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逝幽幽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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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逝幽幽莲- 第5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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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生,遂注定万劫不复。
  而元瑶在落章的瞬间所流露出来的那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在后来的日子里一点点清晰起来,清晰到其中残忍、快意、复仇的滋味,一览无遗。
  我披衣坐在窗下,又过了几日的辰光,却忽然想起元瑶那日的话来。一种异样的感觉油然而生:剧鹏原本是依附太皇太后的,元瑶既然不屑于冯家,为何这次却帮他说话了?心中蓦然一沉。
  然而,已经迟了。
  熟悉的面孔猝然惊现,我刹那定住。这些年的时光,于瞬间颠覆。一时竟不知今夕何夕,更不知此身何在。
  “你……”喉间只是吐出这样一个字。惊而疑,急而促,却颤抖不能成声。这不是预期的重逢,却是箭在弦上,千钧一发的关口。但我毕竟不是当年的冯妙莲,一阵目眩之后,很快又定住了神,声音却仍在发颤:“为何是你?”
  为何是你?伴随这一问,他的笑容缓缓绽出,若有所思地望着我。面容清修,眉目安宁,似乎岁月不曾留下痕迹,这还是九年前的他,在家庙、在冯府……我忽然怒了,怒火掩去了畏惧与不安,遂扬声质问道:“为何是你?”
  “皇后。”他将这两个字咬得极深、极重,“别来无恙?”我耳畔尖锐地一响,蹙紧了眉,只道他别有企图,我却虚得一丝力气也无,勉强才颤颤道出一句:“你来干什么?”
  他并非不惊诧,我亦并非不心痛。只是他的怨怼多于惊诧,我的戒备多于心痛。默然对峙良久,往事之迹只余下怅惘和荒诞的滋味。终于,听得他说:“陈留公主持了皇后的懿旨。她说,这是你的意思。”
  我睁目瞪他:“公主如何知情……”我不免心虚,下面的话难以出口,而他眼中忽然有了几丝暧昧的温情。我顿时悟到王肃在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而陈留公主出面,又持了皇后的懿旨,自然就避开了寻常关卡。我暗暗咬牙,只觉浑身酸软无力,极力镇定住了,才唤翠羽进来,吩咐道:“请陈留公主过来。”
  又默然思忖片刻,才启齿道:“高郎。”这个称呼是循着记忆脱口而出的。毕竟生疏了,十分不惯,两人都怔了片刻。这瞬间,才有了几分稀薄的温情。但这温情却是为了反衬我的寂寞。眼中到底也有了泪意。
  他似乎不忍,却终于踟蹰着问:“难道这不是你的意思?”他眼中有固执的期待与哀怜,我却要将此生生掐灭,道:“我为何要见你,我何至于蠢到要在宫里与你重述旧情?”一面又抽了口凉气,“你胆子也太大了。”
  他怔忡,但并不十分意外。目光柔和地拂过我的蝉鬓,以及七钿蔽髻。我不忍看他,怆然道:“若真是为了我,你就不该来。”
  “不错。你如今母仪天下,自不必念及旧情。”他眸中的光,隐约交替着明暗,语调是从未有过的彻骨冰凉,“只是,我错信了人,才将生死置之度外。”
  我终于默然。人却是恍惚的,还有谁能为我置生死于度外呢?心中忽然酸涩起来,也终于有了些温暖的慰藉;却已顾不得那些了,只为那“错信了人”而心惊。不知那人意欲何如?
  翠羽恰在此时仓惶奔入,我见她这般神色,已知事情不妙。“公主今日出宫礼佛,直接赶往悬瓠去了!”
  悬瓠!元宏在年初已发兵邺城,驻于悬瓠。甫一入耳,我心中已明白过来,这是蓄谋已久的圈套。
  身畔,高菩萨似微微笑着,待我定睛细看,他却是茫然无措而又惴惴不安的神情。

  第十九章 寂寞空庭春欲晚(2)

  翌日,剧鹏扶病入宫,请见皇后。
  我犹豫了一下,自知无法应付,于是吩咐翠羽:“请他回去吧。就说我身体不适。”须臾,剧鹏的声音远远地传来:“此事不明不白,臣请皇后一个说法……臣侍奉太皇太后多年,又蒙皇上恩宠,从不屑于假公济私,决不会允许犬子借臣之名求取官职……”距离并不近,却清晰而又凌厉,我不禁微微失色。
  翠羽忧心忡忡地望着我:“皇后,若任由他这么叫嚷下去,恐怕后宫都知道高菩萨之事了。”
  我犹豫了片刻,终于霍然起身。明知剧鹏无辜,却还是硬起心肠,立在户限之外,凛然喝道:“放肆!你入宫多年,越发不懂规矩了,中宫岂容你这般喧哗?”
  一瞥之下,剧鹏果然病得很重。他挣开了宫人的扶持,颤巍巍地跪下来,道:“皇后,臣历来清正自守,不敢担这个责任。敢请皇后唤那人出来,查清来历,以肃宫闱……”我匆匆打断他:“中常侍,我看你是病得糊涂了。”
  “不,臣虽病,但神志清楚。”剧鹏蓦然扬声,凛然道,“臣不能担此污名,也望皇后自重……”我悚然作色,旋即向身旁递了个眼色,道:“还不扶他回去?”
  “皇后乃文明太皇太后之侄,昌黎武公之女,岂能如此昏昧,置礼仪廉耻于不顾……”他到底被架走了,遗下的话却使我浑身战栗,不能自持。
  元宏已在返回洛阳的途中。
  他下诏罢黜李彪。理由却是,中书令李冲弥留之际曾上表弹劾李彪,说他“专恣无忌,尊身忽物;听其言如振古忠恕之贤,校其行实天下佞暴之贼”。
  是么?李冲病亡于数月之前,虽然在留守洛阳期间曾与李彪有过龃龉,却不曾听闻他有手书弹劾李彪。直到御史贾尚下狱,暴病而死的消息接踵传来时,我终于明白,元宏是对元恂之事起了疑心。
  元恂已死,他无从求证,故而只能罢黜李彪、赐死贾尚。他固然不能肯定,但对于我的信任一旦崩塌,种种往事就难免呈现出可疑之迹。
  我并非不心虚。连日来闭门不出,宫里虽一如既往的平静,却暗藏了汹涌的浪。那日,忽然对清寒的莲池生出几分渴慕的相思。明知并非菡萏的节令,却还是不知不觉地踱到此地。
  忽见罗夫人独坐于斯,淡淡春衫薄。我犹豫了一下,终于轻轻地走过去。她含笑看了我一眼,不说话。我也不说话。
  听了许久的风声。她终于开口:“皇后,听说皇上已经起驾回洛阳了。”我笑着点点头:“是呀。”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
  又是一晌无话。
  “绾衣……”我欲言又止。她忽然侧过脸,静静地说:“其实,我有一件事欺瞒了皇后。”我心中一颤。她仍然看着我的眼睛,说:“皇后上次问我,是否起过不安分的念头?其实是有的。有过一次。”
  我的心突突跳着,红潮一直逼上颧骨。她说:“那日,我看见高贵人的耳背后,有淤血……我借着替她整理耳环,遮掩过去了。”太遥远的事情,如今听来,当事人仿佛旁观者一般。我已想不起那些刻意为我所遗忘的细节,但笑不语罢了。
  “那时,我并没有什么不安分的念头。直到后来……”她将头低下去,极轻极细地说,“后来,皇上废后,我将这件事告诉了王遇大人,王大人原本也有些怀疑……”
  我心中有些发凉。此时忽然明白过来,当日,王遇的“谤议”之罪,原来是针对我的。而罗夫人,这念头埋得那么深,又在合适的时候,伺机而起。只是,她原本可以一箭双雕,却为何……
  “我自以为自持,也无法控制这样的念头。可见,人有时候对于自己,也是无能为力的。”罗夫人轻声叹息,“我后来也就明白了,无论是在名分上,还是在皇上心里,你都是无可替代的。从此之后,我才是彻底地与世无争。”
  我恍恍惚惚地走回去。
  执事官垂首低声禀报:“中常侍剧鹏大人病卒。”我愣了愣,止步看他。他略略抬高了声音,重复道:“中常侍剧鹏大人……”我颓然摇手,阻止他:“知道了。”我知道自己已无法回避了。
  经过西院时,隐约听到有孩童的啼哭,嘶哑而无力。靠着门扉立了片刻,我终于吩咐道:“去请郑充华来。”
  元恌生着病,我素不留心他。宫人多半长了双势利的眼睛,见我如此,也就疏忽了他。他病了好几天,才有人向我禀报。我并不在意,淡淡地说:“传太医吧。”此后亦不过问。如今,听他声声啼哭,却牵动了愧疚与怜惜的心思。暗想,他这般年稚,最是容易产生依恋之情,为何我却无心照顾他呢。始知人与人之间,都是有缘分的。何况,我收养他的本意,不过是为了报复郑充华。
  郑充华匆匆赶到,止步于阶下。元恌的哭泣犹未止歇,她仓惶抬头,眼中含了泪。我望着她憔悴的面容,温和地说:“你的孩子,我交还给你罢。”
  转身即走,并不多看一眼。只觉得,一切都该结束了。
  注:剧鹏,高阳人。粗览经史,闲晓吏事。与王质等俱充宦官,性通率,不以阍阉为耻。文明太后时,亦见眷遇,为给事中。高祖迁洛,常为宫官,事幽后。后之惑萨菩萨也,鹏密谏止之,不从,遂发愤而卒。

  第十九章 寂寞空庭春欲晚(3)

  元宏从悬瓠返回洛阳,行程是隐秘的。我心知他一天天近了,无数次地感受到他渐渐迫近的气息。
  就这样终结么?我心中犹自不甘。然而真正是倦了,忧郁、悲苦、凄惶、胆怯、羞惭、思念,日夜相煎,又终于渐渐沉了下去。心中什么也没有。惟念念不忘于罗夫人那日所陈述的事实,仿佛是她这番话,冷却了我锐意攫取之心。
  我似乎放心了,却不明白,我又有什么可放心的?
  当风而立,广袖罗襦之下,轻轻垂着的手中紧握一块佩饰,手心被硌得隐隐发疼。我如今终于有勇气直面它,亦是直面家庙那一段落魄不堪的岁月。绝望时,亦是豁然处,我仰面朝天,微微一笑。
  “高郎,你看明白了么?这就是一个圈套。”
  身后微有响动,我知道是他。这样自然地脱口而出,仿佛对他的感觉并未疏离。他似乎也怔住了,半晌才道:“皇后能设法对付么?”
  我意绪萧索,淡然道:“你的名字已经入了宫中籍册,除名也来不及了。何况,陈留公主既已知情,恐怕也瞒不下去……”高菩萨平静地问:“那么,你是与我同归于尽?”
  我终于转身,道:“你怕么?”他一丝犹豫也无,微笑亦是坚忍:“如此,我何惧一死?”这番决绝的神色,我却怕了。心头忽然一颤,并非震惊,亦不是感动,只是莫名的不安。
  那日,润拂于春风之下的他,着素裳缁衣,戴进贤冠。我望着他,忽然有半晌的失神,仿佛回到多年前,清风朗月之下,他衣袍翻飞,温和而执著的凝视。我僵硬的心忽然有了和暖的温度,我知道他那时是真心待过我的。
  此时,恰有轻风拂起衣袖。他忽然问:“这是什么?”我僵硬地抬起手,并未刻意掩藏,而那面琥珀刻兽,他亦是见过的。一朝曝于日下,光泽澄澈一如旧日。他注视了良久,亦怔了良久。直到我掌心轻轻一翻,将琥珀重新握于拳中,他才问:“是始平王所赠的那一面?”
  “如今是彭城王了。”我微感怅然,低首自语,“不知我有没有机会将它还给他?”还给他,意味着曾经相知相重的情意,我已经舍弃了。
  高菩萨微笑道:“我没想到你仍然留着它。”我说:“留着它,倒也是个危险。”他的眉心微微一蹙,忽然带了几分调侃的意思:“既是圈套,如今可是四面楚歌了?”
  我凝神不语。我并非满盘皆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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