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断章之 斩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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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断章之 斩将- 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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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在大声谈笑,有人在默默整理衣甲,平日里军纪严穆的黑甲军士都瘫坐在地上,拍着旁边土匪们的肩膀——
他们居然在喝酒?
飞十一自从军来还未见过这样的奇景,她努力地睁大了眼睛。雨水肆无忌惮的拍打过男人裸露的肩膀,一碗碗烈酒和着雨水,倒进了他们的喉咙。然后很多人都嘿嘿地笑了起来,到最后几乎是在互相笑推着抢酒了,像是要把自己喝死似的。
顾惜朝笑了笑,“三万辽军,半个时辰后就会攻上这里来。”
飞十一眨了眨眼,拼命想说话,却只从喉咙里挤出了嘶哑的声音。顾惜朝眼里又浮现出淡淡的怜惜,却是一闪而逝。
“连云寨所有的酒都搬出来了。”
短棚又钻进来了一个人,身材高大,凄风冷雨倒被他挡过了一多半。一看到飞十一的眼睛,他怔了一下,眼里迅速浮上了一层欣喜,尔后而又是一层忧意。
顾惜朝起身,看着戚少商蹲下,握住了飞十一的手,他的唇角浮出一丝若有似无的萧瑟,人却疾步出了矮棚。棚外坐了一个小卒,拄着一把斧头,那斧头上的血正和着雨水流进泥里。“我杀了人,好几个。”
少年抖着手抬头,青衣将领的手却没有再落到他头上,“你应该高兴,死的不是你。”
少年抽泣着,撸起袖子擦脸,不知擦去的是血还是眼泪。顾惜朝闭着眼仰起头,铺天盖地的雨水浇在他面上,神情已是一片冷漠。
“生在乱世,不是你杀人,就是人杀你,没什么可哭的。”

飞十三坐在草垛下,将包扎伤口的布条松了松,鲜血沁出来,他用牙齿咬住布头,重新扎紧。如果不时时活血,伤口失血久了就会坏死。
他想,原来自己还是不希望死的。
飞七在旁边撞了撞他:“多少个?”
他一笑,努力想把胸一挺,结果却痛得一缩,声音也因痛而变成非常虚弱,“够本。”
“痛快。”穆鸠平在旁边接了句,声音古怪,他这次倒没有笑飞十三软蛋。
两个飞云精英同时扭过头去,却见这个黑脸的粗鲁汉子盯着几个刚刚因伤死去的寨兵,张大了嘴,而后在另两个男人的注视下,像一只受伤的野狼,无声地嚎哭起来。
飞七和飞十三瞠目以对,想说些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是没有必要。飞七看了眼那些活下来的士兵,再想想那些曾经朝夕相处的脸,竟也很想象那个土匪头子一样扒开衣襟对着大雨长嚎,但他受到的训练和刻于骨子里的军纪约束着他,苦忍着一抬头,却迎上了顾惜朝的眼光。
像无数次那样,尖锐剔透,令他心底微微一寒。
半晌,那眼光却微微软化了,“十一醒了。”他挑着眉看向水雾里,飞七一下子跳了起来,再仔细看向顾惜朝的神情,他的狂喜又突然被一种魂飞魄散的死灰所取代。
半山突然传来了一声隐约的轰裂之声,男人们喧腾的声音顿时静下来。大雨滂沱,雷电撕开天空,照着每一张湿漉漉的脸。安静又莫名狰狞的脸。
飞七突然冲了出去。
飞十三望着他的背影,面孔微微抽动。


“戚大侠,你知道岭南吗?”
“嗯,去过一次。” 
飞十一的一张脸几乎落了形,十分憔悴,跟一个月前的那个英气少年似乎一点关系都没有了,只一双眼睛,近乎燃烧的明亮着,“岭南长着很多杜鹃花,一到春天,铺天盖地的紫色,真是美。”
戚少商勉强笑了笑,因为怜惜而握紧了那双绝称不上是纤细的手。
“我娘喜欢在杜鹃花丛中教我易容术,她说,她有千张面孔,男人却有千颗心,你永远不知道他哪一颗是真,哪一颗是假。所以,她不要我做女人。”飞十一梦呓似的微微叹着,“后来她发了疯,被聂家的人烧死了,我被将军收留后,就请将军帮我报了仇,整个聂家都完了,于是,我干脆连姓名都不要了。”
戚少商长长出了一口气,飞十一努力睁开眼睛,微笑着道,“我叫聂雨澜,生在雨天。”她笑着叹气,“我是女子。”
“我知道,”戚少商也微微笑了,“我纵横江湖,没有见过比聂雨澜更勇敢的女子。”
飞十一的笑意中带上了几分空幻,她似乎又倦了,沉沉地闭起了眼睛,“我娘在杜鹃花丛中跳舞哩,瞧,她真漂亮,我一生一世也及不上她。”
戚少商心底难受,一抬头,却看着七飞呆呆地站在棚前,他轻轻放开她的手,慢慢站起来。
整个尘世都好像在一片茫茫的寒雨中。
戚少商走出来,就看到了雨中的顾惜朝,雷雨交加下,两人衣衫尽湿,好半晌,顾惜朝却抬头一笑。
“我知你在想什么,大当家,这种事,从前有,以后也会有,有的人你救得回来,有些却不行。我们身在乱世,人在局中,要狠得下这份心。”
戚少商盯着他比夜雨更荒凉的眼睛,摇了摇头。

每个时代都有英雄。也许不能挽救一个王朝,但青史上总会有那么几个虚无的名字。但史官的寥寥几笔之后,睁着多少不甘的眼睛?躺着多少坚守的白骨?
很多人想变成英雄。但死去的未必都是英雄。
那些死去的人未必想死去,活着的人却总想留下点什么。皇帝想要留下万代江山,剑客想要留下千秋侠气,词人们想要留下传世文章,王侯将相想要留下一世威名,他呢?戚少商想,顾惜朝,你想要留下什么?
顾惜朝看着他,面上又露出了那种奇怪的神色,“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戚少商老老实实地说,“想你手上无兵,也无良策,却敢放话说要与萧干在大顶锋决战。”
“不这么说,他怎肯亲临战场。”顾惜朝的手慢慢地抚按着剑柄,神情有些发虚,“我很想杀了他。不知怎的,第一眼看到他,我就很想杀了他。”
“我也一样。”戚少商怔了怔,压低了声音,“对乱世来说,他是一个太危险的人。”
顾惜朝把眼光移过来,“你也是一个危险的人,可惜,你就要死了。”他静静地说。
戚少商终于笑了笑,“不管怎么样,没有死在你前头,我已经很值得自豪了。”
两人目光相对,一人坚定而沉毅,一人清彻而微寒,却都充满着一种漠对生死的勇气。对于他们两人来说,死生一隙的经历实在太多,实在不需要一一回首。
顾惜朝沉默了片刻,突然道,“待会你要当心。”
戚少商一扬眉,顾惜朝已接着道,“如果你要死了,不妨大叫一声,我的神哭小斧不会再辜负你。”
戚少商怔了怔,待明白过来他话里的意思,不禁有些好气,又有些好笑,“你就对亲手杀我那么有执念?”
“不错。”顾惜朝扭过头,嘴里淡淡道:“有时候我虽然也恨你,恨不得让你立刻死,可是别人若想杀你,我还是会先出手。你要死也得死在我手里。”
戚少商的样子似乎很想说点什么,最终却是一摇头,“随便你,反正我这好人要是死了,你这恶人也是要陪我走过黄泉路的。”
这几乎是耍无赖了。
顾惜朝突然笑了,此时正一道闪电劈下,应和半山隐隐漫上来的声响,他微有笑意的侧脸却镇定自若直如霁月风光。
“大当家,这里是战场。” 他淡淡地说。“在这里,没有什么‘好人’和‘恶人’,只有‘活人’和‘死人’。” 
他拔剑,向他仅存的士兵走过去,剑锋如一道流光掠过,映着冷冽的夜雨。
“战至天明,便有胜机。”他高举起他的剑,每一个活着的男人都跳起来,把烈酒泼在身上,望着他的剑发出了低沉的嘶吼。
“将搭建马厩的木头全部拆了塞住隘口,各守自位,不得擅离。飞十三,你死了没有,”顾惜朝大声吼道,“没死就把剩下的干草抱到哨塔上去。”
飞十三火烧屁股似的跳起来,他简直从来没有听过顾惜朝用这么高的声量说过话。戚少商站在原地,看着仅存的士兵寨众扑到寨门的各个隘口,个个眼泛血丝,像一头头被逼到绝处的野狼,身后的妇孺们紧拥着发出惊惶的哭声。
“你很清楚,就算到捱了天明,也不会有胜机的。”他喃喃道。虽然这样说着,但那些自山坡慢慢而上的,大雨也烧不熄的火光却并不能影响他的镇定自若。这是他的山,他熟悉这里的每一寸土地,底下的漠漠平川,此时的荒山夜雨,火把一簇簇亮起,熄灭,亮起,他耳边仿佛还能听到虎尾溪那终年不息的流水声。
“江山如醉,吾谁与归。”他低声长吟着,拔出了他的剑,逆水寒在他手中发出震颤的嗡鸣。



9。 乱世星动,谁主峥嵘

几乎是第一个辽兵在山崖上冒出头的时候,血战就已经开始。
这是真正以血来铺就的道路。
所有的箭在第一轮就已经射了出去,近百名士兵死死地抵住最后一道木头垒起的屏障。山道狭窄无比,辽军人数虽多却派不上用场,双方都狠狠挤在豁口处。没有箭,也没有守城的机械,男人们只能依靠盾牌和自己的血肉之躯,木头缝里不时有长枪猛地穿透进来,贯穿了一个人的胸甲,立刻有另一个胸膛沉默地补上。
辽营的号角此起彼落,血腥的对峙还在继续,宋军的最后一个营垒犹如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对抗着数以倍计的漩涡。
“一群废物,给我行烟!”裳古大吼,他再也不能忍受自己的进攻竟然第二次受挫。立刻有人推上来了一辆满载干粪柴火的牛车,火头被大雨淋湿后,喷出呛人的浓烟。
辽军的呐喊忽地激扬起来,烟车迅速地向木墙冲去。
几乎是同时,一道眩目到不可思议的剑光一闪。
传奇般的光辉。
轰!灼热的木屑碎片重重地撞回了辽军群中,烟气倒灌,又引起一阵大哗。
一柄黑沉无声的剑和一个湿透的人出现在木墙前。
木墙后的守军突然齐声吼了起来。
这把剑实在是太有名了。
知道它的人几乎都知道,逆水寒最令人畏惧的,并不在于它的锋利和快疾,而是剑光背后的力量。
支持这份凌厉的人,他的坚韧慈悲,他的绝地重生,实在深入人心。
当所有人都退缩了,他还在!
当所有人都放弃了,他还在!
当所有人都倒下了,他,还,在!
即使是被重兵包围的战场上,这道冲破雨雾的凛冽光芒,也为所有人带来了信心,与希望。
纵然微弱,也是生的希望。
鲜血自刀光剑影中飞激,扑上去的辽国士兵一个又一个的倒下,怒涛一般的辽军却前仆后续,白衣与红血辉映,触目惊心。
裳古高崌马上,突然指着他大喊,“伤他者,得十金;取其首级者,赏黄金百两。”
继续冲向前的士兵已经接近疯狂,混乱中,一个契丹武士突然叫起来,“我砍了他一刀。”语音未落,已倒在剑下。
戚少商背上见血,果然中了一刀,伤得虽轻,却已经使冲前的士兵更加疯狂。他背靠木墙,屹立不倒,剑势飞云变幻,出剑的冷静准确令身经百战的契丹武士都萌生颤意。
论到近身步战,天下间又有几人是九现神龙的敌手?
裳古已忍不住想拍马上前,想到萧老将军临前的军令,又强自压捺下来,向来路连声喝叱。大雨中有什么正被艰难架上来,他一急又不禁向后退让了几步,离木墙更近。突然之间他全身寒毛倒竖,猛地伏在马背上,这种野兽般的直觉已数次在战场上救了他,果然两支疾箭从他背部刮过,其势之猛,带起劲风,生生贯入他背后亲兵的胸膛。
是那人么?人未起身他已本能的搜索那抹青色衣角,忽然间,剑光一闪,一道亮光斜斜刺来,好像并不太快。可是等到他闪避时,这柄剑已从他左肋刺入,咽喉穿出,鲜血飞溅,化作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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