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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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妖-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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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宴夫人掩上藏着厉色的眼,慈爱地说道,“不提这些了。汤都凉了,你快喝吧。”
  白妖转头来看她,看了许久,忽而轻轻一笑,眼底流光,敛尽千华。
  她拿起那碗汤,捧到唇边轻呵一口气,微仰头,一点一点慢慢喝下。
  手里捧着空空的青瓷碗,她转头去看窗外,那里一棵老树下,站着她年华不再的父亲,皱痕深刻的眼里盈着饱含辛酸的泪珠。那是爹爹对她的心疼,她懂得。可她,怕是会忘尽了。
  她依然噙着笑,深如墨砚的眼里忽尔滚下些许晶亮的颜色来。
  她说:“只要你们还有一点点爱我……”
  “哐啷”一声清脆,那瓷碗跌落在地上,碎成千片。

  那裙上绽着一大朵血花

  织墓崖。
  梅树落落,桂香却盈。
  他指上的一个瓷杯清脆地摔在地上,拾拣起来,上面缺了一口。
  他望着这裂了一个口的瓷杯,陷入沉思。
  白妖,她可还好?井歌会照顾她的吧。那日酒坛里藏着的两人,他怎么会不知道?他只是……只是希望那个人幸福啊。她若爱,他便成全。
  他知道她的性子,那样性子的她若不能成妖,便是死呵。
  他轻笑一声,有些自嘲,他井兔公子什么时候成为这样悲天悯人的人?
  “吱啦”一声,一只灰黑色的肥鸽落在面前的石桌上,黑玉般的眼珠子直瞪着他看。
  他放下杯子,抱它过来取下它脚上的小筒。展开纸来看,寥寥四字。他认出那是井歌的字迹。
  “白妖失踪。”
  目光一凛,树枝上跌了一朵白花下来。他信手拈来,含在嘴里。
  微洗国。
  流荒当歌倒挂在一棵树上,问墙头上坐着看云的刺啬:“老头,你说哥哥会来吗?”
  “不会。”
  “为什么?”
  “因为流荒大少爷在这里,他不来也可以。”
  流荒当歌喜滋滋地跳下树,眼里洋洋得意:“那是,只要我流荒少爷在,白妖怪不会出事的。”
  刺啬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话。
  暗牢。
  夜色里,杂乱的草堆里仰面躺着一个白碧色长裙的女子。白发覆面,樱红的嘴角一丝深红的血迹,白皙的手腕、脚踝上挂着沉重的金属镣铐。
  华服庸贵的妇人在这牢外静静地看她,眼里一片慈爱的泪光。
  “阿朝,不要怪阿里,要恨就怨恨娘吧。娘不能让你毁了阿里,你不该、不该活着回来,不能让天下人知道你活着!”
  因为阿里为你做的已经够多,那杀人的罪孽不该再由他来承担,你若是死的,他的杀戮便有了缘由,可你活着,那么一切,便都成了作孽。
  他在作孽,你帮谁?
  “娘当然要帮阿里,这些年,只有阿里陪着娘亲,还有阿雪那孩子,若没有她舍弃了原有的身份来替代你,那场流荒嫁骨,我们便违誓了……”华服妇人低头拭去脸颊上的清泪,憾叹道,“他们的牺牲,你要懂得偿还才是,如此,才配作宴家的女子……”
  一声轻响,那个躺着的女子微微动了一下,睁开双眼。
  宴夫人一惊,生生后退了几步。怎么会?怎么会这么快醒来?她明明喝了那碗下了毒的参汤,明明断了经脉,明明失了意识,如何会醒来?
  “金嫣!”
  “夫人。”
  “快端汤来给她喂下!”
  若再下些药,应该会没事了吧。
  “是。”金嫣乖巧应道,出去端来一碗汤药。她有些惊悚地走进牢里,缓缓在那个女子身边蹲下,拿起药汤灌进她的口里。
  “好了,夫人。”金嫣退出来,重新锁上牢房,把钥匙递还给宴夫人。
  “金……”宴夫人接过钥匙刚喊出一个字,便生生断了音,惊恐地看着面前的金嫣在她面前委身倒地,那裙上绽着一大朵血花。
  金嫣死了?
  宴夫人心底漫出骇然的寒意,转头去看牢里,竟见那个白碧色长裙的女子赤足走来,唇边不断涌出黑污的血流,脚上的镣铐拖曳在地上,发出铿啷的声响,白皙的足上磨出狞狰的血流,她却仿佛感觉不到痛楚,慢慢地朝宴夫人走来。
  宴夫人愣在原地。
  那血污滴滴落下,顺着她的掌心滑落,在地上哗然裂开。
  她只是轻轻碰了一下那牢门,却轰然一声坍塌了整座牢狱。
  “我要杀他。”她俯身在宴夫人的耳边轻轻说道,那血污嗒的一声落在夫人的颈上。

  那瓷白的颈后,用白发束着一颗人头

  九月九,无月之夜。
  他在祭坛上,俯视台下众生。
  今夜,便是他执著多年的朝圣祭最后的祀礼。过了今夜,他们便都能解脱得到救赎了罢。
  “祭礼开启。”
  那些祭引,都会死。
  用这无上的死祭来祭奠生者,他手染血腥,不可自拔。
  鼓声烈响,狂欢的人群在烟雾里一个接一个倒下。锋利的剑尖入肉三分,用力一剜,这心头肉便扑通一声掉进桶里,泡在一汪鲜亮的血液中。
  暗处里,一个白碧色长裙的身影现出,赤足踩着薄雾,一步一个泉鸣的声动。她远远地走来,拖着一具模糊的血肉,墨深的眼底抖动着一层血色的光亮,那隐隐的杀戮之气伴着血滴一路而来。
  他正专注握着剜心的剑,没有看见那人的到来。直到一双苍白的手握住他的剑尖,那锋刃在她的掌心狠狠一划停了下来。
  “哥哥,我帮你吧。”她笑靥娆娆,纤白的双手握着那剑用力一扎,深深地剜出一颗心来,她捧在手里,轻轻用舌尖一舔,对着他绽出一笑,模样说不出的妖异骇人。
  他甩开她的手退开,眼偏向后一瞥,看见那具被她拖来的模糊血肉。
  “那、那是……”
  “哥哥,那是娘亲,她吵着要来见你,我把她带来了。”她娆娆笑着,眉心一朵四溅的腥红,那里刚刚,该是刺进了一剑,才会显出如此可怖的血洞来罢。
  “你杀了娘?”他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妖孽,指下捏紧一个诀,蓄势待发。
  “呵呵呵……”她掩眉轻笑,转过身去,“哥哥,不是说为了阿朝的复生死再多人也无所谓吗?那么娘死了也是没关系的呀!你看,还有爹呢……”
  他赫然收紧瞳孔,一个踉跄跪倒下去。
  那瓷白的颈后,用白发束着一颗人头,混浊的眼里含着辛酸的泪珠,那是爹。
  她一松发髻,扯下那个人头丢进他的怀里,唇边一抹讥诮的冷笑:“怎么办呢,哥哥?这些口口声声要护着你的人都死了,怎么办好呢?这算不算是一家团聚呢?都死在一起,你说好不好?”她俯下身,凑到他面前,轻声说道,“连阿雪也杀了,你说好不好?这八年来,你们不是一直把她当做我来看待吗?哦,不、不,不是呢,还有哥哥你,你把她当妻子看待的吧?妹妹,怎么能跟妻子比呢?你说对吧?”
  “你这妖孽!”他握剑跃起,口里念诀飞身朝她刺去。
  她侧身避开,扬起的长发却被齐齐削下。
  他大吼:“八年前就不该放过你!不该给你留下活路!”一剑比一剑狠厉。
  她停在他的剑前,仰头大笑,额心处的血洞不断涌出热液来,顺着柔软的肌肤拥挤下来,血淋淋地布满她干净的脸孔。
  “哥哥,这便是你的心里话么?为了她,你弃我、杀我?还是为了她,你教唆娘在我饭食里下毒。我活着,你便是造孽。你不容我,娘不容我,你心疼阿雪,娘心疼你,爹又心疼娘。你们全都不要我,全都要我死!”
  她眼前一片血雾,再看不清虚实,身下的骨早已断尽,可她恨,她要撑着,亲手杀了他。他逼她变成这样,他们逼她,逼她成妖!
  为什么,不能爱她呢?她原不是妖孽呵。
  “阿朝,”他笑着唤她,眼底氤氲着雾气,“你不该活着。”他走近她,轻轻抚上她的额心,“你看,连阿雪都想你死,这是妄生咒啊,你懂不懂?”他的手指捏在她的断骨上,面上却挂着低柔的笑,“不要任性了,阿朝,去死吧,好不好?”他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你忍心哥哥背负弑妹的骂名么?你忍心让哥哥错杀千人么?听话好么,阿朝从小都听哥哥的话,这一次也不要任性啊。你死了,哥哥也会救活你的,你看……”他温柔地扳过她的脸让她看着祭台下的死尸,“你看,这些人都是为了让你重生才死的。你,怎么忍心让一切破灭呢?乖乖去死,哥哥,会完成朝圣祭,会让你活过来的,好不好?”他的手指已经捏在她的心骨上,只需微一使力,便能捏碎她的心脏。
  她笑起来,仰头吻上他的眉眼,稚气地道:“好啊,哥哥。”
  他手指收紧,用尽了力气。
  “不要!阿里,不要!”一张苍老的容颜挡在面前,不知何时醒来的宴夫人扑上来紧紧抱住白妖,“阿里,你居然、居然……弑妹?……你瞒了爹娘八年,八年哪,你怎么忍心下得了手?她是你妹妹啊!”
  那满身是血的华贵妇人居然没有死。
  宴帝里好笑地看着宴夫人:“娘,你不也下得去手了?那碗参汤里的毒,你忘记了?百转千肠,蚀心的毒,是您亲手下的,你还记得么?”
  “我……”宴夫人黯然语塞,他说得对,他们,都是杀人凶手。
  这个依然有着美好面容的妇人散乱了一头黑白参差的发丝,眼角添了几枚深刻的皱纹,她护着那个本来被她关在暗牢里的白发女子,她颤魏地去抚白妖的脸,眼底无尽的悔恨和怜惜……

  一个桂香沁鼻的怀抱

  暗牢里,白妖说要杀宴帝里。
  她举剑去阻止,一剑洞穿了她的眉心,白妖没有躲。
  她想死的罢。
  不然,不会甘愿喝下那碗毒药。不然,明知阿里容不下她,她怎么会回来?
  她回来,是为了作个了断的吧。
  宴夫人狠狠闭上双目。我们所犯下的,不可饶恕的罪孽啊。
  “阿朝,娘对不起你。”宴夫人突然向前扑去,扑在宴帝里手中的剑上。
  撕啦一声,洞穿身体。
  老天哪,怜悯怜悯我这愚钝的妇人,给我的阿朝一点微乎的补偿……
  “娘!”宴帝里失声大喊,不可置信地看着扑在面前的娘亲,“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宴夫人缓缓绽开一笑,转头去看白妖,她顺着那柄长剑滑落在地,裙上,染着朵朵巨大的血花。
  “阿朝,你原不原谅娘?”她委身在地上,坚持着问。
  白妖低下头望着她,空洞的大眼迷茫地睁着,她稚气地问道:“为什么要原谅?娘做错什么了?”
  宴夫人的笑添了一抹泯灭的哀戚,因白妖居高临下站着,所以她抬起头便清楚地看见白妖额间腥红的印记。
  “对不起……”宴夫人呜咽出声,吐出一大口血,“阿朝,原谅阿雪……原谅她……”声息湮灭,香魂消陨。
  “咯啦”一声脆响,身体里最后一根骨生生断裂。
  为什么要原谅?
  真的,把她当成菩萨了么?
  “去死吧,好不好?求你,去死呀。”宴帝里拔出宴夫人身上的剑,他走近她,举剑一划,唰地削下她的右臂,“宴朝欢,去死呀!”
  求你,去死吧。
  “哥哥……”白妖稚气地唤他,仿佛没有看见被他一剑削下的手臂,她睁着空茫的大眼,缓缓伸出左臂去抱住宴帝里,她紧紧地抱住他,不给一点能够让他挣开的空隙。
  “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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