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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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明皇- 第16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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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大山……但,她却只说出“不,本后……”这么半句断断续续的话,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第九章

一弯新月,悠悠升起,给初夏之夜带来几许清凉。

方才在龙池中欢鸣高唱的群蛙,慢慢儿安静了下来,它们或舒展四肢,伏于水珠晶莹的莲叶上,或鼓着俏皮的双睛,躲在高挺于水面的芙蓉花茎之下,朝那少女般纤细妩媚的月牙儿眺望。

这一钩新月,似乎有什么神奇的力量,映入人的眼帘,坠入人的心底,将般般往事钩起……

与龙池一墙之隔的金花落庭院中,浓绿欲滴的槐荫下,当今皇上李隆基,也默默地眺望着这一弯新月。这月儿却也有情,恋恋地依着东墙墙头,向他回望。

“三郎!”

多清晰而又熟悉的呼唤,回响于皇帝的耳畔。

“你说千古月照人么?”她紧依着自己的肩头,用那双柔顺而又生动的眸子望着月亮,悄声说,“臣妾却说世间只有天子万岁,并无明月千古。月儿月儿,依臣妾看,只有一月之命呵!……三郎,你说臣妾说得对么?”

“依朕看么?”

“唔?”

“月儿确似武妮所说的:只有一月性命啊!可朕说:‘世间不仅天子万岁,朕的爱妮儿,也与天地齐寿呢!’”

“叭!”一声断裂,将沉浸于往事的皇帝惊醒,他惊骇地朝手中看去,原来折断的竟是一枝枯干的芍药茎。

“啊!月儿!”望着那朗朗夜空中显得孤零零的月亮,皇帝凄凉地暗问,“汝真是那样薄命么?竟会那么匆匆地永离人寰?……那么,你这新月,究竟是前月的女儿,还是前月的姊妹?你们的风韵竟如此一样,神情也难以区辨!……既然汝今夜能以前月之貌显示于朕,朕那贞顺皇后也应有其绝肖者,依傍于朕呵……”问着,泪眼蒙蒙的皇帝,缓缓转过身来,朝碧檐红柱处望去,朝金钩珠帘处寻觅……红柱碧檐下,髻上簪着芍药的宫娥,锦裙曳地;珠帘金钩外的采女,捧盂拈花,蛾眉精描。庭院四周的鎏金香炉,喷着缕缕香烟,环绕在红柱碧檐之间,漫飘于金钩珠帘内外。

“粉黛失色,华裙乏采!这深宫六院,自卿去后,朕便如立身孤岛荒山!……”

皇帝暗自伤悲的神情,被本宫女官看在眼里,她朝其他女官递了个眼色,暗示她们“小心在意”,便捧着麈尾,顺着宫槐浓荫,出了金花落庭院大门,朝紧依金花落院墙之西的新射殿而去。

“阿翁,三郎又在暗自悲泣!”女官万万没有想到,刚转过西墙,便遇上了她正要寻找的高力士。那高力士由小鸭儿扶着,立于新射殿左厢庭院,正静静听着金花落院中的动静。这时高力士听了女官之禀,叹了口气,悄声对那女官道:“尔等小心伺候,我少时便来”。

“阿翁要早些呵!”女官愁眉不展地回应着,叮嘱着。

“知道了,快回去伺候今上吧!”

女官忐忑不安地返回金花落院,小鸭儿却对皱眉沉思的高力士恨恨地道:“这都怪那妖姬!死了还让三郎不得安宁。”

高力士听了,苦笑了一下,抚着这凹鼻供奉道:“夜深了,明日还要去曲江伴驾观赏竞渡龙舟,且去当值房躺一会吧。”

“阿翁,”小鸭儿深知从武惠妃——后来赐谥的“贞顺皇后”去年夏间因心疾骤发死去以来,快一年多了,高力士被内外之事烦扰,心境也十分不宁,特地提醒他,“你这一年多来,人也老了,瘦了,你自己也要知道保重才好呵!”

“阿翁知道。”力士听了这话,心头暖乎乎的,一边拉起小鸭儿往新射殿左厢的当值房走去,一边回应着他。他走到当值房门外,又推推小鸭儿,“快睡去,明日一早,我把阿婆亲手给你做的大猫香袋,给你挂在项脖上。”

力士所说的“阿婆”,便是自己的妻子吕氏。原来皇帝李隆基除赐力士三品以上大将军外,又为力士娶瀛州人吕玄晤之女为妻。同时升吕玄晤为少卿,其子弟皆封赐三品以上的王子傅。皇帝为力士娶妻,不仅示其宠幸,更是表明皇帝对高力士的敬重;这就向朝野表明:高力士不仅是内廷奴婢的总管,而且是皇帝倚重的大臣。

“那我明日从曲江归回,就先去向阿婆叩谢!”小鸭儿虽已成人,但稚气尚浓,一听有大猫香袋,高兴得象小孩似的拍手。

“到了明朝那时,”高力士见小鸭儿那副大娃娃的高兴模样,也稍稍有点欢悦之色地笑道,“只怕你早已额点雄黄,醉卧高车,人事不省了呵!”

听高力士说到酒,小鸭儿想到了一个为高力士解乏的主意。他转动着那凹鼻梁上的两只溜圆的眼珠,对高力士道:“我想起来了,阿翁!明天一早,我要先去翊善坊找阿姿,要她在府里备上好酒佳肴,明晚我伴你一道回府,一醉方休……”

“一醉方休?唉!去睡吧,睡吧!”一听这话,高力士又想起眼下不允许他一醉方休的事态,他喃喃地重复着这四个字,有些心烦地催促起小鸭儿——虽说他明知这青年供奉纯粹是一番好意。

小鸭儿似乎并未察觉到他语气里流露出的心烦,一头进了当值房,连烛也没点,就和衣上榻睡了。高力士却并未去金花落庭院,而是顺着新射殿东侧石阶,上了殿阶,缓缓走入殿中。他的心境被女官禀报的那些话,弄得乱糟糟的。他要在这南内最狭小的内朝堂中,在黯淡的灯光下,独自梳理那凌乱的思绪,然后才能去见皇帝。

武氏去年突然去世,使高力士深感震惊,同时却又如释重负般感到浑身无比轻爽!把自己的青春、心血都注入皇帝生活中的他,象了解自己一样,了解这位君王。他已经预见到:不出半载,这位贞顺皇后就会被皇帝淡忘;而寿王入主东宫、成为国之储贰一事,便会因这淡忘而寿终正寝。正因为这样,在惠妃死后不久,高力士又密约李适之、吴筠重新计议另择东宫之主一事。对尚存的李琮、李玙、李琰、李琬、李璲、李璬、李璘、李瑁、李玢、李琦、李环、李理、李玼、李珪、李瑱、李璿、李仁呋首咏辛讼晗傅拇T谡馐咄踔校偻趵铊V弥宦鄱猓焱趵铉蛴胍压史咸蛹岸酢⒐舛跚捉辔裆涎嵯樱嗖豢陕邸S嘞碌模彝趵瞰_这今上的第三子,便成了三人谋立入主东宫的最佳候选者。

他们在密议中觉得:忠王之母杨才人,虽不为上宠,且早死,但出身名门,不似赵丽妃有平康生涯。立忠王为太子,依例追赠其母皇后,皇帝不会产生厌恶之感。

立忠王为太子,更为有利的是:这位今上第三子,在太子废死、庆王得罪的今日,他实际上已成为长子。“推长而立,不从经营得东宫”,甚合太宗遗制。

再有一条,虽不关紧要,却也能成为促成忠王入主东宫的有利因素,便是李玙的神情相貌,酷肖太宗皇帝。这一点,早在忠王留须之后,皇帝也颇称道过……

于是三人议定:由力士在内廷,适之在庙廊,吴筠在伴驾炼丹时,将此事促成。

“但万万不可孟浪!”深知皇帝心性的高力士嘱咐二人,又特别提醒左相李适之,“切莫在今上尚在哀思不已中提出此事!不然,又将似子谅公,画虎类犬,反取死祸!……”

李适之意会了力士的好心,虽十分焦急,但无力士的同意,他确也未向皇帝提出立东宫之主之事。

皇帝对武惠妃却哀思不已。虽说从今年二月武惠妃头戴皇后金冠,葬入敬陵,三个月的光阴,流逝而去。高力士惊讶地发觉,皇帝在朝会之后,仍频频去往武惠妃去世的金花落徘徊、寻觅。尤其是新月如钩之夕,皇帝往往临月洒泪,并向敬陵所在的东南方向,呆呆地眺望……

“这是什么缘故呢?”开头,高力士百思不得其解,“这妖妃真有迷魂之术么?她真能使三郞钟情如斯?……”

“唔……”一日对镜思索,高力士从晶莹的铜镜镜面上,看到自己那两鬓间的白发,才有所省悟了,“死的,岂止是惠纪?她带入敬陵的,又岂止是她那曾使今上迷恋的音容身躯?要知道,她毕竟是从潞州起便陪伴王驾的最后一个妻妃,而且又是最受宠爱的妻妃。从临淄王到主掌大宝后的数十年,又是今上最为辉煌、也是最值得留恋的岁月。而如今,如花似锦的青春,开创盛世的功业,以及一个个年轻貌美的妻妃,全都逝去了。

要让皇帝忘掉她!不然,皇帝的忧郁尚不足畏,而林甫等人利用皇帝对惠妃的思念将寿王捧入东宫,那就十分可畏可骇了。

“可这六宫之中呵……”

除数千配备后宫的宫女不计,应予封赠的贵、淑、德、贤四妃尚未封赠而外,眼下六宫有二品“九嫔”九人,三品“婕妤”九人,四品“美人”九人,五品“才人”九人,六品“宝林”二十七人,七品“御女”二十七人,八品“采女”二十七人,九品“御妻”八十一人,……“在这一百九十八位有诰命的‘内命妇’中,谁又能令今上回心转意呢?”高力士暗自揣测,细细观察……“难啊!她们虽皆是开元以后入宫受了诰封的命妇,却也都因惠妃之故,难得与君王一见。眼下,她们或紧锁深宫,身存而心亡;或韶华渐尽,风韵残存……难怪今上自惠妃故去,鲜有欢娱之容。力士啊力士,眼下,尔不仅要为尔的身家九族,力荐忠王入主东宫,还要从速遣人,寻求绝代丽姝,挽回君王之心才是。”

悟到这一点,高力士不仅派出心腹,去往各地细心寻访,他自己也在后廷的宫女中,各达官显宦府内,暗自寻找。谁知千红万紫的京畿,难得色韵俱全的丽姝;派出的心腹,也一时并无好音报回。但与此同时,他在皇帝交来的大臣奏疏中,却频见李林甫、崔隐甫等人请立寿王为太子的奏本。适才,就在这新射殿的侧堂内,他不仅看到了崔隐甫的又一道请立寿王为太子的疏本,而且还看到皇帝朱批“允准”的一道制书!那允准的疏本是李林甫所上!乍一看,高力士以为是皇帝允准了他们所请的立寿王入主东宫的疏本。有那么一瞬间,高力士觉得自己支撑不住了,小鸭儿搀扶着他仔细一看,那朱批所允的林甫之疏,却是和户部一道,所上的“奏请制令祖庸调法、辅以租资课法一事”。他才大大吁了一口气。所谓“租资课”法,他早已从李林甫等人奏疏中得知,是请各地皆以土物输京都,不再先在本地换卖后缴归国库琼林库。

据李适之思虑后告诉力士:林甫此议,将把各地物产皆富聚京畿,使原已倦于狩巡的皇帝更将车驾罢巡天下。因之,他欲上本谏阻皇帝允准。但高力士想起皇帝曾因遇事皆力争便远贬张九龄一事,劝阻了李适之,要他趁皇帝尚未对他生厌,鼎力促成忠王入主东宫这一关系重大之事。适之只好应允。这道请行新法敛聚天下的疏本,便被皇帝允准颁行天下了。

彼等所请皆允的现状,却更令高力士暗自怵目心惊,今上对武氏犹哀思不已,林甫等请立寿王之本频上,我等却仍一筹莫展……此刻我去金花落,又该如何行事呢?……”

“阿翁!”

正当高力士踌蹰时,先前禀事的女官又匆匆出现在新射殿廊内,向他悄声呼唤。

力士一怔:“难道今上还在?……”

不待力士问毕,女官连连摇头:“我怕你挂念,特来相告:吴道长进宫谒见过今上了。”

“呵!他还在今上那里么?”

“还在呢。”女官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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