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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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清风云- 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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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厢分上中下三等,下等是铁皮闷罐车,人与牛马同笼,席地而坐;中等有窗有座,但较为简陋;使团是贵客,自然坐上等,上等车厢在前面,可坐可睡,有地毯、沙发、枝形吊灯,连墙壁也有花纹装饰,茶几上摆有鲜花水果,但更让他们吃惊的是洁净——整个车厢几乎一尘不染,就像那纯白的窗帘。

  待大清使团的人都上了车,侍应生马上送来了热气腾腾的咖啡。

  这时,正副使、参赞已端坐车中,众人则按品级依次而坐,且喜是上等车厢,十分宽敞,大家都可坐到靠窗的位置。

  郭嵩焘好奇心虽未写在脸上,但眼睛和耳朵一刻也没闲着,就在他和众人一道,听马格里谈火车最早在欧洲出现的情景时,听到前面似是很远的地方传来一声悠扬的汽笛声,接着脚下有了动静,如流水潺潺,再看窗外,两边的房屋在缓缓向后移动——“仔细看山山不动,是船行。”他明白不是“船行”是火车开动了。

  脚下的潺潺流水渐渐变成了隆隆的飞瀑,只在看到两边的房子、树木、行人像箭似的向后退时,才知自己的身子在以极快的速度向前飞奔。

  “浑不觉,只缘身在云雾中”,他心中突然涌上了诗兴,不由又浮想联翩……

  从码头进城路程不远,他面前的咖啡才凉,马格里那支雪茄才抽到一半,开罗城便到了。

  “这不就是古书上说的缩地之法吗?”坐在一边的姚若望简直着了迷,他兴奋地说,“我们大清若各省通了火车,那还要驿马塘报作什么?就是紧急公文,也不用在上面批什么‘六百里加紧’、‘八百里加紧’了,这东西一日夜岂止八百里?”

  不想话未说完,即被刘锡鸿狠狠地剜了一眼。本来想附和的几个人见此情形便都不做声了……   


舌战群夷

  回来后,无外人在场,众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称赞火车。刘锡鸿也跟着说火车确实奇巧,但话锋一转,却又说不宜于中国。

  其实,火车宜不宜于中国,还在上海时,众人便已争论过了,只不过刘锡鸿不在场而已,此番连持论较稳健的张斯栒也说火车好,但刘锡鸿却不这么看。

  已任过8年京官的他,参加过六部九卿关于火车的大辩论,说起来自然有根有据。

  据他说朝士们曾总结有“六大害”、“八不宜”或“十不宜”之说。郭嵩焘没参加过那次大辩论,也不想和刘锡鸿争。

  刘锡鸿见正使不作声,更加肆无忌惮。直把火车骂得一文不值,大家都不做声。

  一直到在大餐间用餐时,马格里终于忍不住了,乃说:

  “刘大人,你说那么多人反对火车只能说他们在瞎说,因为中国从未有过火车,他们也从未坐过火车,怎么就知这也不宜那也不宜呢?”

  刘锡鸿一面用自带的筷子,十分费力地把盆子里的牛肉和面包屑往口里扒,一面白了马格里一眼,说:“你一个外国人,懂什么经济?我们大清的臣民过惯了田园的宁静生活,除了完粮纳税,田地收成多自产自销,略有盈余,用牛车、帆船运到集市上便足可以了,要火车干什么?就是举子进京,大员外放,也一律公车驿馆,款款而行,从容食宿,优哉游哉,要那么快干什么?”

  马格里说:“牛车、帆船只是短途贩运,产于本地销于本地卖不上好价钱,只有销于外县外省才有利可图。这火车不正好派上用场吗?”

  马格里果真是个外国人,对中国情形不熟悉,所以,能说理却不能举例,一边的刘孚翊年纪轻,脑子活,又爱和刘锡鸿抬杠,马上说:“对的,长途贩运,火车最方便。比方说我们广东产荔枝,京师只有太后皇上才能吃上,亲王大臣要想吃也只有太后皇上开恩才能赏几颗。为了这贡果,一年不知要跑死多少驿马,累死几个差人。如果通了火车,一次运来一火车,不但太后、皇上可敞开怀大嚼,普通老百姓,也可学苏东坡,日啖荔枝三百颗,又有什么不好呢?”

  刘锡鸿又剜了刘孚翊一眼说:“胡说,劳民伤财动如此工程,就为了吃几颗荔枝,那隋杨广还要跟你学!”

  马格里忙说:“他这是仅举一例嘛,你们不是常说大清地大物博吗?南来北往,须交流的物资多着呢!”

  刘锡鸿终于吃完了饭。他用餐巾揩过嘴和手,一边剔牙一边用颇为轻蔑的口吻说:

  “马清臣,我说你虽能当翻译却未见得能完全理解我们为人处世的宗旨。你知道我们读书人追求的是什么境界?你知道什么叫淡泊明志,什么叫宁静致远?告诉你,我们崇尚的是清静无为、适其自然,除了为皇上办事的官员,为国家防边的士卒,其余则渔樵耕读,栖息山林,其乐也融融;追逐利润的商贾既辛苦又为世人所轻视。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谁坐你的火轮车?你要在中国修铁路不嫌多事吗?”

  马格里在大清几十年,知道中国有重农轻商的传统,但也明白中国人并不全都鄙视商人,于是又和刘锡鸿争了起来……

  此时在大餐间用餐的还有不少船员和乘客,他们平日就留意中国官员,有能说几句华语的也爱和中国人交谈。此时他们见刘锡鸿和马格里在争辩,就把身子转过来,饶有兴趣地问马格里争什么?

  马格里乃用英语把争辩的内容复述了一遍。

  众洋人立刻来了兴趣,一个蓄卷发的老年洋人立刻叽哩咕噜发言。马格里翻译说:

  “埃文斯先生说,火车最初在欧洲出现时,许多人也是这么说的,可事实是铁路一通,南来北往,物畅其流,带动了乡间和城镇的发展,工厂、加工场、货栈、商店都建起来了,一些原本荒凉的地方变成了城镇,一些小城镇更加壮大,成了都市,税收一下成倍增长呢。”

  埃文斯开了头,其他洋人也跟着说,比比划划,都说火车的好处。

  马格里高兴了,忙把洋人的话一一翻译过来,使团之人听了,都觉得洋人说的对。

  刘锡鸿火了,他扫了众洋人一眼冷笑道:“哼,泰西是泰西,远东是远东,彼此地域不同,如何照搬得?就说你们英国,因为住在地球的反面,所以处处和我中华唱反调——论时序,我们是白天,艳阳高照,你们却在过夜晚,冷月嗖嗖;论政治,我们是皇上君临天下,圣躬独断,你们则偏要讲什么民主,臣子说了算;就连称谓也是反的,我们是姓刘则叫刘先生,你们则要叫先生刘;连一本书你们也要反装起,我们订右你们订左,我们竖着排你们横着排,看你们的书则要从后面看起,如此颠之倒之,叫我们如何学得?”

  刘锡鸿自恃,妙语连珠。谁知马格里把这一通妙论翻译过去后,旁边的洋人一个个无不笑得岔了气。埃文斯一边笑一边向他竖起了大拇指,连连说刘锡鸿幽默,马格里一时找不出相对应的词儿,也就没有为他译。

  刘锡鸿见洋人都在向他竖大拇指夸奖他,不无得意地瞥了旁边一直未作声的黎庶昌和张德彝一眼,头一昂手一甩走了出去……   


公使夫人

  刘锡鸿舌战群夷之际,郭嵩焘已用过餐回到自己房中。

  槿儿正凭窗远眺大海,因背对着门,船上的机器声盖住了他的脚步声,所以直到他走近了槿儿都未发现。他重重地咳嗽一声,槿儿吃了一惊,猛地回过头来这才发现是老爷,不由莞然一笑,但这一笑却十分勉强,且让他看到了脸上的斑斑泪痕。

  “怎么,你哭啦?”

  槿儿知道瞒不住了,乃取手绢将眼泪擦干,然后咕噜着说:“我心里好堵的。”

  他坐下来,徐徐问道:“想家啦?”

  槿儿一边为他点上纸媒子一边说:“整天呆在船上,十天半月也沾不到地气,好人也会生病的。”

  郭嵩焘沉默了,只一个劲咕嘟嘟抽水烟。他明白,槿儿这是责他没有带她一同上岸。那次在港督府,铿尔狄曾问起是否和夫人相偕;在新加坡,哲威里又问起同一问题,当得知在船上时,且要派人去船上接她上岸。看来,马格里所言不谬,泰西尊重妇女,妇女也确能在某些地方于丈夫事业以匡助,这又是他们的风俗,凡有社交,必夫妇相偕,在中国的洋人便证明了这点。

  此番自己出洋,携槿儿同往,槿儿护照上已载明为“”,洋人又有这个习俗,自己为什么却一直将槿儿撇在船上呢?难道到了伦敦后也要将她锁在屋子里吗?

  他一连抽了三袋闷烟,心中已拿定了主意,见槿儿仍无情无绪地陪在一边忙说:“我知道,你怪我将你一人撇在船上了。可你要知道,这种地方,这种条件你不宜出去,且不说洋人会争相看你,让你难堪,就是这么多人上下船挤挤挨挨的,又成何体统呢?”

  槿儿喃喃地说:“在长沙、在京师和上海,您不也间或带我上街吗,怎么出了洋,反一步也不能去出呢?”

  他只好说:“你不知道,出洋是头一回,这中间的规矩连我不太清楚,只能事事慎重些,可不能让洋人看了笑话去。”

  槿儿没好气地说“那我只能一世不出水面了?”

  他说:“你放心,到了伦敦,只要情况果如马格里所说,我一定带你出门到处走走。”

  槿儿想,伦敦难道就没有洋人看我,就没有挤挤挨挨的场面?想到此,她不由长长地叹了一口冷气。

  郭嵩焘知道她想什么,又说:“埃及不过是英国的外藩,没什么看的。”

  槿儿说:“可你们坐了火车,我在上海便听人说起这怪物,早想看看了。”

  郭嵩焘只好尽自己的知识为槿儿解惑,说起史蒂文森的身世,及火车发明的经过——据说这以前已有瓦特发明了蒸汽机,后来又有个叫特里维西的首创铁路蒸汽机车,一个钟头只走了十多里,还不如马快,被人戏称为“装有轮子的蒸汽锅炉”。直到这个史蒂文森改装了新火车头,才有大大的进步。所以史蒂文森被人称为“火车头之父”。

  这回轮到槿儿感叹了,她说“天啦,洋人一个放牛娃居然就发明出火车,那我们大清的读书人这么多,怎么就不能发明一二件好东西呢?”

  郭嵩焘一时忘情,竟叹了一口气说:“别说那班念死书的书呆子了,他们心中只有孔孟,视洋人这一套为左道旁门,不但自己不愿把心思用在这上面,就是别人发明出来了,只照搬现成的也不要。”说着,他便把这些年朝廷关于火车的争论学说了一遍。

  事关朝廷大事,槿儿也不敢多说,只叹了一口气说:“上海为吴淞路不是还死了人吗,洋人瞒天过海固然不该,但既然修了我们把它买下也还是要得的。”

  郭嵩焘说:“你说的自是正理,但愿能买下来,那样我们大清就终于有了第一条铁路。若经营得法,国人目睹其利,渐渐推广,我们大清就也和洋人共享铁路之利了。”   


第二章 青山遮不住 瞒天过海

  郭嵩焘和他的随员们在念叨吴淞铁路的前途之际,李鸿章也在思谋兴办铁路之事——由英国人勘探出来的开平煤矿的结果已正式出来了。

  此事由现任轮船招商局总办唐廷枢负责,由他陪同英国工程师在那里前后往返三次,实地考察了半年多,半年前已得出了正式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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