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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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街- 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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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是隶书,书追秦汉,古劲苍松,浑厚朴拙,力透纸背。写完大字,用长锋落款:关东章伯高。两张写毕,章老脸上的血色全无,异常苍白,好像全身的精力消耗殆尽。    
    萧敬之早就沏好茉莉花茶,老先生无力地靠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良久,慢慢睁开眼睛,喝了口茶水,低沉缓慢地说:    
    “明天我带印章来。”说完,站起身来要走。    
    “先生请留步。”    
    章伯高回过头来,问道:“您还有什么事儿?”    
    萧敬之指了指桌上的松花砚说:“我想把这块砚台送给先生。”    
    老先生闻言,精神振奋,笑道:“那我就‘笑纳’了”。    
    长生赶紧拿起砚来,到外面去刷洗。    
    章伯高显得非常快活,他对萧敬之说:“你要是给我别的,我就不要了。老朽是个关东人,特别喜欢这松花砚。此砚产在关东混同江,因为黑龙江与松花江相汇,称为乌苏里江,江水北黑南黄,所以上游又叫混同江。江心产松花石,得之维艰,常有为取石而丧失性命者。松花石质坚致密,细腻温润,纹色奇丽。此砚在前清大都为贡品,供皇上御用,民间极其少见。你给我这个宝贝,我非常喜欢。”    
    这时,长生已将砚洗净,章老先生接过来,反复地看,爱不释手。萧敬之见长生用宣纸包了砚,装在锦盒里,用绳捆了,就说:“你送章先生到街口儿,给先生叫辆洋车。”长生答应着,拎起砚台跟在章先生后面走了。


第二部分:佛头田黄(3)

    下午快要关门的时候,萧敬之看见姚以宾在门口探头探脑,他大声招呼一声:“姚大哥!”姚以宾笑呵呵地进来了,进门,就问萧敬之:“陈紫峰的字儿写得怎么样了?”萧敬之笑笑,说:“我求了章伯高老先生给您写匾,陈大哥自然不敢动笔了。”    
    这章伯高的大名在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姚以宾自然知道,他说:    
    “章伯高?笑话!谁能请得动章伯高?”    
    “我就能请得动!您看,字儿都写得了。”    
    姚以宾过来看字,嘴里不住地夸好。他指了指另外一张厚着脸皮问道:    
    “敢情这张也是给我写的?”    
    萧敬之笑道:“不好意思,这张是章老先生给兄弟我写的。”话语里充满了自豪。    
    姚以宾咂着嘴,假装欣赏章先生的墨宝,忽然说道:“哎哟,还没盖章!”    
    “老人家说好了,明天带印章来。”    
    一个明天,又一个明天过去了,不见章老先生踪影。一直等了五天,姚以宾来催了四四一十六次,萧敬之心里实在着急。下午,姚以宾又来了,见面就问:“萧老弟,章老先生午后没来?”    
    萧敬之无言,紧闭着嘴摇头。姚以宾说:“萧老弟,我是真着急呀,您想:这制匾、刻字、刷漆、贴金,至少要半个月才能得,早就耽误开张了。”萧敬之无言,嘴角绷得更紧了。    
    姚以宾问:“您和老先生朋友一场,知不知道他的住处?”    
    萧敬之晃晃头:“我不知道。”    
    萧敬之心里着急得厉害,一是为姚以宾的匾没有盖章,还有点为章伯高老先生担心,老先生那么大年纪了,天又那么热,怕有个病什么的。因为老人家是最讲信用的,说来没来,一定有什么原因。第六天早上,萧敬之心神不宁,站在门口想方设法找人打听章老先生的住处,就见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人,穿着一身孝服,一路打听,直奔韫古斋来,萧敬之一见,心里咯噔一下。那人走到门口,一抱拳,问道:“请问先生,萧敬之掌柜在吗?”    
    萧敬之慌忙还礼,和蔼地回答:“鄙人就是萧敬之,不敢动问先生有何见教?”    
    “小的是章伯高府上的人,老先生于昨夜仙逝,我是奉少东家之命,前来给您送讣告的。”    
    萧敬之闻言,如冷水浇头,浑身一哆嗦,泪水就在眼圈里打转儿,他咬着牙,不让眼泪掉出来,请来人到屋里去坐。章府家人双手递上讣告,萧敬之看到:    
          
    不孝男章雅岘罪孽深重不自殒来延及故皇考章伯高府君痛于民    
      国八年六月二十九日寅时寿终正寝距生于道光三十年冬月初六享年    
      六十有七岁雅岘五内崩裂辟踊哀号遵制成服荒迷不及遍报叩在京乡    
      学世戚谊垂赐吊唁曷胜哀感谨此讣闻谨择于七月初一在家设奠雅岘    
      一日三接       
                       孤子章雅岘泣血稽颡    
    萧敬之眼前,模糊的字迹不住地跳动,两行热泪忍不住就流了下来。下讣告人喝了茶,告辞要走。萧敬之问明章宅的地址,记下,送走报丧的人,萧敬之叫田守成看家,自己和长生去珠市口买冥钱和挽幛。    
    次日一大早,萧敬之少少吃了早点,叫一辆洋车去章家吊孝,章府在太仆寺街。洋车出了海王村一直往南,走到头看到城墙,向西,进宣武门,沿着宣内大街一直向北,经过堂子胡同反过来向东拐,经西牛角胡同,进太仆寺街西口,还要一直往东。进胡同口向西看去,一条街黑压压地,早就让车马挤满了。    
    到章家吊唁的人太多,萧敬之下车交了车钱挤过去,见大门外有张桌子,放着笔砚和一个空心折子,几个人排着签名。轮到萧敬之,写完名字,交了冥钱挽幛,一身重孝的章雅岘迎上前来施礼,同时自我介绍了。萧敬之还了礼,含泪安慰憔悴的孝子,没说上几句话,来人请孝子接待宾客,章雅岘告罪,萧敬之自己到灵棚里去了。    
    章家大院好大,院里一桌桌汉满饽饽,堆积如山,纸扎的金山银山,纸人纸马不计其数。院内高搭四个大经绷,请来僧道尼姑喇嘛诵经。道士青袍净冠,僧人斜披架裟,尼姑素面灰衣,喇嘛紫袍袒臂,各自低头闭目,潜心念经。高高的 祭棚两边,白幔素帐,令人目眩。前面排列着几十块素锦挽匾,后面高悬着几十幅白布挽幛,其中最显赫位置有两幅,一幅是恭亲王撰写的:    
      情动意行取会风云书坛巨臂    
      阴舒阳惨横行天地联界宗师    
    另一幅是章太炎撰写的:    
      下笔起万里风云心境缔出仙境    
      飞身出千层世界斯人不让前人    
    萧敬之缓步走进灵棚,灵棚里停着灵柩,用大红锦罩罩着,灵桌上立着章伯高先生的灵位。桌上摆着五供,灵前有拜垫。今天正是初祭,亲朋好友争相跪拜。萧敬之含泪拈香三支,点燃了,插在炉里,然后肃立静候。见有空隙,忙在灵前跪下磕头,一个头磕下去,想起七天之前,老人家在韫古斋写字的情景,再也忍耐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磕了三个头,站在一旁,觉得头脑发胀,在热空气中,唢呐和小锣声、竹笙和横笛声、诵经声和哭叫声、叹息声和说话声乱成一团。萧敬之热得难挨,忽然想起那天下着大雨,章伯高先生到韫古斋送钱的情景,历历在目,宛如昨日。他又看了一眼章老的灵柩,含着眼泪退出灵堂。    
    萧敬之想找章雅岘告辞,白色的孝服和腰上的孝带,闪光的金山和银山,银白的雪柳,杂乱的人群,让萧敬之眼花缭乱。萧敬之除了章雅岘,谁也不认识,他急得满头大汗,后来终于在大门口找到了章雅岘。


第二部分:佛头田黄(4)

    章雅岘面色苍白眼睛红肿,萧敬之慢声细语地对他说:    
    “尊大人仙逝,大家都很悲痛。望章大哥节哀,注意身体,小弟这就告辞。初四晚上再来伴宿,略表孝心,初五发引之日,小弟必为老伯送行。”    
    章雅岘声音沙哑地回答:“不敢再劳驾萧兄。家严瞑目长逝,雅岘悲痛欲绝,慌乱中不知所以。待安葬先严之后,当亲到宝店致谢领教。”    
    萧敬之道:“大哥有事只管吩咐。”    
    萧敬之别了章雅岘,街上找不到车,一直走到宣内大街,才叫了辆洋车,回到店里,嗓子也沙哑了。    
    再说姚以宾,店堂内外都拾掇好了,就等着做匾。字写好了没有盖章,等于没写,想重请人写,又舍不得章老先生的字儿。起初,他还以为萧敬之借口拖延时间,故意刁难他开张,一天几趟,到韫古斋来追问。这天见萧敬之去为章伯高吊孝,才知道章老先生确实作古了,尽管急于开张,心焦似火,他也只得忍了。    
    初四傍晚,萧敬之坐车来到章宅,和孝子及近亲属以及章伯高先生的弟子,伴夜守灵,彻夜不眠。次日发引,萧敬之顶着骄阳,随送葬的队伍,一直到广安门外墓地。回到店里,头重脚轻,疲惫不堪,什么也吃不进去,只是不断地喝茶水。黑下,早早睡了,次日日上三竿才硬挺着爬起床来。    
    将近中午,还没吃饭,长生到延寿寺街买来一碗京粥,一个炸三角,要了一小碟炸辣椒,请师父用饭。萧敬之在后屋刚刚坐下,听到田守成叫了一声:“师兄,外面有人请!”    
    萧敬之放下筷子,跑出一看,原来是穿着一身重孝的章雅岘。萧敬之大吃一惊,“章大哥,您怎么到这儿来啦?”    
    章雅岘较前几天消瘦了许多,萧敬之给田守成介绍了。长生献上茶水,章雅岘接过,喝了一口说道:“我奉先严遗命,给您送印章来了。”他的嗓音沙哑得更厉害了。    
    萧敬之忙说:“您知会一声,叫小徒到府上请来宝印,钤好了给您送回府上就是啦,怎么还劳大驾亲临一趟?”    
    章雅岘好像没理会萧敬之说什么,他正专心地打开一个白布小包,露出一个墨绿色的古香缎锦盒,拔下骨别子,掀开锦盒,拿出两块印章来,萧敬之眼睛一亮:是两块田黄石章!    
    萧敬之取来十二天前章伯高先生写的墨宝,拿过八宝印泥,请章雅岘钤章。章雅岘在每张字的款下,各盖了一朱一白两个印记,然后,又取出一个鸡血迎首章,在写王维诗的那张上盖了,萧敬之看了,却是阳文的“关东布衣”四字。这四个字,是先生一生的写照,看罢感叹不已,对清高自爱、笑傲王侯的章老先生更加崇敬。    
    萧敬之说:“先大人给兄弟写的‘西出阳关无故人’恐怕是绝笔了,兄弟一定好好珍藏。”    
    章雅岘说:“先严与贤兄有忘年交,临终一再嘱咐愚兄,将这两方章子送给萧兄留念。”    
    萧敬之被针扎了一般,从椅子上跳起,慌忙摆手拒绝。他从来没有白要人家东西的习惯,何况是这么贵重的馈赠!在萧敬之心里,他还欠着章老前辈的人情呢,这么好的书法,不是金钱能买来的。人家还要给我田黄图章!不要,绝对不要。他知道,田黄又称黄田,产在福建闽侯寿山,章老前辈这两块章料,色如橘皮,质地细腻而透明,光朗欲洞,通体密布细萝卜纹,像金橘的络丝,这为田黄中的上品,单单田黄章料就要比等量的黄金贵重三到五倍。加之章上的蟠龙钮,雕刻得活龙活现,因为是一代宗师的图章,更是奇宝,萧敬之断断不敢接受。    
    他的脸憋得通红,反复地说:“绝无这个道理,绝无这个道理。”    
    章雅岘说,“有这个道理。”他已将田黄章装进锦匣,恭恭敬敬地放在萧敬之面前。    
    萧敬之将锦匣轻轻往对面推了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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