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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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街-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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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署长吗?您好!啊……哈哈,感谢您昨天的盛情款待!啊……对,自家兄弟,不必客气。是嘛!今天给您打电话,请您屈驾到小店来一趟,我在店里备了酒菜,请您来坐坐。我这里还有一位朋友,是谁?您来了就知道了。这就来?好,好,兄弟恭候大驾!”    
    说完,咔地一声挂上了电话。    
    姚以宾坐在红木透雕靠背圈椅上,左手拿起白铜水烟袋,右手拿过取灯点了,咕噜咕噜抽起来。看那黑衣人,早已蹲起,正在系包袱,他明显地手忙脚乱,胡乱系上包袱又往褡裢里装匕首。最后那人背起沉重的褡裢,慌忙拉开门闩,姚以宾不失时机地说:    
    “朋友,别怪罪我,我请警察署长也是出于无奈。”    
    “今天算我遇见鬼了,咱们后会有期。”    
    黑衣人开门走了,姚以宾摘下小帽,用袖头擦头上的汗水,他根本不认识什么警察署长,他是诈着胆子,冲着电话念独白,蒙走了讹人的恶徒。遭遇一场虚惊的姚以宾此刻非常得意,他到底没有损失一块大洋。    
    姚以宾大口喘了几口气,开门将天球瓶里的尿倒在门外阴沟里。漫天飞舞的雪花,把空中塞了个混混沌沌,街道上行人寥寥,“那人一定吓跑了”,姚以宾想着,走回店堂,从白风炉上拿起水壶,往紫砂壶里续了水——他口喝得厉害。姚以宾一边喝茶,一边想:那小子到底让我给吓跑了。


第一部分:鬼市食死人肉

    姚以宾也想错了,黑衣人并没有让他吓走,此时正在他对过的博文斋里。博文斋是个三间门脸儿的店铺,门面气派十足,朱红的门柱上,刻着一副楹联:    
      隋珠和璧流传千古    
      夏鼎商彝罗列一堂    
    四扇窗棂,古色古香,雕饰精巧。透过雪花,依稀可见窗里多宝格上古色斑斓的青铜器。黑衣人似乎被它的气魄镇住了,他在门前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开门进去了。    
    博文斋和韫古斋不一样。    
    博文斋三间门脸,三进的屋子,除去门窗之外,贴墙的地方四壁竖立着的红木多宝格里,杂然并陈着青铜礼器:鼎彝簠簋、敦壶卣觞。屋子中心摆着一张红木雕花大平头案,案上陈列着青铜乐器和兵器,有钟铎钲罄、刀剑矛枪,其间还摆着些玉石造像。    
    地下立着十几块东汉魏晋的墓碑。屋中间顶柱上,悬挂着紫檀镶楠木里大理石挂屏,顶柱下并排放着两张红木镶大理石方桌,桌上摆着文房四宝、殷墟龟甲、书籍和金石拓片。另一顶柱旁边,立着个红木花台,上置一株老梅,一枝横斜,疏花三五,让人看了赏心悦目。    
    掌柜的陈紫峰四十二三岁的样子,长脸宽额高颧骨方下巴,五官端正。他平时不苟言笑,眉宇间透着书卷气,眼下正与客人谈笑风生。坐在他对面的客人叫罗振玉,看来有四十六七岁,留着山羊胡子,脑后拖着一条苍灰色的辫子,架着金丝眼镜,头戴青缎子小帽,穿着深蓝色汉瓦当纹丝绵袍,黑缎子马褂。    
    这罗振玉曾任前清学部参事,孙中山领导的辛亥革命一爆发,他便逃往日本,在东瀛研究金石,考古著书。他近来刚刚回国,打算在北京或者天津开个古玩店,来找老朋友陈紫峰商量是否可行。    
    罗振玉做学部参事时,经常和学部侍郎宝熙到琉璃厂,来博文斋买些古董,更多的是来鉴赏文物,切磋学问。陈紫峰不仅是个古董商人,同时还是金石学家,两个人经常在一起研究金文和甲骨文。    
    此刻,陈紫峰正和客人坐在紫檀雕花太师椅上,围着雪白的风炉品茗长谈,忽然,一个黑衣人闯了进来。    
    看见炉子上烧水的洋铁壶冒着热气,黑衣人站在门口不动了,他想退回去。陈紫峰猜想他是送货的,对他手里沉重的包袱倍感兴趣,于是朗声问道:    
    “朋友,那包袱里是什么宝贝,打开看看。”    
    黑衣人拎着包袱,冷冷地说:    
    “死人脑袋有什么好看的?”    
    罗振玉笑道:    
    “你这个人真会开玩笑!”    
    “不信你看。”那个人紧走几步,把深蓝色的包袱放在桌案上,另外两个人都站了起来,看那人解包袱皮。罗振玉透过近视镜片看到龇牙瞪眼的人头,吓得一激灵,眼镜险些掉到地上。他脸色煞白,心脏咕咚咕咚地跳个不停,忙背过脸去,看炉子上冒着白气的水壶。    
    出人意料的是,掌柜陈紫峰不慌不忙,好像看到久已向往的三代铜鼎一样,凑过头去,仔细地观察。这让战战兢兢的罗振玉大惑不解:陈年兄怎么会饶有兴致地细看那不祥之物?还不快破费几个钱,打发这无赖走人?他用干瘦的手指扶了一下近视眼镜,看看陈紫峰,又看看黑衣人。    
    陈紫峰镇静异常,拿着放大镜,研究那颗人头。黑衣人有恃无恐地看着人头,洋洋得意,好像画家看着别人欣赏自己的佳作。陈紫峰撂下放大镜,坐回原处,这时,黑衣人已从褡裢里拿出匕首。    
    陈紫峰双目正视着黑衣人,平静地问道:    
    “朋友,你想干什么?”    
    黑衣人回答:“我杀了仇人,走投无路,请大掌柜帮个路费。”    
    “我与你素不相识,凭什么给你拿路费?”    
    “我也是被逼无奈。大掌柜若是真不给面子,那可别怪我不讲情面。”    
    “不讲情面,你想怎么样?”    
    “我只好把这东西撂在这儿了。”黑衣人威胁说。    
    罗振玉听了吓一跳,一副厚厚的眼镜片惶恐地对着陈紫峰,陈紫峰出其不意地说:    
    “你想好,真的不想要了,我就留下。”    
    黑衣人一时语塞了。沉默片刻,他尖声喊道:    
    “你就不怕摊人命官司?”    
    “我不怕。”陈紫峰和歹人隔桌相望,沉稳而坚定地说。    
    “我不怕。”他重复着,同时,从紫檀雕花大笔筒里拿出一双银筷子,照准死人头的厚脖颈子猛刺下去,黑衣人一惊,手里的匕首咣啷落在砖地上。陈紫峰拔出银筷子,拿在眼前看了看,又把筷子伸向人头,用力刺进它的脖颈,然后翻腕向旁一挑,生生揪下一块带血的死人肉来,只见陈紫峰毫不犹豫地将那块肉送到嘴里,津津有味地大嚼起来,宛如在吃一块甜甜的年糕。    
    罗振玉看得目瞪口呆,山羊胡子不住地抖动着。黑衣人被陈紫峰意外的举动惊得瞪大眼睛,右眼的上眼皮突突地跳动着,他张大的嘴,黑黑的,像个空洞,那张本来就黑黄的脸,骤然变得土黄土黄的,他突然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道:    
    “大爷!您就饶了我吧!”    
    陈紫峰看到黑衣人的右手紧紧地抓着褡裢,冷峻而平静地说:    
    “我不会轻易地饶了你的。”    
    “小的家中有八十多岁的老母……”    
    “八十几岁?”    
    “八十六岁!”    
    “您今年多大年纪?”    
    “小的今年二十六岁。”    
    “这么说,你妈六十岁生下的你?”    
    “老母今年六十六岁……大爷饶了我吧。”    
    罗振玉听了,也忍不住笑了。    
    陈紫峰问:“你用江米人头讹了人家多少银子?”    
    “没、没……您这是头一家儿。”    
    “也是最后一家儿——人头放下,请你马上走人!”    
    那人一连说了几个“是是是”,急忙爬起身来,仓皇逃走。约摸歹徒已经走远,罗振玉来到桌前,弯着腰,仔细地观察那“人头”,赞叹道:    
    “你看这须眉毛发,断处的血管,和真的毫无二致,你怎么就知道是江米面做的?”    
    “我也是从古书里知道的。宋人笔记《江湖异闻录》中有类似的记载。”    
    “年兄真是博学多闻哪!”陈紫峰比罗振玉小,又没参加过科考,但出于尊重,罗振玉称他为“年兄”。    
    “他这个东西做得太像,真假难辨。我用银筷子扎了一下,才知道是个假的。同时,也试试有没有毒。”    
    “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哪。佩服!佩服!”    
    “今天中午,请罗先生吃油煎年糕!”    
    “好啊!”说罢,二人相视大笑。    
    外面,大雪还在下着。


第一部分:鬼市鬼市学艺(1)

    师父有个绝技,叫做“烧铅”,有那几百年的仕女图,美人的脸都是用铅画的,年久铅色返黑美人变成了黑脸包公,这画就废了,师父能把那黑铅烧掉  师父不动声色,该烧还烧,火苗劈啪响着,火苗蹿得老高,满屋是香醇的酒味。直到火苗自己熄灭,师父用宣纸擦干了画,再看,美人的脸变得白净了,整幅画都活了。    
    二十九岁的萧敬之至今还没有成家,他和师弟、徒弟们都住在店铺里。    
    那天,萧敬之瞪眼看着黑衣人拿走自己的一千块大洋,吃了哑巴亏又没处说,心里头窝囊,他在床上翻来覆去,一夜也没睡好觉,一千块大洋不是个小数,他心疼得慌。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冒着严寒,到西晓市去。无论寒冬酷夏,都要起大早去晓市,这是萧敬之多年的职业习惯。    
    晓市也称为鬼市,是北京独有的古玩、旧物市场。西晓市在宣武门,东晓市在哈德门,西晓市于黎明前就有人在城墙根晃动。    
    据说最先到晓市卖古董的是破落户子弟,他们靠的是天恩祖德,耀富逞威,终日锦衣玉食,无所事事。一旦家道没落,仍然游手好闲,照旧挥霍,只有靠卖古玩度日,坐吃山空。更有的染上了毒瘾,穷得没有隔夜之粮,又死要面子,卖东西不愿意让人看见,就趁着天还黑着,胳肢窝夹了两卷画到晓市去卖。    
    尤其大清灭亡,靠山已倒,前朝贵戚、王府第宅,一朝沦为平民,谋生无术,只有变卖家产,首当其冲的自然是古董。    
    晓市也有来路不明的东西,极少数没有德行的人,偷了人家的东西来卖。比如半夜偷偷上房,用带钩儿的竹竿,偷人家晾在院子里的衣服,叫做钓鱼儿的。这偷了人家的衣服的,不敢白天在大庭广众面前叫卖,就拿到晓市来销赃,价钱自然便宜得很。还有些打小鼓儿的,收到的东西便宜,也在晓市摆摊出卖,要价也不太高。    
    琉璃厂一些小本经营的古玩铺老板,不辞辛苦,半夜起来,打着灯笼去逛晓市。还有些不太阔的收藏家,也抱着侥幸的心理,想到晓市捡漏。    
    久而久之,晓市的人越来越多,也越来越热闹,于是就出现了一些心术不正的人,用假东西蒙人。在晓市花钱不多,淘换着好东西的有;花了不少钱,买了赝品的也大有人在。    
    昨天上午的那场雪,午后就融化了,街上泥泞难行。萧敬之打着玻璃风灯,顶着凌晨的寒风,一步步艰难地向宣武门方向走去。他走得很慢,不断地回想着往事。    
    萧敬之十四岁跟着师父蔡文孝学徒。那时店铺的字号叫润古斋,坐北朝南一间门脸儿。师父是裱画出身,兼卖字画。师父的字画,都是从西晓市买回的破烂,带回家修补装裱,然后挂起来出卖。    
    学徒的前二年,师父清早自己提着灯笼去晓市,萧敬之在家劈柴、烧火、做饭,然后就扫地、掸灰、收拾屋子。所有的活儿都做完了,就打开栅板,等师父回来吃饭。他估摸着师父快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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