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翼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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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翼天使- 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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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索性往后扭头,我说,“别站在门口了。进去坐吧。”
  这时候,我遇到吧台那里的目光。笑阳远远地看着我,脸上有种奇怪的笑意。她朝我扬了扬杯子,金黄色的酒水在晃动中闪光。
  刚面对面坐在沙发里,我又起身往吧台去,我边走边说,我去拿点啤酒过来。
  笑阳在我等待取酒水的短暂时间里,笑起来。我很诧异。
  “你的男朋友,变成了她的男朋友。”
  我当时愣住。“他不是我的男朋友。”我回答得非常干脆。
  “不是?那么有一天我看到的,在河边接吻的人,不是你们?那我看错了,我承认好了。”她耸耸肩膀。
  我万万没有想到,那是多么遥远的一个吻啊。因为它的遥远,我都几乎已经否认它的存在了。这时我真是又气又痛,委屈极了。
  我抓起两个酒瓶的脖子,想立刻离开她。
  “栗云,他看你的眼神可是非常认真。你别自欺欺人就好了,到时候后悔就来不及了。哎——要不要我帮你忙,把他抢回来?”
  我没有理睬她的回话,我笔直地往回走,沙发上,张庭已经和沈越并排依偎在一起了。
  “我再去拿一瓶。”我不想坐在他们对面。
  “不用了,我不喝。”张庭摆摆手,拉我坐下来,说:“我们什么时候再一起去BlueRiver吧。后来有一次我再去,碰到他,他还问起你。我说你外公去世了……”张庭开始说她和他的故事了。他一边听一边笑,还会一边看着我,一边低头吻了她。
  切蛋糕的时候,沈越的手握着张庭的手,一起切蛋糕,旁人在起哄,说是结婚演习。
  我和笑阳站在外围看着,她说:“如果恋爱是为了结婚,那么最好不好恋爱。根本就是两码事。动不动就说一辈子的事情,多虚伪啊。”




《二十岁》第二章8



  我给小姨的第一封E…mail。
  “亲爱的晓桐。我不得不再次提到沈越。现在,他和张庭在一起。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发生的。在同一个点上,原来同行的人、平行的人也会突然纠缠在一起,最后,看着彼此分道扬镳。我说过无数次我不爱他,可是没有想到,当他们在一起接吻的时候,我还是不可遏止地感到委屈。一时间我真的不知道拒绝和被拒绝有什么差别。我觉得心里有点痛。我想你说的可能是对的,其实我还是有点爱他的。只不过这种爱和我想象中的爱情,并非一样。
  人究竟有多少种爱情呢?是不是自己想要的,都得不到;而得到的,却总是遭到怀疑。
  今天我也看到范笑阳了。她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我觉得我们之间的距离看似越来越遥远,却能够彼此理解似的。但愿这不是我的自我安慰。
  今天我喝了好多啤酒。头脑昏昏沉沉的。我只想、也只能给你写信。但愿你能收到我的第一封E…mail。在没有心思的时候,上网真的是最好的消遣途径,它通向许多未知的、偶然的地方,有时会有惊喜的。
  还记得那窝小鸟吗?应该都已经会飞了吧。可惜没有什么摄像机能够跟踪到处飞翔的鸟。
  很想你,你的漂亮的绣花鞋。问阿贵好。”
  匆忙地打完这封信。我拨号上网。ICQ的小火车声音又出现了。所有人的灯都亮起来了,除了小姨的。我坐在屏幕前面,觉得自己是一个躲在角落里的符号。
  有一个消息过来。是Serein。
  ——谁?
  ——你不认识我。
  ——哪里见过?
  ——Spirit聊天室。
  ——哦,想起来了。你是中国人?
  ——在上海。
  ——女孩?
  ——是。
  ——学生?
  ——是。
  ——学什么的?
  ——中文。
  ——下雪了吗?
  ——没有。你在哪里?
  ——北京刚下了第一场雪。
  ——很小的时候,看过雪。
  ——说说。
  ——什么?
  ——你看到的雪。
  ——整个操场变成了白色。还有泥土露出来。像巧克力冰淇淋。同学们打雪仗,后来,教室的地板都变成湿的了。上课的时候,同学们都在搓手。手变得通红,很难看。
  ——接着说。
  ——其实我不知道自己喜欢不喜欢下雪。
  ——为什么。
  ——雪是陌生的。我分不清对它是好奇,还是喜欢。
  ——明白了。
  ——你呢?
  ——我喜欢雨和雪。它们能证明,天空不是空的。这比阳光更实在。
  ——就像你上次说的,天空中,有人看到天堂,有人看到地狱。不是宗教的问题,而是心神在控制自己。心神就是心魔。
  ——我说过吗?
  ——你忘了吗?
  ——聊天室里说的话,有的的确会忘。说得无心。
  ——说得很好。
  ——谢谢。
  没有消息过来了。我一直在等。我没有别的事情愿意去做。一个小时之后。他发了一个BYEBYE就消失了。这下子,网上变得更加空荡荡的。我DOWN了一个小说,可是没有心思看。




《二十岁》第二章9(1)



  小姨的电话来了。在冬至那天。
  外婆打电话的时候,似乎因为距离遥远,所以说得很大声。
  然后是妈妈接电话,妈妈轻声细语,她说:“你在哪里打的电话,怎么那么吵?”小姨说了什么,妈妈接着说:“那里冷吗?”而这个问题外婆刚刚问过。她们又说了几句,然后,妈妈朝我招手,一边说:“小云在。”
  不能说为什么,我总是在家人面前控制着和小姨之间的亲密感觉,我不能过于亲热,似乎这会伤及他人。我在电视前面吃橘子,每一瓣我都剥得很仔细,那些白色的茎,似乎永远也撕不完。
  “小姨好。”
  晓桐的声音从一片嘈杂中浮现出来,汽车,吆喝,日正中午的时候。我想象着她站在离开摆渡码头几百米的公交车站,那里有一个公共电话亭,也是一个报刊零售摊,我想象着在那不寒冷的南方,她面对着闪着银光的水面。
  “小云,你还好吗?”
  “好。”
  “我收到你的E…mail了。”
  “是吗?!”
  “我回信了。”
  “太好了!”
  “那我们不多说了。”
  “嗯。晓——姨你自己当心点,早点回来。”
  我挂了电话。听到她的声音,已经让我觉得足够了。我想这是不是就是亲人之间的爱,不用多说什么,如同外婆和妈妈一样,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可说的,但是一个寥寥数语的电话就能让自己想上好久,安心地想着她。
  妈妈坐在靠近花园的藤椅上,看着一份报纸。她用报纸遮住自己的脸。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我走出门,想去上网收信。带上门的时候,突然听到报纸稀里哗啦一响,妈妈对外婆说:“妈,你为什么不跟晓桐说?”
  外婆的回答是叹了一口气。“说了有什么用。要走的,总是要走,留也留不住的。”
  “你告诉她,她会回来陪你的。”
  我靠在门口,侧耳倾听。
  “不用了。这个小丫头,我们是欠她的。她总算一切都好,我已经放心了。我也活不了多久了,你也不用告诉她。”
  我的鼻子一下子酸起来。
  外公去世之后,外婆的病一下子恶化了。现在她已经很少去楼下散步了。她的肌肉在萎缩。外婆的形象逐渐变成一个童话里面终日躺在摇椅里的老奶奶形象,鼻梁上架了副圆形眼镜,腿上盖了张方格子毛毯。我没有什么机会再在她的面前撒娇了。她不再能够下厨做我最喜欢吃的冰糖莲子羹了。小时候总觉得外婆每天都给我做好吃的,生怕我长不大似的。如今想来,长大,好像是一汤一羹喂出来的,又像是一夜之间完成的。她用布满皱纹的手给我端来糖水,抚摸我的肩膀、手和脸颊,慈爱地看着,那种触觉又温暖又粗糙。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触摸过我了。现在我只是经常读报给她听,和以前我读给外公听的内容不一样,我专门读一些逸闻趣事给外婆,为的是让她高兴地笑一笑,可惜这样的新闻太少,经常是读着读着,她就睡着了。我想过,所谓的老,就是随时能够睡着;所谓的死,就是偶然一次睡着了没有再醒来。
  外婆也会死去吗,很快吗?一个人到了这样的时候,会有什么样的感觉呢?
  我绞着自己的手指,心里想着给外婆做点什么,我认为自己在这一年的生活中,已经忽视了她的存在了。我想着沈越、想着上网、想着自己、想着每一个月的零用钱以及早就列好的购买清单、想着尽快毕业、想着在小姨那里听到更多的故事、看到更多的作品……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外婆。
  小姨想过外婆吗?这也是我的一个疑问。她是怎么想的呢?怎么弥补那身在异乡的遗憾呢?她是怎么爱亲人的呢?
  我摊开自己的手掌,几乎没有干过什么重活儿。手掌的纹路又细又淡,白白的,薄薄的。一想到这张手掌也会变成外婆那样的手掌,我平生第一次为了生命感到忧伤。
  外婆是跟随外公从东北来到南方的。她始终都不会说上海方言。我们生活在上海,却是从我这一代开始正式用沪语说话的。有一阵子我还特别不喜欢外婆的口音,那是我在小学的时候,第一次发现所有小朋友的家长都不用普通话,而我也是那时候知道方言的重要性。人们不喜欢有别的地域特点的口音,似乎那意味着彼此间的隔离。这种方言上的障碍一直到了高中才得到缓解。一方面我自己的上海话已经完全纯熟了,另一方面,我也开始有了自己的标准,认识一个人的好坏,不是靠语音来判断的,十八岁那年,我在G岛和小姨的交流全部都没有用过上海话,我觉得小姨的口音很奇特,说不出是带有哪里的口音,这一定是属于流浪、漂泊的口音,我喜欢的。然后就上了大学,我喜欢纯正的汉语、纯正的英语,然而这个时候,我已经很少和外婆谈话了。
  外婆是由组织牵线,才和做军人的外公结婚的。她本是一个护士,和外公是在根本不认识的情况下先结婚后恋爱的。在半个世纪的时间里,她照顾得最好的人,就是我的外公,那个倔强而严肃的老头。外婆总是细声细气,这点反倒像是一个地道的南方女子。她喜欢静悄悄地做事,做完了,才走过来轻轻地告诉外公一声。外婆这一辈子都是听从外公的。这对老夫妻到了晚年,在物质生活上一点儿忧患都没有了,妈妈是大学教师,爸爸是一个律师,可是他们依然非常节俭。这样的婚姻,淡泊而长久,像在一条细水长流的小河里,把家安在稳当的小舟上,缓慢行驶。




《二十岁》第二章9(2)



  我换上了外出的衣服,出门,直奔商城。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除了一个单纯的意念:要为我亲爱的外婆买点什么,这就是我的爱。
  三个小时之后,我回到了家。妈妈在做饭。外婆一个人对着寂寥的花园,安安静静地坐在藤椅里。背影对着我。“外婆。”外婆抬头看到我,朝我笑笑,满脸的皱纹,连笑容都是顺着皱纹展开的。她什么都没有说。“外婆,你看这个,好看吗?”我把一副羊毛手套放在那方格子毛毯上。我把她的手放在手套上。那是一副纯羊毛的手套,抚摸上去柔软得很,是棕色的。外婆的手抚上了棕色,微微颤动。她说:“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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