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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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街-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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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头说完走出院子。姚以宾跟在后面喊:“喂!您把铜锁拿走。”    
    老头听而不闻,头也不回,赌气走了。姚以宾捡起铜锁,在手中掂了掂,嘿嘿一笑:“挺好一个大锁,你不要我要。”


第一部分:鬼市大柜(3)

    天色渐渐暗下来。    
    姚以宾没心思去想别的,他急于知道大柜里装的是什么,以至于在掀开柜盖时,激动得两手瑟瑟发抖。他把厚重的柜盖倚着柜壁立在脚下,俯下身,将头钻进柜里,一股强烈的陈腐气呛得他喘不过气来,甚至影响了他的视线。姚以宾只看见白花花的一片,并没看清柜子里装的是什么,他必须撤出头来喘口气,然后找根洋蜡照着再看。不用说,这里一定有宝!姚以宾直起身的时候,脚下稍动,碰倒了柜盖,厚木板沉重地砸在他的脚面上,疼得他嗷嗷直叫。姚以宾坐在地上,脱鞋揉脚,同时,破着嗓子大喊:    
    “大小子!拿洋蜡来!”    
    没有人回答。大小子看老头开锁枯燥无味,又跑到外面和别家儿孩子混闹去了。姚以宾又喊了几声,胖老婆手里拿着一个蜡头从屋里走了出来,尽管她走得很慢,昏黄的烛火仍然在她手中摇曳。姚以宾看到,胖老婆两手粘着黄澄澄的棒子面,对于这个女人来说,什么事情也没有做窝头更重要。    
    姚以宾接过洋蜡往里照,烛光恍惚中,他看到一摞摞的盘子,姚以宾一把拿出五六块,放在柜盖上,原来都是嘉庆年间的民窑青花盘,有的带花蓝图案,有的带五福图案,都是不值钱的货,因为不好卖,平时,姚以宾是不收这路货的。姚以宾掏了十几次,一共拿出六七十块盘子,蜡头即将烧尽,柜盖上的盘子,让姚以宾大失所望。他最后拿出的是两块大盘,这两块盘子个儿大,沉重,是用两只手端出来的,姚以宾的手指触到盘子,感到细腻滑润,正在这时,蜡头灭了。    
    姚以宾抓牢盘子,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屋去,对着油灯一看,原来是两块直径盈尺的青花大盘,盘子中心是一条正龙,旁边绕着四条行龙,龙和龙中间缠绕着云彩。翻过来再看,盘子后面又画着四条苍龙,一共是九条龙,盘子底下正中间画着双圈,双圈内工工整整写着“大清康熙年制”六个字。    
    姚以宾看了哈哈大笑,他虽然不懂,却也知道这是两件官窑瓷器,估计两块盘子至少能卖五百大洋。    
    这时,胖老婆正和两个孩子坐在炕上吃窝头。姚以宾肚子早就饿了,他想买熏鱼,打烧酒,无奈兜里一文不名,只好伸手抓了一个滚热的窝头,咬了一口,鼓着腮帮大嚼起来。咽下窝头,噎得他直瞪眼睛,他打着饱嗝,对大小子说,“明天,明天咱们吃猪肉、猪肉白菜馅的煮饽饽!”    
    两个孩子嘴里塞着碎窝头,高兴地叫嚷:“明天咱家吃饺子了!”    
    孩子他妈是直隶人,管煮饽饽叫饺子,孩子说话随他妈,他听了更别扭。每年过年,听见孩子管煮饽饽叫饺子,他都瞪眼制止:“你们说的是哪国洋话?”可今天姚以宾听了,就没当回事儿,管他呢,明天还有大事儿要做。    
    两块青花大龙盘,让姚以宾兴奋得一夜没有睡好觉。    
    明天就要有五百大洋了,我姚某人终于熬到了这一天!窝头像石头一样坚硬,在胃口里,支支棱棱,一点不舒坦。反正是最后一顿窝头了,随你们便在肚子里咕噜吧,姚以宾想,一切都是命里该着!今天那帮小孩早就给我念了吉祥话:“又娶媳妇儿又过年”!我心里当时就一动,再说,多少年腰里也不趁十块大洋,今天正好有这么多,我早就知道年前年后会有好事,留着十块大洋不动,有几回该收的破烂我都没收。要是耳朵软,听老娘们儿的话——她头好几天就嚷着要买肉买面了——要是把本钱花了,上哪找这好事儿去?    
    反正睡不踏实,姚以宾干脆坐起来抽烟,屋子里真有点冷,气味也不佳,胖老婆睡得正香,呼哧呼哧有些烦人。天亮就是二十九了,一天就要办好两件大事:卖了大柜,还要卖两个大龙盘子。卖大柜是为了过年,卖大龙盘子的钱攒着以后开个古玩店!    
    二十九这天,姚以宾的事情办得干净利索。他起了大早到柴禾市雇了辆马车,把大柜抬上车,拉到西晓市。卸下柜来,对赶车的说:“你先吃点什么。一会儿柜卖出去,给你双份儿钱。卖不出去,给我拉回家去——没有卖不出去的道理!”


第一部分:鬼市大柜(4)

    车夫到卖吃食的摊子上吃早点去了。姚以宾急于用大洋,大柜卖了十五块,叫来车夫,让他给买主把柜送到家去,当面讲好了来回的车脚全由买主出。姚以宾收了大洋,忙到卖吃食的摊上要了两碗豆腐脑儿、三个马蹄烧饼,吃完,掏出一块银元来,卖豆腐脑儿的笑着说:    
    “您还是给零钱吧。”    
    “我有零钱就不跟你费事了——找钱。”    
    “我这挑子,一天也卖不了一块大洋。”卖豆腐脑儿的用围裙擦着手,笑着说。    
    “那怎么办?我还有急事儿!”    
    “您只管走您的。以后什么时候有零的,什么时候送过来。”    
    “好嘞,那就这么着吧。”    
    姚以宾一身轻松地走回家去。    
    姚以宾把大洋往炕上一甩,大声地说:“买面、买肉、买鞭炮,是你们的事儿了,老子还有大事儿要办!”胖老婆听了,嘿嘿地笑。姚以宾用蓝布包袱皮包了青花龙盘,匆匆走出家门。    
    他把龙盘拿到东琉璃厂,钻进一家古玩店——他也没看字号——店里有一个五十来岁的掌柜的,戴着一副老花镜,坐在桌子旁边打算盘,见姚以宾进来,连忙站起来打招呼:    
    “来了您,请坐。”店主的镜片却对着姚以宾的包袱。    
    姚以宾大模大样地坐下,把包袱放到红木八仙桌上,慢慢地打开包袱皮,他的眼睛却盯着老掌柜的眼镜,他注意到掌柜的眼镜里闪出惊喜的光芒,光芒一闪即逝。掌柜的装作不经意的样子看那盘子,反面正面看了个够,还用左手五个指尖平托着大盘,用右手的食指弹了三下,姚以宾听到清脆悦耳的声音,好像银铃。弹罢,他轻轻放下大盘,漫不经心地问道:    
    “要多少大洋?”    
    “五百!”    
    “两个?”姚以宾本来想是两个五百,听他这么问,立即改变主意说:    
    “一个五百,两个一千!”    
    老掌柜伸出右手,蜷回三个手指,把食指和大拇指伸开,作成八字状,慢慢腾腾地说:    
    “两块盘子我全留下了,给你八百!”    
    姚以宾摇摇头,说:“八百我不能卖。”他把两个盘子中间垫了纸,对角系好包袱,站起身来。    
    老掌柜看姚以宾已经走到门口,他抓住最后的机会,提高声音说:    
    “一千就一千!放下盘子,我给你大洋!”    
    姚以宾知道自己开价开少了,他头也没回,推开店门,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回过头来客气地说:    
    “我家还有两块,回头一块儿给您拿来。”    
    姚以宾紧走几步,又钻进了一家儿店铺。    
    这家店铺是三间门脸儿,多宝格上摆的全是三代的青铜器,掌柜的是陈紫峰。姚以宾进屋,看到架子上没有瓷器,回头就要走,被陈紫峰叫了回来。    
    “您是买货,还是送货?”    
    “我想卖两个盘子。”    
    “请拿出来我看看。”    
    姚以宾解开包袱,拿出青花九龙大盘。    
    陈紫峰接过一块,看了看又放下,然后拿起另一块细看。原来两块盘子是一样的青花云龙纹饰大盘,盘心正中是一条团龙,内腹围绕着四条长龙,中间空隙,饰以云彩。翻过来再看,盘子外腹绘着四条长龙,首尾衔接,气势生动。圈足正中,蓝色双圈,落着“大清康熙年制”楷书款。    
    陈紫峰扬起脸来问道:“您这两块盘子要价多少?”    
    “两个全要,两千。”    
    陈紫峰考虑,这两块青花九龙大盘,造型稳重,九条龙气势生动,构图紧密,青花发色浓艳中见淡雅,实为佳品,两千块大洋买了值得。于是,爽朗地说:    
    “两千大洋,两块盘子我留下了”    
    姚以宾见陈紫峰没有还价,以为这回又要少了,于是,眼珠一转,改嘴说道:    
    “我说,两个全要就得一个两千。”    
    陈紫峰瞪着眼睛,盯了姚以宾好大一会儿,心想这个人怎么这么不讲信用?说了不算,算了不说。他记住了这个人的面孔:脸色黝黑微胖,五官挤在一起,小眼睛,黑眼珠,八字眉,当他蹙眉以示严肃时,眉宇中间形成一个川字,双眼便形成了两个三角,闪烁着狡诈的光芒,总是斜眼看人,他的嘴富于表情,在他说话的间隙,喜欢撇嘴,以此来表达自己的骄傲,两个嘴角向下耷拉,反透出固有的轻贱。陈紫峰见了,从心里往外厌恶,摆手请他出去。    
    姚以宾又走了两家店铺,终于成交。两块盘子到底卖了三千大洋,这是他始料不及的。他就以这笔钱为资本,在陈紫峰的博文斋斜对过,开了个古玩店,取名叫多宝阁。


第一部分:鬼市方壶(1)

    陈紫峰拓完壶体,揭取下来,依次熟练地拓兽耳、壶盖、圈足、卧龙……待他把整个青铜壶拓完,一个完整的方体立鹤莲瓣兽耳龙负青铜壶图形展现在詹姆斯眼前:庄重肃穆,古朴典雅,双龙栩栩如生,莲瓣亭亭盛开,立鹤展翅欲飞。    
    姚以宾卖青花九龙大盘,给陈紫峰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尤其那一颦一笑,更令他生厌。多宝阁开张志喜之日,姚以宾又亲自请陈紫峰去参加筵宴,陈紫峰借故没有参加,别看他学问大,却是个个性十足的人。    
    陈紫峰的博文斋是接续叔叔陈石胄经营的。    
    陈石胄,字梦卿,原是江苏太仓县的一个举人。光绪二年,他二十二岁,从江苏来北京参加会试,本想一举成名,光宗耀祖,不想考试无常,发榜时竟然名落孙山。    
    经过一段时间,他从落魄的苦闷中挣扎出来,决定不再返回家乡,定居北京。他喜欢琉璃厂的文化气氛,就在东琉璃厂东口一尺大街后边租了房子,办了个私塾,给古董商人的子弟们启蒙,因此,和街面儿上的古董商有了往来。    
    他上午教一群顽童读书习字,下午散学无事,就到东琉璃厂各古玩铺闲逛,观赏古董、字画,和掌柜的聊天。他从不讨人嫌,看到有顾客进来,马上就起身告辞,大家都很尊敬他,称他为“陈先生”。    
    古董行的店主,大多是学徒出身,虽说都念了几年书,终究是诗书底子薄,他们在鉴定文物、鉴赏字画儿方面修养高深,可是,在古画的诗文上却经常遇到不认识的字,于是,就来请教陈先生。陈先生不但有问必答,告诉那个字念什么,还要联系上下文,讲出个子午卯酉来,令人听了由衷地佩服。琉璃厂有几家经营金石的店铺,经常遇到古代礼器上的铭文,在他们看来好似天书,于是就请教陈先生。    
    陈先生虽然读过《说文解字叙》和《篆法指南》,略识几个小篆,但他对金文即钟鼎文却认不准,或者干脆不认识。于是就根据字形,结合小篆猜测,有时判断正确,也有时辨认失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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