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断章之 斩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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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断章之 斩将- 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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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还能爬起来的士兵齐聚桥头,握紧了手里的箭弩,滂泊大雨中,无数双手轻轻颤抖。隔着一整座长桥,无数辽军的身影逐渐出现在桥头。
咆哮声中,两柄大斧和着血水疯狂地落到结实的桥墩上,“嚓!”铁桥如一条火蛇般颤抖着,发出吱吱怪响。
李满站在郦琼身后挥动大斧,身上已经满是伤痕,扑上来又被杀退的辽兵怎么也不明白,这两个不人不鬼的家伙怎么还能哇哇乱叫着,根本不管对手人多,也不做任何防守,只是不要命的挥刀砍杀。
“回来,射死他们,射死他们。”辽兵中有人高呼。
正在砍桥的郦琼已经什么都听不见,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砍断它!砍断它,兄弟们就能再活上一段时间。
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身体沉重无比,两臂骤然松软无力,同时一股瀑布般的温热扑到自己脖上。他知道,李满死了,身体却还死死地钉在桥头,替他挡住了多数的利箭。
快结束了!最后一下,只要最后一下,一切都结束了。
“郦老三!”跪在桥这头的飞十三厉叫,满面是水,不知是雨还是泪,只看到如刺猬般的郦琼举起斧头,明晃晃的斧身如雨水冲得如镜面一般。
最后一斧劈下,咯嘣声终于崩裂般响起,一股股铁索带着火花快速抽动,终于“轰隆”一声,桥面分崩离析。
两具尸体随着碎散的桥面飞坠入无边黑暗,只剩下着火的残骸挂在峭壁上熊熊燃烧。
四下一时竟都安静下来,所有人仿佛都被那无畏的勇气所震憾。
雨越下越大,呆立对崖的辽军由尾到头开始轻微骚动起来,随即有十几骑从步卒中踏出,再分勒两旁,从中缓慢策出一骑,鱼鳞软甲,面目冷淡。
“南人向来畏死,想不到,中原纵有贪生之辈,亦有赴死之将。”
大雨淋漓,打在铁甲上沙沙作响,顾惜朝慢慢将目光从深渊中抬起来,隔着断涧,与那锦袍大将遥遥对视。
两道目光交错,如辉映的熠熠青锋。
“四军太师萧干。”
顾惜朝突地笑了,一抬马鞭,直指辽军大将,“大顶峰上,与尔决战!”
戚少商胸膛起伏,突然立剑于眉,肃声长啸,仅余的两百余人在他身后爆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8。 江山如醉,吾谁与归?

政和六年四月二十四日,卯牌时分。在侍卫亲军马军司当差的龙神卫四厢都指挥使受到急宣,传他立刻进宫去等候陛见。
这是一个几分尴尬的辰光,既不是太早,也不能算作很晚。柔和的光线从天际隐隐冒出头来,刘绮边走边想,想来今日是个好天气哩。只是这个时辰,整个内廷都还沉浸在沉酣的甜梦之中,到处寂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值殿的小内监看见他进来了,用悄若无声的动作,轻轻打起珠帘,让他进去。
龙诞的香气从兽炉中散出来,弥漫在整个殿堂中。刘绮略略抬眼,才发现偌大的睿思殿,除了道君本人以外,只有三皇子随伺在侧,连个宫女都没有。晕暗的大殿墙上飞着金龙,父子二人的身影映在上面,有丝说不出的瘦骨空寂。
小内监把刘锜一直引到御前,低声唱道:“刘锜宣到。”道君皇帝俯身在御案上,似在草拟诏旨,他没有拾起头来,微微地扬一扬下巴,表示由三皇子代传。刘绮叩了一个头,抬起头来看不清皇帝的表情,只能看到御案上那管鼠毫玉管笔不停微颤着。
三皇子轻咳了一声,“刚接到边关飞报,三万辽军于昨日辰时踏过边境,欲犯我益津关。”他柔亮如银的嗓音划过空落落的殿堂,如弦之将断——
“澶渊之盟,已不复存矣。”
刘绮全身一颤,匍甸在地,颤声道,“如此大事,枢密院和三衙竟毫不知情。”
“这就是王黼蔡攸办事糊涂之处了。”道君皇帝这才悠悠抬起头来,他的脸色并不如何难看,只是眼下的几缕黑影让皇帝看起来有些阴沉,“若非皇儿年前参赞军务,派了殿前都指挥使去巡查防务,只怕辽军踏进了京师,朕还懵然不知。”
刘绮心里又是一震,平素道君皇帝凡有所差遣,总是从远处闲闲说起,然后才涉及正题,十分委婉,极少像今天这样正面发作。他也无法说什么,只叩头请罪。
反是三皇子打着圆场,着意安抚,“也怪不得三衙,自订海上之盟,朝臣多有议论,倒对辽邦轻突了。如今与金会盟,却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意态闲雅,毫无锐气,刘绮又如何不懂他的意思,只得上前一步道,“臣愿前往金国,与金主详谈合兵之事,为陛下分忧。”
“朕的亲信如卿能去走一遭,也免了朕再为此事烦懑。”道君皇帝松了脸色,温言道,“朕已宣旨,命大将军童贯回京述职,筹备战事。”
刘绮这才猛吃了一惊,“陛下!”
道君皇帝一向温雅的脸上难得的出现了锐气,一字一句道,“但愿此次,天佑大宋,能为子孙除却契丹之患。”
刘绮心中一阵惊惶又是一阵迷惘,嘴里仍却奏对道,“陛下差遣,微臣敢不用命!”
道君皇帝点点头,口授旨意以后,他自己似乎也骤感轻松,在诏书上亲手盖上了“政和天子之宝”和“御书之玺”两方玉玺,自己又反复读了两遍后,才笑道,“河东节度使陆学启有负朕恩,朕已命殿前都指挥使代为节制河东路军,以益津关为据,非君命不可弃之。卿此番代朕前去边关布意,切记,此关系朝廷大计匪浅,不可骄奢。”
刘绮叩头领旨,眼见三皇子从皇帝手中接过诏旨递过来,两根皎白如玉的手指搭在那封重逾千斤的诏书上,心底更是一片悚然。
皇帝倒是心满意足的挥了挥手,刘绮躬身而退,三皇子亲送至殿外,殷殷笑语:“愿刘大人早去早回,成此大功,勿忘父皇在宫内日夕盼望。”刘绮诺诺称是,知他还有话说,恭敬站定。两人立于殿外,此时恰逢日头初露,琉璃生辉,映得皇城内外一片富贵祥和。
半晌后,才听得以舒雅见著于朝堂的三皇子柔声道,“若见到秦将军,请务代本王传意,就说学生盼他早日得胜归来,亲为他解甲洗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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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津关北七十里,连云山。

雨,如同泼豆一般冲刷,支离破碎的山崖两侧满是苍白凄厉的气息。
萧得里底和萧干自尸体间静静策马而过,面沉如水,契丹武士紧随身侧,无一人敢发出声息。
“没有俘虏,至今也不知是哪路宋军。”萧得里底叹了一声,“想不到一路南下,居然会在这里踢到根硬骨头。”
萧干默不作声,只招了招手,立刻有兵士将一具战死的宋军尸体抬来。他微微凝神,随即从腰间解下一柄寒光尽敛的长刀,伸入尸体甲胄内轻轻一挑,那尸体的肩头立刻掉下一片碎甲。萧干止住士兵,亲自跳下马来拾起,仔细打量,大雨不停地经过他手指冲刷着甲片上的血痕。
“竟是纹于甲胄内侧啊,”他抬起眼,淡然道,“宋东西十二路军,有哪一路是以黑色鹖鸟为记?”
萧得里底接过来,一看之下也是茫然,“本帅从未听闻。”他转向身后的谋士,“你们呢?”
半晌才有一人站出来,却是一个宋朝降官,期期艾艾道,“十年前倒是有一个,在鹰扬关拒夏有功,宋朝陛下赐他为虎贲中郎将,授以四时朝服,铜印就是一只鹖鸟,不知是不是此人。”
萧干漠然的眼神突然一亮,“十年前,鹰扬关?”
萧得里底也一怔,“那就是新任的殿前都指挥使了?他领的可是禁军啊。”
两人目光一碰,随即移开,沉默了一会萧得里底才道,“突袭紧迫,我意留下两千人攻山,大军绕过此地直扑益津关,如何?”
“三万人,连一座小小山寨都攻不下,未到关下已重挫军威。”
“本帅也有此忧虑。那么,卯时之前,务必攻下此山。”
“崖下通路被乱石所阻,木机营已前往开路,约需一个对时。”
“战机迫人,”银发老将长叹一声,“你我心里都明白,此番若不能功成,大辽两百年基业岌岌可危啊。”
萧干漠然一笑,目送主帅在雨中拨马而去,他的目光跟他的衣甲一起在雨里幽暗难明。却听身后马蹄靠近,有人语声轻微,“此地早一刻迟一刻拿下,并无要害,何不依老将军所言,先奔袭雄关?”
“林牙来了。”萧干的声音里突然透着一丝暖意,“甲胄在身,恕不能全礼。”
“免了。”来者轻轻笑道,“只是奇怪你在想些什么。”
“林牙可知,十年前在鹰扬关以三千人力拒西夏五万大军的飞骑将军?”
“略有耳闻。”
“据说此人在江南蛰伏十年,此前新任了大宋的殿前都指挥使,这大概就是他所秘练的精兵。”萧干一指尸首,有丝萧瑟,“我们此次奇袭的计划,怕已行不通了。”
身后那人吃了一惊,“老将军可看出来了?”
“他是草原上的老狐狸了啊,”萧干淡笑道,“禁军既出现在这个地方,萧如远那边必是出了差池走漏了消息,剩下的只是援军赶到的时日问题。要猝然攻下益津关,萧得里底并无把握,与其到关下等着挨箭,倒不如占据此百里平原上惟一的山头,也好列阵相迎。”他漫漫地说,“听说那飞骑将军是布阵的大行家,当年车悬古阵,至今西夏谈之色变。”
身后那人黯然叹了一声,“如之前所言,此次出兵仍是太冒险了,”他步出麾下,一张年轻英俊的脸,仰头迎接雨丝,“但是没有办法,这雨只会越下越大,很难停歇了。”
除了萧干,几乎没人明白他在说着什么。萧干却似乎很明白。
大辽国疲于奔命的日子才不过刚刚开始,懦弱的宋人虽远不足威胁,但是,另一种危险却如影随行,随时都会让看似强盛的大辽崩沮——
掘起于北地的女真人!
“我们有几分机会?”年轻的林牙郎问。萧干仍是默默地看着雨雾,神色中却有一丝肃然。
“鹖乃顽鸟,勇于斗,不死不休。”
说完这句,他眼睛里便燃起一星光火,“本部儿郎们,给我围住峰顶,我要得到上面所有人的首级。”
应答声轰天响起,直到此时,萧干方才有了名将剑出鞘的狂烈傲气,年轻人却抖了抖肩上的雨水,脸上萧瑟之意更浓。
身为名将,自然漠视生死。
——坡前林下,留下了一千多双眼睛永不瞑目地仰望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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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将粘稠的血迹尽数冲去,剑身仍然温润得如水似梦。
飞十一睁开眼睛,朦胧中,就看见那个浸润于雨雾里的侧影——一个年仅二十六岁却已杀戮无数的人,以一种近乎孤独的姿态坐着,平剑于眉,仔仔细细地端详那把沛然古剑。
目光透过剑光,有一种黄蒙蒙的森寒。
飞十一动了一动,他突然就侧过头,表情很淡,疲倦很淡,怜惜也很淡,“你醒了。”他放下剑,将手指搭到她腕上,眼神骤时变了,面上却不动声色,轻轻放开她手腕。
飞十一这才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矮棚下,雨水不断自棚顶滴下来,溅得自己半身都是水雾。胸口的伤处,有一点痛,有一点苦,却莫名的令人释然。 
“本来你是在大帐里的,但飞七他们说,到了这个时候,你可能更愿意出来跟大家呆在一块。”顾惜朝在她身边曲膝坐着,衣衫狼狈得很,却仍从容不迫,一指棚外。顺着他手,她看到了一个颇宽敞的演武场,密密麻麻的挤满了人。最里层的妇孺孩童还隐隐有哭泣传来,外层却坐了一圈分不清是血水还是雨水的男人。
有人在大声谈笑,有人在默默整理衣甲,平日里军纪严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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