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姽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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姽婳- 第2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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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扶桑子接过,转呈姽婳。锦盒十分华美,一看便知是王室御用,抠下封泥,系开缨系,其中文字更加惊骇人心,看得姽婳竟失了言语。 
  太子拿来过目,亦是惊诧:“授齐室季姜正卿衔,决略外事……其行兵降伏之举,视同王室,所收之地,亦归于朝……”读罢这惊世之文,心潮汹涌难平,之后又是另一番忖度:“当真是破表因的法宝!宗族权贵以乱宗法之罪攻于姽婳,正是因其为女儿身,不曾授领行兵谋政之权。而有此命书,越俎代庖之嫌便不攻自破,叔父断然无话可说!” 
  姽婳虽然多奇异举动,也觉此命书着实难以置信,一异姓女公子受天子册封为王臣,真乃骇世之奇!然而思及旧事,恍然大悟:“莫非是……绯镰?” 
  子元不置可否:“王后能独当一面,殿下应该庆幸。” 
  见太子摸门不着,姽婳轻笑:“此事容后再禀。” 
  “殿下。”子元大袖一甩,拿过侍卫递上来的弓箭伸到姽婳面前,状似挑衅:“不试试这彤弓么?” 
  彤弓,乃周天子授诸侯兴伐用武之宝器,十分可贵。真是弦如银刃,漆似霜露,峭峰成脊,新月为弧,所谓角弓之强,当如是。 
  然当此非常之时,以姽婳之力,便是提弓怕也吃力,更别说要张弦。这厮,总爱撩弄她底线之极,真是可恶!眼波顺着弓脊溜过,顿时纳闷:光凭绯镰,当真拿得这命书,求得这彤弓,忒牵强了。 
  见姽婳声色不动,太子起身一把拿过彤弓,拨一拨弓弦:“只怕王命不胜彤弓之强,你却如何想到去求周天子?又如何鼓动他行此骇俗之举?” 
  “王室衰弱,诸侯之事他都力不从心。也因此,天下人但有困苦,鲜少求告之。然要救殿下,却有一物十分管用,强如齐晋未有,偏偏藏在天子怀里。” 
  子元话音清清泠泠,大有舒展山河的从容气派。众人瞩目过来等他分解,他又瞧着姽婳,挑衅依旧。 
  “道统。”姽婳睨他一眼,轻屑地答道。 
  子元闻言展笑,似乎十分满意。这二人说话总是如此,仿似高手对弈设局拆招,你来我往不亦乐乎。 
  “此召有两封,另一公文已递交齐侯,一日之后,殿下便不再是待罪之身。” 
  太子提着弓,一边打量着子元,一边思忖着“道统”二字,渐有了些眉目,更加啧啧称叹:“此招看似轻松,却要有极巧的心思。宗族以宗法治罪,而宗法又立于周礼,礼便是法,法便是礼。诸侯不论强弱,皆是奉周礼而立。今时世道虽乱,然掌握道统的,依旧是周。尔今,天子竟册命季姜,形同当初分封诸侯一般,皆为道统所归,为礼法之正。宗室大臣若是不从,便是置疑道统,置疑道统便动摇诸侯国本,如此一来,他们那贵族身份岂不也随之而破?这一下避实就虚,颠倒黑白,足让他们自食其苦,既定不了妹妹的罪,更加难伤我东宫分毫,真是巧妙,巧妙!” 
  当此愁惨冰释之时,姽婳却蹙起眉头,心事重重。 
  “殿下可是在忧虑纪地之事?”子元轻声道破。 
  姽婳抬眉看他一眼,不置可否。 
  “殿下在那用心许久,然其毕竟不是囊中物,虽然可惜,却也无奈。能全身而退已是大幸,究竟归于齐还是归于周,于殿下而言,并无不同。”子元揣着苦苦用心,似是劝谏,又是敦促:“虽然得天子册封,也只是解这一时之忧,并算不得数。殿下终要谋取一个长久的归宿,远离这是非地才好。” 
  纷纷扰扰终是难逃,女儿稍一长成,便要有此烦恼,然此时,择婿而嫁却是最最方便的捷径,以免再生后患。四下有瞬间的沉默,且不说子元用心究竟多深,然此时提起,十分合情合理。 
  只有一人心情陡转直下,更对子元所言不屑一顾。 
  “子元求来的不是册令,倒像娉书。”姽婳冷淡淡地道:“过一回正卿瘾,割献了姜纪地。出了永巷,再入洞房,等于是白忙一场,还撇下个烂摊子给人收拾。宗室呕气不说,更加在临淄之侧引入外姓王,如此混事,我姽婳可做不出!” 
  “妹妹要得听人言才好,不如就此收心,安安稳稳择个良家贵户才是正事。你晕睡时君父来过,说到叔姜已被指给鲁公子翚,下个秋冬便要远嫁。如此,孟、仲、叔皆有归宿,你这季姜也指日可待。”太子蹲在她席旁,想起孟姜槿,眉间忧伤不尽,却又真真切切地说:“往日为兄不务正业,让你多有操劳,拖着病,更受了伤,哪家女儿比妹妹活得辛苦?经此一事,为兄万不敢再拖累妹妹,叔父也好,纪地也罢,我齐太子就此承担了!若误了妹妹终生,才是愧为人兄!” 
  看这二人,一唱一和,方才还互看不顺眼,这倒同仇敌忾起来。 
  “太子可知,永巷里被毒的是谁?”姽婳瑞凤眼角儿敛着媚丝儿,言语慵懒,是怒是乐教人看不分明。 
  太子莫名:“不知。” 
  “君父的一个姬妾。” 
  太子语塞,惊异,且疑惑。 
  “分明过得暗无天日,尔等却视为解脱,要押我去那围城,真是可笑。”又是烦恼,又是嫌恶,姽婳说地十分冷硬:“我正思量着完满之计,尔等却来乱我阵脚,拿那儿女情长来烦我。道若不同,不相与谋,尔等速速散去,莫再来搔扰。对周,对纪,对齐,姽婳自有筹措,纵是荆棘铺轨,我也要杀他一条生天路来,必要给恩怨痴仇定一个清明!” 
  众人面面相窥,真个被醍醐灌了顶,心中惊颤不胜言语。太子也是纳闷,自己分明在理,却被她三言两语混淆了乾坤,本是天经地义之事反例成了浅陋之见,寡俗之闻。也说的是,男子毕竟不能体贴女儿心事,更遑论这姽婳极是眼明心挑,半点欺枉也不容得的人? 
  “这也是为妹妹好,你倒是哪里来的这一篇厉害见识。如今不见好就收,待到他日,怕想收也收不回去!” 
  “太子若是疼爱手足,就与我计议谋略;若是怜悯残弱,莫怪姽婳不识抬举!” 
  呸呸呸。太子连连吐气,真是好不冤枉:“既然你执意如此,全当哥哥先前之言随这三声化了个空,过耳就忘罢!”也罢也罢,这个妹妹乖张事行也非一二日,到时候,他这太子哥哥多担待就是,只要她活的痛快,他只能奉陪!心中思虑个明白,见姽婳颜色依旧冷肃,并不十分信他。太子只好问道: 
  “诶,先前说的,毒你的不是叔父与公孙,却又是谁?” 
  姽婳寒霜似的眸子睨了太子良久,缓了口气,才轻淡淡地哂道:“他们还要借我迁祸于太子,罪未定,事未成,杀了我岂不是死无对证,又拿什么牵制太子?” 
  “那倒是何人……” 
  “自然是想要维护太子的人。”说话的是子元,声音里透着讥诮。虽然山水远隔,不知永巷里是个甚模样,但听了个七七八八,再经姽婳一点拔,顿时明朗。 
  倒是太子局中人,鼓里蒙,直以为叔父公孙无恶不做,万没料到最想姽婳死的人竟在自己身边! 
  “莫非是……”千端万绪隐约浮现,太子惊愕难言。 
  “连姬,近来可好?”姽婳陷在貂衾里,五指纤纤,撩弄着金澄澄的绒毛,这东西倒是合称她心意。貂衾,可比原先那鹿衾矜贵了不知几何。 
  连姬是大夫连称之女,是东宫新纳的姬妾!若说能在宫中出入,又一心维护太子的,除去她,还能有谁。然她虽然不得恩宠,却又为自己铤而走险,其心可怜!前思后想,太子胸中怒浪滔天,又搅起愧疚,说不清,道不明。 
  不愿教太子难以取舍,姽婳轻叹一声:“我也只是猜测,再也无意追究此事,太子亦要宽心,莫要倒持泰阿,伤了自己。” 
  太子百感交集的看了姽婳一眼,心想她能释然,自己却无法做罢,定要有所处置。将要开口,姽婳却打断他。 
  “只有一句。”姽婳凝望着太子,一字一句的道:“记得鲁隐公之死。” 
  闻言,太子心中惊狂乱炸,久久不能平复。 
  鲁隐公,当今鲁侯兄长。当年鲁惠公薨,太子允年幼力弱,便由隐公息姑摄政,代行职权。十一年后,鲁侯长成,公子翚怂恿隐公干脆杀掉鲁侯,统摄大权,隐公却执意要归政于弟弟,未予理会。公子翚不能甘休,竟杀了隐公,扶鲁侯允亲政,至今为鲁室一大权臣。 
  前车之辙,后车鉴之。姽婳意在提醒自己:今日她会为了太子杀人,有朝一日,也会对太子倒戈相向,全在一念间耳。 
  很多年后,姽婳一语成谶,此是后话,不提。 
  “殿下既然意欲入世,想必已谋得妙计。”子元幽然启齿,仿佛忘却先前逆耳之言,不曾有人察觉他眼帘下的失望:“若殿下不吝赐教,吾等洗耳恭听,惟命是从。” 
  姽婳却不说话,倏地端过漆端随手甩它出去,只听嘁里咣当,炭盆被打翻在地,赤灼的木炭喷溅而出,撒地成灰焰火残喘,空留铜盘挂在三角架上悠悠荡荡,愈见冰冷。 
  众人不明所以,直以为她又起了平地火,大气都不出一个。惟是子元,噙着笑,念道: 
  “殿下是说,釜底抽薪。” 
  姽婳眼睫微眯泛出激赏,这便是她留子元在身边的原因呐。 
                  齐司马 
  大鼓隆,小鼓凑,烈烈怦入耳,昂扬汹涌。谁人奏得琴古声,丝飞乱,夜无幽,堪堪绕绕空空。 
  朝阳透过大开的窗,投下光洞,断断续续落在轩廊里,姽婳应着韵律,徐风一般穿行其中。她右肩系着麻箙,箭羽从中斜出,仿若山颠银雪,峭削无二。再看身上,大带束腰遮掩去多少纤美风光,革带系着黄绶款款垂落,文领章袖的缁袍裹着缃、赤两层中单,直垂到脚裸,衣裾十分松适,还露出内层黑色大袴的边角,颜色纯正,质地绵实,虽没有貂衾华贵轻暖,却是武官朝服扮着,英爽朴旷非常。再有那垂在脑后马尾巴也似的发辫,玉笄横贯金珈束着发,一条辫到半截大部垂散而下的发辫儿,与缨络一起随势摇摆。矫姿明艳,青春盎然。 
  随行的只有子元与孟阳。子元蒙面依然,不羁依旧,嵌在刀鞘上的琉璃苍碧珠,随着左袖摆动,隐约露着宝光,虽着一身素朴,却也十分合称,全赖其峻质煞煞如似寒松。孟阳紧甲长刀,面如冷石,姿态神情是一惯的肃穆凌厉,不再多言。 
  这三人,搁哪哪也搁不下。偏一路眼也不歪一个的奔着朝会大殿就去。寺人婢女遇见了,没有不急的,心想公主女儿身哪能上朝堂!连忙就要拉上障子,意在阻她的去路。 
  子元一个箭步迈过去,拔刀,扬起,斩下。障子应声断成两截,碎在地上,门户洞开。可怜小臣仆个个呆若木鸡,虽然未伤分毫却再也动弹不了。 
  “吾面目可憎乎,见不得人?” 
  姽婳从容前行没有一丝阻滞,步履如飞兮轩轩,笑靥似月兮焕焕。看得人失了魂魄。 
  朝堂,是梧宫正殿,位于松年殿正南,正是齐国君臣朝议论政之所。要到朝堂有路三条,姽婳走的便是其中之一。轩廊的尽头,立着一人,侍卫皆被摒退,姽婳独身踏过障子,在那人身后停下。清冽的朝阳洒在二人身上,勾出两条淡影,祥和,幽谧。 
  “你终究还是来了。” 
  “姽婳卧榻十日,只为今朝。” 
  齐侯收回远眺的目光,转身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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