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宅上下凝着一股紧绷的气氛,这处隔世的大宅子里,静得就像上个世纪的古堡,带着陈旧的硬伤,不堪负重。
宁浅浅如愿以偿考上了市重点中学初中部。收到通知那天,她兴奋的手微微颤抖。没有人知道她此刻的心情,也无人分享她的喜悦。她在琴房弹着欢快的曲子,拉上所有的窗帘,黑暗中的琴声美妙朝气,带着蓍肆无忌惮的欢笑。
谁说一个人不可以很快活?一个人也可以很快活!
琴房外白衣少年敛着眼靠在墙上,许久才走向另一端的书房。
宁老爷子把宁浅浅送到林家生活的消息让所有人震惊。宁家大公主自小便是宁老爷子的心肝宝,含着怕化掉,捂着怕热着,即便是考了外面的学校,他也会想方设法收在自己的羽翼底下,这会怎么会舍得往外送?
对于这个消息作为当事人的宁浅浅并不震惊,当所有人讶异的目光投向她时,她配合的点了点头。
爷爷对她说,他尊重她的选择,因为她长大了。
被长辈看作大人,是件值得骄傲的事。这表明你在他心里,得到了最起码的尊重与认可。
但只要一想离开这里,远离亲人,心里头又胀又酸,终是不舍。她在这所宅子里生活了十几年,蛰伏在记忆深处不论是鲜明还是黯淡的记忆,都仿佛突然长出了触角。携着魔方宝盒,向她狂奔而来。
林嘉南说:小宁子,你应该高兴的。你从小到大的梦想就在眼前,触手可及。
十三岁她第一次离开象牙山,攥着林嘉南的衣摆融入这座缤纷复杂的城市。她的生活终于掀开了厚重的幕布,顿时明朗开阔。她和林嘉南在这座城市姿意游荡,做许多无聊而快乐的事情,吃叫不出名字却美味的垃圾食品,在游乐园坐一整天的摩天轮,挖掘林嘉南从大到小从发根到足趾的缺点……
尽管如此,每个假期她仍是在象山牙山的宅子里度过。不过,她不像之前那般沉默寡言,性子活泼开朗了不少。有时还会帮福嫂打下手,学做甜点。帮忙在花园里修草坪,为花卉修枝施肥。
这些变化让宁老爷子很欣慰,有时祖孙两人在树荫下对羿,宁浅浅棋技平平,哪里是老谋深算宁老爷子的对手?于是便时不时听到宁浅浅低嚷:“不算,不算,爷爷你是大人,你得让着我……”
宅子里的佣人闻言都是了然一笑,心道这女娃又耍赖悔棋了。
宁宅十几年的平静在宁浅浅十四岁那一年打破。那年寒冬刚过,宅子里渐渐多出许多陌生的面孔。她被家人从学校接回宅子里,即使在宅子里走动也有人贴身跟回。宁浅浅隐约感觉到,似乎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八岁的宁晓跟在她身边瑟瑟发抖,佣人战战兢兢地做着自己的事,整个宁宅都是一片愁云惨雾。宁浅浅心里害怕,但却要咬紧牙假装轻松地安慰着宁晓。而苏婉自始自终都是一脸漠然。
午夜时分,几声沉闷的枪响划破宁静的夜空,那些早已潜伏在黑暗中的豺狼,伸出了锋利的爪牙。
宁浅浅偷偷掀开窗帘一角便望见下面械斗的场面,紧捂住嘴才没有战悚惊叫出声。某一部份记忆好像陡然整合,恍惚间,又记起几年前的那一场恶斗。
那一场械斗,引伸出许多问题,也让宁浅浅知道,宁家平静祥和的表象下,涌动着何种声势浩大的暗潮汹涌。
一切都变得不单纯起来。
若是没有露出那冰山一角,没有那条引火的导线,或许她这一生便单纯平静的度过:完成学业、结婚生子、或出国移民直到终老。只是命运冥冥之中有一双翻云覆雨的手,世人只是那双手中其中一枚棋子,或舍或留,是卒是将,都在它的一念之中。
蔺沈就是命运安排给她的那道坎,若是过去了,便是风雨彩虹;若是过不去,那便是粉身碎骨。宁浅浅不曾一次想过,若不是沈蔺沈的出现,纵使她的人生泥泞不堪,也不至于走得那般狼狈。
只是年少时的她天真看不破,以为他只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陌路人,虽一起走过一段岁月,但最终会各奔东西,再无交集。
如今,她被迫留在他身边,用最屈辱的身份。他口中的称呼也从小姐变成了宁浅浅。
***
没有几个人会喜欢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因为在那层味道底下是生离死别与病症疼痛。小时候,宁浅浅觉得世上最可怕的不是鬼马神怪,而是白衣飘飘的医生。而戏剧性的是,作为宁浅浅男友的林嘉南的毕业志愿表上,第一志愿偏偏就是医科大学。
她想着这些,不由苦笑。也许总是念念不忘,宁愿在回忆里腐烂的,也不过只有她一个人而已。
中午护士来了几次,进进出出,面无表情。这世上的人,表情给了不值得的人,得不到回报,总归是一件浪费资源的事情,所以也不敢苛求别人对你多可亲。
醒醒睡睡到下午,白芝来了。
上卷 第11章 好与不好谁知道?
白芝是一个优雅而美丽的女子。她穿着大红的长款风衣,踩着七寸高跟靴子,蓬松的大波浪卷发下一双冷艳的凤眼。
她将花随手搁在一旁,翘着二郎腿坐在窗前,点了一支烟,眯着眼深吸了一口,缓缓的吐出,头慵懒地抵在椅背上,也不吭声,只是默默地望着宁浅浅。
宁浅浅侧了侧身子,明显有些抵触,“医院不能吸烟。”白芝倒是与蔺沈越来越像了。
白芝嗤嗤发笑,却答非所问:“宁浅浅,你到底有哪里好?”好到他竟用那种极端的方式将她绑在身边!
宁浅浅知道她所指的是什么,不辩解也不反讥,也没那个必要。个个都认为她飞上枝头当凤凰,比中了头彩五百万还要幸运百倍。其实大家只不过都中了那华丽镀金牢笼的障眼法。若世人知道它这头彩只不过是裹着蜜糖的糖衣炸弹,他们还会不会乐此不疲地羡慕她的好运?还是装腔作势感慨她的臭霉运?
她自嘲的笑了笑,淡声道:“你来就是为了问这个?抱歉,我也回答不过你。或许蔺沈可以,以你和他熟识的程度,这种问题,应该不难开口吧。”
白芝佯装不以为意,直起身来将烟掐灭,“那当然。你收拾一下,我接你回漱园。”
镇定自若的面孔在合上病房的门彻底打碎,白芝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不在意。尽管如此,她的情绪却随之一落千丈,乌云密布。
她就是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在宁浅浅面前表示的再优秀再高贵,也觉得像一个供人娱乐的小丑;举止再大方高雅也觉得自己浑身束缚着一股束手束脚小家子气。
宁浅浅固然是美丽的,但她也不见得比她差呀,可为什么样样都输给她?
无论是从前还有现在,她都输得一败涂地。但是没关系,她白芝从来没怕过,败了,扳回来就是!她重新挺起腰杆,阔步向前。
白芝将宁浅浅送到漱园便被告知蔺沈已经在去机场的路上,让她搭下一班机前去与他汇合。白芝没有多作安排马不停蹄赶往机场,想着如果时间还来得及,应该可以与他乘同一班机。
这一趟前往南美,参加一个很重要的商业会义,为期一个月。白芝是他的助手,也就是说他们两人可以在南美单独相处一个月!在医院的阴霾一扫而空,心情变得轻快而欢喜。或许,她在他心里不全然没有半分地位。蔺沈是一个一丝不苟的人,南美的会议将决定大陆各条通道的划属,事关重大,若不是出自信任,他完全不必带她一道参加。
同时,宁浅浅也从管家口中得到这个消息,原本紧绷的神经陡然一松,重重呼了口气。她原来还惴惴不安地想着如何应付蔺沈的责难和刻薄。如今看到他连见她一面都不愿,想来,也没那个心思再折磨她。如此长久下去,他终有一天无法忍受甚至厌恶她,到那时,她就自由了。
如此一想,心情不由大好,晚餐时还多添了一碗饭。
不知是太过兴奋的缘故,躺在那张宽大的床榻上反而睡不着。熬到大半夜仍无睡意,她干脆从床上坐起,恰好这时,电话响了。她望了一眼挂钟,凌晨一点。
电话的铃声尖锐的像夺命催铃的凶铃,带着点惊悚与浮躁。她知道会拨这个电话的人除了蔺沈不会有第二个人。她不由得有些堵心:半夜三更,他打来做什么?
她深吸了口气接起,喂了一声,就不知道该说什么。若还是当年,她一定会对他冷言冷语,出口讽刺。而如今,他反客为主,模式变成了一问一答。
那边也在沉默。她刚要挂断时,便听到几声暧昧的低喘……那声音分明是……
变态!
宁浅浅咬着牙撂掉电话。在床上呆坐了一会,倏地从抽屉里翻出一把剪刀,“咔嚓”一声将电话线断成两截。剪完之后她马上就后悔了,她太冲动了。蔺沈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羞辱激怒她,将她的尊严视若无睹的贱踏从中得到快感,她是蠢才会上他的当!
闹了这么一出,宁浅浅睁着眼睛到天蒙蒙亮才恍惚的睡去。
宁浅浅起来时,已是傍晚时分。被她负气剪断的电话线完好无损联通着彼端。就连她都不得不承认,蔺沈的确有一个能力超群的好管家。
上卷 第12章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既然蔺沈不在,她也不必对自己那般苛刻。翻出埋在箱底已久的牛仔裤与衬衫,穿上后没有那厚重金贵的负重感,整个人显得轻松而自在。
餐厅里管家已准备好了正餐。
因当年那场变故,她的胃变得脆弱不堪,所以餐桌上出现最多的就是流质的粥品与清汤。她素来不爱吃这些清淡口感寡淡的东西,但有的东西一旦成为惯性,潜移默化之下,原本的迁就似乎也变成了理所当然的无所谓。而所谓喜欢,却像是嚼烂在记忆里的东西。
用完餐,林管家才语气平仄的说道:“小姐,蔺先生临走时吩咐让小姐暂先住在漱园,不必去学校了。至于学校那边,先生已经打点好,小姐不必担心。先生还说,过些日子就是清明,先生在国外赶不回来与您一道去墓园。不过,美国疗养院给先生来了信函,小姐要过目吗?”
宁浅浅听到疗养院这三个字时眼皮一跳,心下陡然明了蔺沈的用意。自从她与蔺沈一起后,每年清明他纵使再忙都会抽空与她一起去墓园祭拜。这是他对她的承诺。而这一次他的清描淡写的态度与做法,无一不透露着一个可怕的讯息:如果她不安份守已的话,他也不会信守承诺,且估计下一个在那冰冷的墓园里躺着的人就是她在美国疗养院的爷爷。
如果说宁晓是她的软肋,那么,爷爷就是她的脉门。
宁老爷子安置在美国的疗养院,蔺沈曾带她去看过一次。那个疗养院在全世界有一定的权威,无论是环境还是医疗设备甚至是医资力量都是最顶尖的,当然,费用自然也极为昂贵。宁老爷子靠着那些昂贵的药物与顶尖的医疗设备才勉强撑着一口气。若是沈蔺突然抽资,疗养院将停止所有对宁老爷子的医疗手段,到那时,说什么都是回天乏术。所以宁浅浅赌不起,她不是一个人,她身后维系着血亲的生死存亡。她唯有自残羽翼,露出戚色:“知道了。”
初识他不久她就知道,比手段这世上怕没有几个人能及得上他。
十四岁时,爷爷将二十岁的蔺沈安排在她身边做护卫。她对爷爷这个决定又窘又恼,可又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