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僧 作者:李碧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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诱僧 作者:李碧华-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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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大胆望着石彦生:
  “还想与石将军见个高下。”
  石彦生不解风情,有点倔拙,视线下望,只见红萼一双赤足。他道:
  “不巧与霍兄刚平一局。红萼公主,后会有期吧。”
  因有要务在身,欲一辑而去。
  红萼伸手一拦:
  “还我!”
  “什么?”
  她拾起破镜,横蛮道:
  “砸了?哦,这是扬州贡镜,看你用什么来赔?”
  石彦生不知所措。他决计赔不起的。
  “武德五年岁次壬午八月十五日甲子扬州总管府造”,镜背的铭文是:“照日花开,临池月满,龙盘丽匣,凤舞新台”。真的赔不起。
  他即时把佩剑双手呈上,递予红萼。
  “石某身无长物,就赔你这个吧。”
  红萼瞅着他。这个沙场壮士,一窍不通,二话不说,用他最贵重的东西赔给她。她慧黠一笑:
  “哈哈!将军没了剑,还是将军吗?”
  带着暗喜:
  “算了——”
  石彦生也不多言,抱剑致意。又向霍达:
  “告辞了。”
  他转身走了。她目送他的背影,直至他整个人也看不见。
  露寒霜重,此时方觉脚趾有点冷。
  3
  石彦生一夜都睡不好。
  他在房中踱着步,时而把佩剑抽出。“夸父追日”,菱形花纹的剑身,长三尺,重三斤十二两,乃祖上之宝。想那夸父,是远古时代的一个勇士,他直奔千里,追求光明,企图捉住太阳,好使大地不再黑暗。他的意志促使日复日,年复年,直至倦倒……
  他的剑,重、急、勇,追风逐日。
  “早晚之间,灾难斗争也得出现。不过先行发动,以正义之军武力平息……”
  正想着,望向天空,是一个美妙苍茫的时刻,深邃微白,曙光险露,大地未醒。——相信这当儿,几个关键人物,也是一夜不寐地等待着重要的一刻吧。
  石彦生的娘已起来,念诵早课毕,张罗了餐点。
  “彦生,何以今日心神不定?是工作不如意吗么?”
  “不,只是夜里练剑睡不足。”
  “军人杀敌为国,原是天职。只要正直、平安、娘便放心。”
  她是军人的妻子,也是军人的娘亲,深明大义。但晚年信佛,因“战场上刀枪无情,必有伤亡。杀敌为公,然谁无父母,所以为死去的人念经。”
  娘带点疑惑:
  “听得宫中不甚平稳。皇上的诏书,跟太子令秦王令,都并行于世,官员不知应遵从那个好,只得以传达先后顺序来办理。你们是为此为难吗?”
  “娘,”石彦生不想她担心,顾左右而言他:“这种情形不可能长期如此,你放心吧。”
  在晨光熹微时,他出门了。
  他没信佛,也不念经。正如秦王李世民,在不眠长夜,未免患得患失。他蓄养的武士只得八百余人,比起太子东宫的卫队,加上齐王元吉部属,力量相差太远。此举若不成功,肯定成仁,是存亡之秋。
  是以布局不容有失。
  李世民的野心写在脸上,但还是忐忑的。正要命卜卦,他的幕僚力阻,把龟甲都扔掉:
  “占卜的目的是要请神明决断是否可行,但大王若已无怀疑,亦无退路,何必占卜?如结果不吉,难道就停止发动了么?”
  李世民遂下了死心。先步诱饵。
  一封先发制人,告发太子和齐王淫乱后宫及图谋暗杀自己的密折,给送到父王李渊手上。
  李渊大吃一惊,下令三兄弟于六月四日晨进宫,查明此事。一切如李世民计划中所料。
  后宫妃嫔与太子关系微妙,探听到密折内容,派人飞马报告。
  齐王元吉一听,有点趑趄:
  “王兄,不若我们动员军卫早作备战,然后称病,不要入朝,以观察形势变化吧。”
  李建成反而好整以暇:
  “这样逃避且非自认有过?你放心,玄武门守将过去曾随我出征河北,乃我心腹。而且我的部属一向身用,他们会严加防范,怕什么?我们自玄武门入宫参谒父王,不会有事的。”
  ——他们怎也想不到,玄武门的形势,一夜之间已有翻天覆地的变化了!
  石彦生和他的得力部属郭敦、赵一虎、万乐成等人,于东宫整装待发。先在马厮给马喝足了。
  郭敦舀水给马,自己也粗鲁地喝一口。石彦生过来,脸色凝重地吩咐:
  “太子奉召进宫,待会你们一干人等,听我命令就是。”
  众应道:“是!”
  如常服从,不虞有他。个人纷纷上马,整齐的军队护送太子出发。
  “玄武门”。
  它是长安太极宫的北门,宫廷卫军司令部的重地。据有这所在,等于控制了整个宫廷的兵力。
  玄武门屯军将领,原属东宫的人,但今天,他们不动声色,已被李世民暗中收买。
  早在太子建成来到之前,玄武门四下伏兵。由霍达带领。
  绝大的一轮红日已高挂,它也不动声色,发出一片浓紫色深黄的辉芒,叫人不敢发出呼吸,静待奇变。城墙的脸,亦由灰亮渐渐涨红,它平定、牢固、睥睨天下。
  皇城之内,称为“海池”的湖泊中,有一艘彩船缓缓漂游。在等。
  李渊与几位大臣,正等着这令他左右为难的三个儿子。但已过了两个时辰,还未见踪影。……
  玄武门外,却出奇地平静。
  只有几名守卫侍立大门两侧。
  李建成与元吉的人马,缓缓前行。入城门,前面的临湖殿侧有人影闪动。
  李建成一怔:“不好了!”
  4
  石彦生待此时才策马走近玄武门外。
  殿侧,突然冲出数十骑人马,狂奔而来,建成与元吉措手不及,大吃一惊。情况不对劲,立即拉转马头,欲向宫外驰去。
  说时迟那时快,李世民拍马追上,高喊:
  “王兄,停下来!”
  城头弓箭手,即时现身布阵。
  玄武门外,石彦生伸手一拦,示意:
  “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得轻举妄动。”
  部属无人上前,也不知发生什么事。只面面相觑。石彦生静待“兵变”,心想,俘虏的政策费时不久,一切大局已定。
  忽见宫门开始关闭。
  石彦生望向前方。
  ——宫门内发生的事情,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
  他一生的阴影!
  李元吉举弓射击突袭的世民,因紧张过度,三次都无法把弓拉满,眼瞅着建成一声惨叫:“哎——你竟亲手把……”
  稳稳一箭,正插他背心,他应声落马。世民意犹未尽,瞄准元吉。而乱箭亦四面八方射至,元吉身中一箭,堕下马来。
  世民坐骑受惊,失控,往树林狂奔,被树枝挂住,他也摔跤在地,元吉负伤夺下他手中的弓,打算勒死世民。
  霍达与部属跃马冲来,把剑抛向世民。元吉徒步逃命,在至武德殿途中,终为他的兄长所杀。
  濒死,只听得世民补上一句:
  “逆贼,好大的胆子!”
  太子死了,齐王也死了。骑兵全军覆没。
  人命只在一瞬间消亡。但石彦生隐约见到里头的激战,有血。快如闪电。
  神秘而恐怖。宫门缓缓关闭前,石彦生决意闯入。他厉声喝道:
  “是太子出事吗?”
  策马狂冲。那沉重无比的两扇宫门,形同幕闭。马头勒不住,起蹄,人立。
  一阵惊啸。
  石彦生几乎栽倒。
  还没坐定。
  一滴血自城头滴下来。
  抬头,红日已当空。他眯起眼睛看。——是两颗血淋淋的人头!
  他们的嘴微张,如未完成的惊呼。目不瞑脸未僵。李建成和元吉的人头,高悬在玄武门之上……
  石彦生目瞪口呆。
  所以部属也目瞪口呆。
  这不是他想象中止戈息斗的结果,这是一个骨肉残杀的血腥惨剧!李世民为了夺嫡,他不惜亲手吧兄弟干掉!
  那密不透风的布局,也许除了他本人,世上没有人知道,也猜想不到。
  石彦生一时间接受不了这事实,他在玄武门狂喊:
  “呀——”
  太迟了。
  幕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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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5
  在太极宫那的李渊,久未见他们兄弟来觐见,忽闻侍卫匆匆上报:玄武门有人作乱,情况未明。
  他吓得魂飞魄散。
  此时,头戴铁盔,身穿铠甲,双手血迹斑斑的霍达闯入,把两个血淋淋的人头扔在庭前。李渊当下大为震惊:
  “是谁作乱?发生什么事?”
  再细看这两个人头……
  李世民已下跪跟前:
  “太子和齐王叛变作乱,已被儿臣及部属诛杀。”
  霍达也恭敬洪亮地道:
  “未免陛下受惊,特来保驾。”
  面如土色,措手不及的老父,怎也想不到一个清晨,局势已变。他望向身畔的谋臣,不知如何是好。
  他们心念电转,便道:
  “建成和元吉,对于大厅王朝之建立,本来没有什么功劳,如今秦王世民功盖天下,四海归心,陛下若立他为太子,把朝政交付予他,必然无事!”
  李渊定下心神,半响。
  智慧的开国皇帝,难道不明白,这个极其大胆和冒险的行动,胜者是谁?他也打过天下,在风云变幻中,如一局棋,全面处于劣势的一方,只能紧咬一个大翻身的机会,全力搏击。而敢弑兄弟的人,难道不敢弑父吗?
  他平静地道:
  “对。这也是朕的心愿。”
  李世民伏在他座前,痛哭流涕:
  “我这样做,完全为了父王,决不敢忘记养育大恩。”
  知子莫若父,李渊轻叹,无声。只抚摸世民头发,下令:
  “我决定把帝位传给你了。”
  世民急忙摇头:
  “不!儿臣坚决辞让!”
  李渊佯责:
  “不准辞让——从今以后,军事上朝政上大小事宜,由新立太子裁决之后,再行奏上。”
  世民作出勉强的神色,最后不得不服从:
  “如此,儿臣只好领旨。”
  李渊退位退得这样快,相信他自己也没有丝毫心里准备呢。
  李世民转向霍达,脸孔马上换过了:
  “霍达,快领兵到东宫以及齐王府,追杀叛党,不容有失!”
  霍达一念:当中亦有将才,可留作后用。
  或量才招降吧。
  ——因为,在这次宫门喋血的兵变这,他们确实利用过一个人。
  石彦生飞马直闯太极宫。
  红柱白墙,赭黄色斗拱,灰瓦,绿琉璃屋脊,庄重而典雅。若无其事。
  愤怒的火焰压不住,他紫涨着脸,疾如雷电中,身后有人马追至。
  驰近了。
  是一个女子,穿胡服的红萼,短衣窄袖轻装,大喊:
  “石将军!不要进去!”
  6
  石彦生勒马,红萼赶在他前头拦截。
  他冷冷地望向他,沉声道:
  “请十九公主让路,我要面谒皇上。”
  “你入宫,迫不及待送死吗?”
  石彦生怒气未息:
  “我误信秦王,走错了一子。你不让开,别怪我不客气!”
  石彦生硬闯进宫去。
  马蹄翻飞,红萼又急又气,向着那远去的背影:
  “这局棋你输定了!”
  恨得双脚一蹬,也策马追去。
  还没到东宫,石彦生的坐骑几乎践踏上一个物体。他生生止住,马蹄受控,看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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