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逝幽幽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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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逝幽幽莲- 第4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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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我唤翠羽开箱。
  “左首第三个,红木雕花的,是这把钥匙。”我的记忆准确无误。翠羽却有些惊讶。她随我多年,情分已然不浅,因而直接问:“昭仪是想找什么东西?”
  因她这一问,我却犹豫了。那面琥珀刻兽,我忘不了,她必然也是记得的。我缓缓坐下,呷了口茶。翠羽见我这般神色,立刻转身检视门户。待她回身到我跟前,我终于叹了口气,将拓跋勰的话和盘托出。
  “昭仪,您何苦骗他?”翠羽焦虑,但仍勉力压低声音,“这东西不如就还给殿下罢。留着它,日后不定有什么麻烦……”我有些怔忡,捧着茶碗问:“会有什么麻烦呢?”翠羽愣了愣,摇头道:“当时在家庙中,夫人就说了,这东西不可轻易示人。”
  我有些不以为然:“我不是将它束之高阁了么?”翠羽道:“但东西毕竟在您这里,何况是御赐之物。”见我失神,翠羽又道:“您不如就偷偷还给……”
  “不。”我忽然极轻极细地否认了。我固执地想保留那一点相知的情分。哪怕当年的不堪,为他窥破,但窥破的也惟有他啊。
  翠羽愕然。我将钥匙收起来,起身道:“罢了,就收在那里罢。不必再看。”
  不必再看,却也清楚地记得那面琥珀清润的模样和凝在里面的蝉,以及拓跋勰的那句话:我要守为臣的本分,也会为你计量。
  不久,听说七皇子拓跋恌病了。因他幼弱,拓跋宏本该格外关心才是,却因冯清的缘故,不再涉足中宫。我并不刻意劝他,也并不关心拓跋恌。但出于礼节,还是吩咐翠羽前去问候。
  孰料,冯清将礼品原物奉还。我倒不在意,只随口问了问:“七皇子如何?”翠羽亦是缜密持重的人,将头轻轻一摇,目中的笑意却深了几分。我冷笑道:“那么,她是小题大做,旨在皇上了?”
  翠羽不答,转身欲将冯清退还的几样礼品收起来。我心中忽有所思,吩咐道:“不必,就这样放着罢。”
  就这样任其放着。不多时,拓跋宏果然下朝归来。殿外唱报再三,我却一直等他走到阶下,才仓皇出迎。
  他果然有些疑心,四下相顾,问:“这东西是做什么用的?”我流露出一点惊惶,似犹豫了片刻,才答道:“臣妾准备去皇后那儿看望一下……”
  拓跋宏随口说:“听说恌儿病了。”我很快接口:“看上去似乎并不严重,皇上不必担心。”他不禁疑惑道:“你尚未前去看望,又是如何得知的?”
  我立刻作出失言的悔意,踌躇不言。翠羽得了我的暗示,道:“昭仪已经去看过了,这是皇后退回来的……”我轻声斥道:“翠羽,你越来越放肆了。方才叫你收拾东西,你干什么去了?现在又胡说什么!”
  翠羽旋即伏地请罪。拓跋宏叹道:“下去罢。和你无关。”室内静了下来,他神色如常,并无怒意。我心中虽有些意外,也不敢再提及。
  又过了好几日,给事中王遇求见拓跋宏。言及七皇子的病,恳请皇帝亲自去看一看。王遇年事已高,又是太皇太后提拔的,拓跋宏不忍拂了他的面子。终于去了。
  我听说后,惟冷笑而已。
  苏兴寿轻声道:“昭仪可知,王大人亲自出面,这其中有个缘故……”我心知事情有些蹊跷,便举目睨了他一眼。他谨慎地压下声音:“王大人先去开导皇后。他说,唯有皇后换上汉装,此事才有转还的余地。皇后答应了,他才敢亲自去请皇上……”
  我先是震惊:冯清也会低头么?旋即却又冷然了。苏兴寿看在眼里,又道:“王大人可是太皇太后的人呐,自然能劝皇后了。”
  我不动声色,问:“你如何知道这些?”他说:“奴才的拜把兄弟双蒙,在皇后宫中当值……”
  我沉吟道:“那么,皇后也肯说汉语了么?”
  “那倒没有。皇后推说对汉语不熟,尚须时日学习。”
  这固然是推诿,但并不会得罪拓跋宏。我深知拓跋宏此时如履薄冰,他最迫切的举措是汉化、改革,而南伐之心又不曾淡化。在这当口,他必然不愿后宫有些变故。因此,冯清尽管只是一点点让步,他却能够顺势容忍。
  听罢,我一如往日,心底纵有波澜万顷,微笑中,却是涟漪一痕也无。

  第十六章 何事秋风悲画扇(1)

  太和二十年正月,拓跋宏下诏:“北人谓土为拓,后为跋。魏之先出于黄帝,以土德王,故为拓跋氏。夫土者,黄中之色,万物之元也。宜改姓为元。诸功臣旧族自代(平城)来者,姓或重复,皆改之。”
  于是,改拔拔氏为长孙氏,达奚氏为奚氏,丘穆陵氏改为穆氏,步六孤氏改为陆氏,贺赖氏改为贺氏,独孤氏改为刘氏,贺楼氏改为楼氏,勿忸于氏改为于氏,纥氏改为嵇氏,尉迟氏改为尉氏。
  诏令一出,朝野哗然。守旧的一方仍然推咸阳王拓跋禧出面,一来,他是拓跋宏最年长的弟弟,居于高位;二来,他既比皇帝年少,言辞即便有些过激,也是容易得到谅解的。拓跋禧日日哭谏、苦谏。拓跋宏起初还安慰几句,耐心地向他解释,到后来,则厉声斥责,不再见他。
  “娘。”是恪儿在唤我。我心中温柔地一颤,每一声都仿佛是初次听到。他的汉语说得越发流畅了,汉学亦大有长进。我对于他,自是千般纵容,惟独不肯在功课上放松分毫。
  今日,他却笑嘻嘻地告诉我:“娘,二皇叔狼狈极了。”我知道是怎么回事,笑了笑:“你看见了也只当作没看见罢。”他又说:“那么,皇兄呢,我也当作没看见么?”
  我心中暗暗一惊,却不敢流露出过分关切的神色,只是淡淡地问:“他也在求皇上么?”恪儿点头道:“父皇很不高兴。”
  我心中已经明白了,思绪不免荡了开去,俄而定神看他。这一两年来,他的身量拔高不少,但由于瘦削,远远望去便有些弱不经风的样子。他的骑射功夫也不好,每有自卑,我总是告诉他:“罢了,恪儿,你的天赋既不在此,又何必勉强?”只教他多读些书罢了。
  恪儿静静地看着我,忽然问:“娘,你怎么了?”我回过神,忽然望着他,问:“你叫什么?”他并未犹豫,即刻回答:“元恪。”
  我心中慨然,谁说这孩子不慧呢?将他拉近了些,犹豫片刻,却终于没说什么。只怕还不是时候罢。我拍着他的肩,笑道:“你们兄弟上学,先生怎么说呢?”恪儿十一岁,和小他一岁的元愉、元怿一起上学。
  他说:“四弟最聪敏。”我微笑颔首:“那是自然。”他又说:“先生赞我‘端严若神’。”我不觉怔了。执了他的手,切切道:“恪儿,你有喜怒,不可轻易表现出来。”他一贯是沉默寡言的,此刻便也郑重地点头。
  我忽然满心怜悯,觉得这孩子太压抑了。
  拓跋宏,如今该是元宏了。
  那日,诏书初下,我心中不免惴惴。他闲步而来,眉宇间的神情一如旧日。我低鬟敛袂,深深一福。他驻足道:“何必多礼。”一笑,从我身边轻轻走过。
  我随后入室。凝目看他,含笑,亦含了愁。在世人看来,改姓意味着对祖宗的背离。而他竟有这份决心和勇气,甘冒天下之大不韪。连我也不能不震惊。
  他读懂了我眼中的意思,温和地笑了:“妙莲,你不必为我担心。这一切都是预料中的。”顿了顿,又以端庄的神情缓缓说道:“将来,载于史册的名字,将是元宏。”
  元宏,我心中默念。瞬间也有豪情,也有叹息。这段心事,果真就放下了,却又暗暗怀了旁观之心。
  果然。几日后,听说皇帝驾临中宫。不多时,殿内传出争执声,夹着几声哭泣。继而又听闻皇后凌厉而悲恸的声音:“陛下何不回平城看看先祖的陵墓,听听宗室元老的谏言?您一味宠幸汉人,任汉人左右朝政。祖宗的家法,鲜卑的习俗,到您手里全变了样!陛下的身体里流着鲜卑最尊贵的血,如今却要背离先祖!这些姓氏代表卓著的功勋和高贵的血统,岂容更改?您若一意孤行,只怕江山也要改姓……”
  砰然一声,冯清沉沉地坠地。元宏盛怒之下抬手将她向外一推,又反手一挡,生生打掉了她的下半截话。冯清踉跄几步,摔在地上,连带着将一只檀木花架也挂倒了。在一连串清脆的破裂声中,她掩面而哭,元宏却愤然拂袖,大跨步走了出去。
  苏兴寿绘声绘色地向我描述着。我却连一丝喜色也无,只颔首道:“有劳,且下去领赏吧。”
  不久,元宏下令定族姓。
  汉家氏族,以清和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太原王氏为贵,号为“四姓”。元宏将太祖以来的八大姓,穆、陆、贺、刘、楼、于、嵇、尉,定为国姓,与汉族的崔、卢、郑、王地位相当。同时,令王肃、宋弁等熟悉南朝典章之人,依照群臣父祖爵位的高低,将其余的鲜卑姓氏也划分了族姓等级。
  自此,鲜卑族内,正式确立了南朝的门阀世袭制度。
  这一次,皇族贵胄多半没什么意见,而出身清望之族的中书令李冲却有异议:“陛下一心求治,却将国人分为三六九等,为何专取门品,不拔才能?”著作佐郎韩显宗也诘问道:“陛下岂可以贵袭贵,以贱袭贱?”
  然而,元宏如今亲政已有六年,大权在握,便以威仪压制了诸多反对之声。

  第十六章 何事秋风悲画扇(2)

  这一年的春天,与往年无甚相异。
  “听说华林园里的红梅,开得煞是热闹。”那日,我偶然一句,孰料元宏即刻就下旨,五日后在华林园张置酒乐,宴请群臣。翠羽朝我看了一眼,递了个欣喜的眼风。我却不敢大意,翻来覆去地将前因后果想了一想,心中陡然生出几分疑惑:元宏近年致力国政,若非节令,断不会如此铺张,何况只是为了妇人一言。这一想,欢喜又渐渐冷却,他纵是再宠我,我也不过是“一妇人”罢?
  然而,我既接了旨,自然着意布置歌舞。几日后,见他有闲,便将情况简单地说了一下。
  他似听非听,察觉到我的停顿,才颔首道:“这些事交给你,我总是放心的。”我笑道:“皇上近来太过劳累了,游园也合时宜。”他并未接这头话,却缓缓说:“如今,世族已定,尊卑分明。朕打算以皇后的懿旨,召汉姓高门之女一同赴宴。”
  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我心中却陡然一惊。“为什么?”竟这样直接而生硬地问了出来,自己亦有些后悔不安。待要想办法圆转,他已开口解释道:“朕的意思是,那日,让几位出身中原士族的汉臣带女儿一道进宫。鲜卑贵族要融合到汉族中去,联姻是最好的办法。”
  我的唇边渐有凄凉的笑意。柔情蜜意仍在眼前,他却要再次纳妃了。哪怕只是为了政治,我也无法释怀。然而,我又能如何?只是暗暗咬牙,将悲凉的心绪生生压下。他还说了什么,我却不曾听到。
  许是留意到我神色有异,他微微一怔:“妙莲,你……”
  我勉强稳住心神,仓促之下便想找句其它的话来说,好掩饰这一刻的难堪:“陛下说得不错。只是,说到定氏族,臣妾很为陛下忧虑……”话题不知不觉岔了开去。他心平气和地听着,眼中含了几许鼓励的意思。
  无奈,我只能顺着这个岔口继续枝蔓:“南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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