，也神气得不得了，绝大多数在学校的时候就已经被人捧了一遍，到了设计院之后，更成为君子们的追捧的目标，张绍康个人条件和家庭条件都算是好的，才追上了陆亚萍，至于其他人，比如像罗照辉和王逸他们，则没有这个福分，只好到社会上找了一个。那时候知识分之社会地位高，华东设计院的助理工程师们在本院找不到对象的，出去找一个还不成问题。罗照辉条件一般，找的老婆是小设计院的，就是后来兼并他们华东设计院的那个小设计院的。王逸条件差一些，主要是指家庭条件差一些，本院的女大学生是肯定不能找了，小设计院的女大学生也没有找到，最后找了一个商业大厦的收银员，人肯定是比陆亚萍和罗照辉的老婆漂亮，但还是觉得在同事们面前低一等。所以，不用问，他们俩现在谈论的这个“孟姐”，肯定比陆亚萍漂亮。不是漂亮一点，而是漂亮许多。
“我看你那个老婆也就是那么回事，”罗照辉说，“跟我老婆一样，丑，自以为是，还自私，平常看不出来，这次一闹下岗，看出来了吧？我们院被他们院收购了，搞得我在她面前也跟着低了一等。我看你就跟这个孟小姐算了，先好上，到时候再说，反正你是男人，不吃亏。”
“开是么玩笑，”张绍康说，“我算什么呀？别说人家不一定要找情人，就是要找，那还不找一个有钱的？”
罗照辉不说话了。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没话可说了，或者是在想心思，想张绍康的心思，想他自己的心思。
说来也怪，那天晚上张绍康果真就梦遗了，并且恰好就是梦见“孟姨”的时候梦遗的。
第二天再见到孟姐的时候，张绍康莫名其妙地有点紧张，仿佛自己心里见不得人的秘密被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