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逝幽幽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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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逝幽幽莲- 第3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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睨着她,笑道:“皇后左首的位置,你目前的身份尚且不够。”
  碧梧忍气吞声,勉强道:“是。”一面却望着冯清。冯清蛾眉微蹙,看着我说:“你既知道尊卑之分,为何不行礼却先行入座?”我笑了,然而眼睛并没有笑,仍然盯着她。她不觉抬高了声音:“昭仪?”
  我这才款款起身,继而展袖:那汉式深衣的广袖,于素净的月白底色上绣了繁花百叶,柔软的丝绸垂挂于我的双臂之上;袖口有一处弧形,是小巧精致的收口,银丝线点缀的贴边。我又将两幅袖子缓缓贴于左胯,膝盖只是微微一屈。
  我一直望着她的眼睛,看她的目光中有没有一丝自惭,为我这张扬的颜色、从容的仪态?她也一直望着我的眼睛,看我的目光中有没有一丝挫败,为她这端庄的气度、自以为是的伎俩?
  然而,她到底失望了。那丝挫败感,隐约可以从她瞬间黯淡的目光中搜寻到。碧梧纵然对她尊崇有加,但冯清又焉能不知她的心思?
  重新入座之后,我冷眼看着她们故作亲密的交谈。一个是无奈笼络,一个是着意巴结。我看她二人,都是打错了主意。
  “昭仪,有一件事,我正要问你。”冯清忽然换了肃穆的口气。我矜持地望着她。她说:“前些天二皇子生辰,你赠了四季汉服各两套。这是什么意思?”
  我稍稍一怔才想起此事,不以为然道:“皇上如今正提倡汉服……”冯清蹙眉,表示不愿听这话。我又说:“皇后,二皇子喜欢汉服,是他向皇上请求的。”冯清以审视的目光上下看我,不置信地问:“难道不是你教唆的?”
  我蓦然扬起脸。说到“教唆”二字,心中忽然有所触动,冷冷地问:“高贵人是这样告诉皇后的么?”冯清道:“你无需管她是怎么说的。”我心中了然,反而觉得畅快,不怒而笑:“臣妾赠服,皇上是许可的。莫非,皇上也是我教唆的?”
  冯清气结,忽然冷笑道:“不要忘记,这是鲜卑后宫,不是你汉家天下。”
  从昭阳殿出来,我特意捡了一条清静的小道。这一路极静,我将方才的人和事,在心里重新过了一遍。思绪忽然一滞:碧梧有孕,但身份卑微,她这个孩子,必然会过继给冯清吧?那么,就是嫡子了……冷静地转了几个念头,我忽然沁出一身冷汗。
  不期然,却在半道上遇见袁贵人。倒像是她刻意兜着我似的。她那双凤目,极其恣肆,盈盈流转了片刻,忽然轻笑起来。我厌恶她这般恣意,目不斜视,从她身边走过。却听她笑道:“我笑你们冯家,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我蓦然停步,在与她擦身而过的瞬间,举目凝视她。她眸中微闪,灼得我心中一痛,她旋即又道:“得道的,不过是太皇太后罢了。”我登时大怒。原以为她所说的“鸡犬”,不过是碧梧,却不料竟有更恶毒的范畴,囊括了冯家所有的子女。
  我半晌才冷冷一笑:“焉知有人尚不如鸡犬。”
  璎华并不理会,将双眉轻轻一提,那双眸子里的不屑便一览无遗:“真是天大的笑话!外人见冯家轰轰烈烈的权势,又是诗礼传世之家,殊不知老太师的两个女儿进了宫,也是互相倾轧,各自拆台……”
  我默然,心底油然升起的悲哀,渐渐扩散,终于消释了原先的恼恨,亦淡化了争强好胜之心。

  第十三章 不如前事不思量(1)

  “昭仪娘娘……”似有人唤我。藤花架下,正弹罢一曲,我诧异地循声望去。顿见墙角一隅不知何时倚着一个稚弱的身影,我定睛细看,立刻惊喜地唤道:“恪儿?”言毕起身,他亦向我奔来。
  “恪儿,你怎么来了?”我俯下身,自然地握住了他的双肘。他只是一个人来,并且着了汉装,是一袭宝蓝色的锦袍。
  “我听见琴声,就悄悄地过来了。她们都不知道呢——就是不能让她们知道!”他冲我眨了眨眼睛。都道他文静木讷,这一瞬间,却是慧黠而顽劣的。
  我轻声道:“这样不好,会让人担心的……”恪儿即刻流露出失望而委屈的神色,撇了撇嘴,喃喃道:“不然,她们就不让我到这里来了……”我心中一怔,来不及思虑其它,单是他这般神色,已让我于心不忍了。于是,柔声道:“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他仿佛放下了心事,非常信任地冲我微笑起来。这一瞬间,我有些恍惚。只觉得这种缘分是无可言喻的。譬如拓跋恪之于我,又譬如拓跋恂之于袁贵人……这倒是有些奇怪,因为拓跋愉才是她的亲生儿子,而她一贯又是刻薄而冷漠的。
  我不曾忘记数年前的那次偶然,璎华温柔含蓄的低语,恬淡安宁的神情;她温柔地理了理恂儿的衣冠,将束带重新扎紧,又细心弹去他发丝上的轻尘……眼神里的温柔关切,是无法欺瞒的,因而我一直笃信,她并非因恂儿的储君地位而这般爱护他。
  那她又是为何?旋即自问,我又为何对恪儿这般上心,抑或是恪儿为何独独喜欢我?终究也无从细究。
  此时,翠羽端了一面银盘过来,盛了精巧的吃食。我示意恪儿随意抓取,他只抓了三两样,眼睛却一直望着我。然后又把自己手中的一块酥糖递给我。这温情,我几乎无法承受,只是一直微笑着。
  许久,才拉了拉他的衣角,抿了抿他散出的鬓发,问道:“恪儿,你穿这身汉服,父皇见过么?”他有些失望地说:“没有。父皇出巡了,我也想跟了去呢。”我认真地注视着他,他实在是文弱的孩子,然而并不是我原以为的那般怯懦。
  “哦,那你为何不向父皇要求呢?”
  他忽然有些犹豫,然后轻声说:“我不敢,母亲也不让我说。”
  我摇了摇他的手臂,叹了口气。拓跋宏这次出巡,带了皇太子同行。想起恂儿,我难免有些遗憾。他唤冯清一声“母后”,这是礼节,恭敬而认真。然而,他如今已有十二岁,对于母亲的情分,毕竟是很难培养了。而我这个年龄,或者冯清这个年龄,亦很难对他生出母亲的温柔。
  “恪儿,那你这身汉装呢?”我忽然轻声试探道,“你母亲大概也不高兴罢?”他的委屈又流露出来,点了点头,似乎又想起什么,忙说:“对了,昭仪,恪儿一直没向您道谢呢。”他忽然挣脱我的手臂,退后一步,认认真真地做了个长揖。
  我一愣,忍俊不禁。旋即上前搂住了他,轻轻拍了拍他瘦弱的肩膀,说道:“恪儿,那你愿不愿意听我的话?”他不假思索,轻轻点头。
  我看着他的眼睛,清晰而缓慢地告诉他:“你是堂堂的二皇子,将来是要封王赐爵,做朝廷的栋梁的。有你父皇的认可,你爱穿什么就穿什么,不必顾虑其它。这才是你该有的气度。何况,你父皇不是一般的君主,他日后要改革朝政。将来,所有的鲜卑人都要穿汉装、说汉话、习汉字……”
  “就像你跟六皇叔一样?”他忽然问道。我怔了怔,缓缓点头:“对,就和始平王一样。将来,你定要效仿他,站在你父皇这边。”他被我庄肃的神情所震慑,尽管有些疑惑,但还是认真地听着。
  “那么,您能不能教我习汉字、背汉诗呢?”待我说完,他忽然诚恳地请求道。我惊喜地望着他,他说得是汉语,是纯熟的汉语!虽然拓跋宏对于皇子的汉学有严格要求,但恪儿目前还未上学,而且,高贵人不会说汉语。
  “恪儿,谁教你的?”我即刻也换了汉语。他兴奋地告诉我:“我有一个嬷嬷是汉人,我让她教的。不过,她不识字,所以我不会写……”
  我牵着他的手向内走去,非常欣喜,又非常自信地告诉他:“恪儿,我来教你,你一定可以学得比你大皇兄好。”
  接下来几日,拓跋恪便时常偷偷溜来。照管他的嬷嬷也有发现的,他便按我所说,发了脾气:“你们谁敢多嘴多舌,我下次定要回禀昭仪,设法将你们遣出宫去!”他后来和我说起,我笑道:“原该如此,一个好好的皇子,不该被她们束缚住了。”
  恪儿的资质确实不高,但他那份隐匿的执拗,却非常可爱。写不好,便默默地揉起来,再写。我不忍心,笑着宽慰道:“恪儿,开头写不好也不要紧。”一面走过去说:“让我看看。”
  他忙将那团纸揉得更紧,固执地说:“不让你看。”随即又埋首,认真书写。我安然坐于书案下首,含笑望着他白净的侧脸。
  忽然记起不久之前,拓跋宏曾经问起:“你觉得几位皇子中,谁最出色?”他或许认为,我未曾生育,对于皇子们的评价应该是客观的。
  我心里苦笑了一下,终于客观地说:“四皇子。”他并不惊讶,颔首道:“与朕的想法一样。不独朕,彦和也夸他风神外伟,黄中内润……”提及拓跋勰,我微有些怔忡,不禁轻声道:“怿儿的气度,与始平王颇为相像。”
  拓跋宏想了一想,点头道:“还是你观察得仔细。”这“仔细”二字,我心中不免暗惊。拓跋宏却无异色,只是感慨:“想不到罗夫人默默无闻,却教养出如此佳儿。”我暗笑他不了解绾衣。
  他又沉吟道:“怀儿还小,愉儿娇纵,恪儿……”我听得分外仔细,见他有些犹豫,便关切地问:“恪儿如何?”他说:“恪儿太文弱。”我只是沉默,并不插话。
  眼前的恪儿,确实是文弱的。他那双眼睛间或抬起,活脱脱有高贵人的灵秀。一个男孩,如此这般,大概就有些遗憾了吧。
  我忽然问:“恪儿,你母亲平日都陪你玩耍么?”他摇头道:“不,她陪弟弟妹妹……”他所谓的弟弟,是指拓跋怀;妹妹,则是新生不久的小公主了。
  我忽然意识到,恪儿在这个寂寞的年龄,正处于一种尴尬的位置。他行二,上有皇太子分去了父亲的重视;下有弟妹,分去了母亲的疼爱。
  我心中怜惜,便对他有求必应。他写字累了,忽然歪着头,带着几分疲赖的神情,看着我说:“您能不能弹琴给我听呢?”

  第十三章 不如前事不思量(2)

  拓跋宏此次出巡,不到半个月就匆匆回宫。
  隐约听说,是南朝出事了。继位不到一年的萧昭业被西昌侯萧鸾所废,萧鸾立萧昭业之弟萧昭文继位。昭文才十五岁,不过是个傀儡。按辈份来推,萧鸾是萧昭文的堂叔祖。他既大权在握,免不了靠杀戮来立威:南平王萧锐、晋熙王萧銶、宣都王萧铿、桂阳王萧铄、衡阳王萧钧、江夏王萧锋、建安王萧子真、巴陵王萧子伦……短短几个月间,二十多位亲王,相继被杀。
  一面是南朝的腥风血雨;另一面,却是北朝的平地波澜。
  拓跋宏甫一回宫,便于朝堂上当面评点各人政绩。或削禄,或解任,或黜官,当机立断,不容申辩:以“无勤恪之声,有阿党之迹”为由,免去了四弟广陵王拓跋羽的录尚书和廷尉之职,改为太子太保;以“近来偏颇懈怠”为由,夺尚书令陆叡的俸禄;以“神志骄傲”为由,解除任城王拓跋澄的少保之职;以“不勤政事”为由,削尚书于果的俸禄……
  这其中,有他素来相重的兄弟,亦不乏平日亲近之臣,百官难以揣摩他的用意,不由得人心惶惶。
  然而,这番人事的变动和吏治的调整,不过是一个开始。
  深夜,拓跋宏合上最后一本奏折时,我起身从偏殿的小炉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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