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鸟在前面带路 作者:万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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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鸟在前面带路 作者:万方-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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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察,和我说话的时候渐渐不专心了,一边说一边考虑着千百件心事儿。我觉得有点别扭,可也没什么办法。 
  晚上我正闷头儿吃饭,我妈问:见着你爸了?一句话差点把我噎死。 
  没想到她却咯咯笑了:紧张什么呀,是我找的他。没想到吧! 
  我应该想到,可实在没想到。 
  她得意地摸了摸我的脑袋瓜儿,我冲她笑笑:我爸……,两个字一出口我的脸就红了,一时间恨不得有个地缝能钻进去。我妈严肃地望着我,望了一会儿:没错,是你爸,说吧。 
  我没别的选择,只能问了,他是干什么的?我没瞎说,他确实做买卖开公司,是总经理。她还郑重地告诉我他有家,有个女儿,家在深圳,不过常回北京办事。不知为什么听了我妈的话我心里有点儿憋闷,什么也没说。关灯躺在床上我忽然很想念龙生,如果他在我就能和他说说了,说什么都成,只要我俩在一起就能互相安慰。黑暗中我想暗自和他对话,试了试,不成,闹了半天我总是在和我自己说话,我可不习惯像个疯子似的和自己唠叨,干脆一闭眼,睡觉。 
  有那么个成语叫做“心想事成”,我听说过,可从没想过是什么意思,这回我可懂了,龙生来了! 
  在电话里听见他的声音我还以为是做梦呢。不是,他就在北京。我乐得嘿儿嘿儿笑,姐妹们都问:天上掉馅饼了?不,掉巨无霸了! 
  龙生放暑假了,他和奶奶一起来的,住在前门外一家旅店。我给我妈打电话告诉她龙生来了,奶奶也来了,我晚上不回家了。她吭哧了一会儿,说行,没说别的。 
  奶奶看见我哭了,攥着我的手,弄得我浑身冒汗。我觉得应该说句什么话,就说:抽烟吧。我这可不是瞎说,我奶奶她是抽烟的,我在路上给她买了包好烟。她接过我买的烟,左看右看,我一转身,出奇不意扑向龙生,左右开弓,砰、砰、砰,打得他连连倒退。立刻他就反扑了,用劲一揉,把我推得摔在床上,又蹿上来压住我。我俩在床上滚来滚去,龙生的劲比以前大了,费了我吃奶的力气才算占了上风,掐住他的脖子使他动弹不得,最终求饶。 
  奶奶看着我俩又流开了眼泪,我就又让她抽烟。她想起来了,问我烟盒上是什么字,我告诉她是英文,马波罗。她还要知道是什么意思,我说就是“牛仔”的意思。 
  牛什么? 
  牛仔。放牛的。 
  哦,牛郎织女啊!给我点上。 
  我和龙生笑翻了。 
  我们没有任何原因,就是高兴。走到哪儿都乐,打来打去。我真后悔把存的钱买了运动鞋,不然我们就能玩得更痛快了。坐翻滚过山车的时候龙生死抓着我的手腕子,指甲掐进肉里,我冲着他的耳朵大叫:睁眼!睁眼哪!他就跟死了似的。下来以后他蹲到地上用手捂住脸,我拼命掰开他的手,让他看我手腕上的血印子。他没有反应,嘴角向里瘪进去,像个小老头儿,很是可怜。 
  小老头儿一进麦当劳就返老还童了。他最喜欢的是奶昔,说以后挣钱了他要到这来一气喝十杯。我说他喝不下,他说能。我说他要能一口气喝十杯奶昔我请客。 
  真的?你有那么多钱?他认真地看着我,看样子他真是爱喝奶昔。 
  小意思。花光了跟我爸要。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说话。龙生看了我一眼,那一眼也许并没别的意思,可能觉得我挺了不起,但是我们就此作罢,不提奶昔了。 
  晚上我俩挤在旅馆床上,翻过来掉过去怎么躺床都不够大,干脆坐起来。他问:你爸啥样?我就告诉他了,说的都是实话。他半天没出声,不知道琢磨什么呢。我忍不住问:想什么哪傻蛋?他的声音很轻,像说悄悄话似的:他有家了那就不一样了。 
  我不懂什么叫不一样,他说你这都不懂? 
  对了,我就是不懂,你少跟我废话! 
  黑暗中龙生的眼睛像两个小亮点儿,我是为你好,他说。我知道他是为我好,他越是为我好我越不高兴。这时我发现我的心对龙生也不能全敞开。这个发现让我很是难受。 
  龙生忽然冒出一句:刘学芬大肚子了。 
  我吃了一惊。她和你爸结婚了,他告诉我。 
  我一下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了就说,什么他妈我爸,你说谁哪!一时间我无名火起:我告诉你,王继良和我爸比是狗屎一泡!还有……,我总算咬住牙没说出他的爸爸也一样狗屎。 
  龙生不说话了,躺了下去。你干吗,困啦?我不满地问。 
  听,他说。我听了龙生的话仔细听奶奶的呼噜,一声长一声短一声紧一声慢,来啦!龙生说。话音刚落,奶奶的呼声冲向最高最大的音量,戛然而止。龙生飞快地数起数来:12345678…… 
  等他数到33,气都快断了,奶奶的下半个呼噜终于打了出来。我俩喉很乱笑。 
  我和龙生脚对脚躺下,过了一会儿我忍不住用脚去摸他的脸,他不让我摸,说太臭。我非要摸不可,他就挠我的脚心,我伸手抓他的脚,他使劲一踹,把我踹到床底下。 
  我一星期都没去上班,天天出去玩,把钱全花光了。我奶奶高兴地说我真乖。听她这么说我心里很得意。她知道我爸是当经理的,不时拍拍我的脑壳:不赖呀,高儿,发啦。从那天晚上以后,说到我爸龙生都不表示意见。我当然不至于逼他,可我也没放过他,临走的时候我拍着他的肩膀说:以后缺钱说话,别客气!他只是笑笑,他这小子要是倔起来也挺难办的。我想他是有点嫉妒我,我能理解。 
  和奶奶离别时我假充好汉,说:祝您早点儿抱孙子。 
  奶奶“噗”地啐了一口:谁知道哪儿揣上的。我一点没明白她的意思,也不好问。送走了火车,脑子里忽然一亮:对呀,王继良不是有病嘛! 
  龙生走了。我呢,被炒了。 

  你去跟人承认错误,写个检讨行不行?我妈劝我。我说不行,晚了。 
  小时候让你睡个午觉难死你,她责怪地说。她以为我真是因为中午眯了会儿让老板看见了。 
  小时候谁一睁眼就蹬两小时车上班哪!她想想也对,不再追究了。 
  我天天睡到中午才起,吃点东西又接着睡,睡了差不多一个星期,睡得我浑身难受。实在不能再睡了,就上街乱逛。我完全没有目标,溜达到哪儿算哪儿。中午一般不吃饭攒到晚饭一顿吃。我妈问我为什么不吃饭,我说没钱,龙生来的时候花了。她给了我十块钱。这真是害了我了,十块钱够干什么的?羊肉串是我爱吃的东西,但是炸鸡腿看着也不错,我把手插在口袋里攥着那十块钱,一直走到王府井南口。麦当劳门前人进人出,很热闹。那些人都显得干净漂亮,透着有款。 
  巨无霸根本名不符实,眨眼间就进肚了,我觉得胃口大开,赶紧站起来,离开这香气扑鼻的鬼地方。出来以后我就感觉后悔,我应该选择羊肉串的,那能吃多少串呀!还有很多选择,一时间我忽然非常想见到我的爸爸,虽然我从来还没叫过他爸爸。紧接着我又恨我自己没出息,我怀着矛盾的心情来到我妈工作的书店,她正在和同事聊天儿,她问我有什么事?我说你再给我找个工作得了。她愣了一下,乐了,你当我是大老板哪! 

  每天等我妈一下班我俩就往劳务市场跑,转悠来转悠去,不少饭店在招人。你为什么愿意参加服务行业?突然碰上这么个问题我一下想不出说什么,只好说实话:饭店条件好,也不太累。问的人都笑了,我知道他们没想到还有说话这么不带拐弯儿的。 
  第二回我就拐弯儿了,可拐不好,也没成功。我妈说在饭店工作大概得找长得精神点儿的,我知道她是想安慰我,结果适得其反。我真生她气了。什么叫精神?她懂吗!看看身边的人我觉得我长得就不错了,起码五官没毛病。我去理了个发,尽管不十分满意总是那么个意思,头发往前梳垂在眼睛上面,轻轻一甩就能甩到一边去,但是白费劲,马上它又落到眼前,要的就是这么个劲儿。 
  这样,一家台球厅雇了我。 
  我的工资是二百八,工作也不累,我很满意。老板比我大不了多少,可他有台球厅电子游戏厅和歌厅,真牛逼。台球厅里铺着地毯,有人边玩边抽烟,我们就得端着烟灰缸跟着,这需要手急眼快,我还行。码球开始我不行,半个月练下来我觉得算有一手了。我喜欢听球与球碰击的声音,清脆悦耳,我也喜欢照亮台球案子的灯光,好像那块绿色的台子就是一切的一切,球迅疾无声地滚动,击中目标或者轻轻错过,这些和我没有直接的关系,可是又有关系,有时甚至是生命攸关,好像冥冥之中是我在控制着一切。那些站在灯光外的人走来走去,他们看着都又年轻又有钱。 
  我妈说我变了,变白了,我说:是吗? 
  我们的工作服是白衬衫外面一件西服背心,每次我对镜梳妆感觉都不错。我妈在一边指着我的鼻子说:笑哇,想笑干吗不笑,傻瓜! 
  谁傻瓜,你才傻瓜哪! 
  她长腿一甩又想踢我,我灵活地闪开了,差点闪她一跟头。现在她经常就这么没大没小的。够呛。 
  那天我上班时接到一个电话,是我爸打来的。他约我在建国门1路车站见面。见面第一句话他就说:嗬,小伙子挺精神嘛!我的嘴登时就咧得跟瓢似的。 

  那双皮鞋是棕色的,前头带黑色的花纹,闪闪发亮。挺好,就是它了,我爸说。他掏出钱包,他的钱包老是那么厚,抽出几张根本没感觉。他给了卖鞋的小姐三张一百的还加了些零钱。天哪,我太高兴了!心里明明知道笑得太厉害了不合适,可就是合适不了。怎么样,满意吗?他问我。我借着点头干脆把脑袋扭向别处,不让他看见我的表情。 
  爸,这是什么牌子? 
  我毫无准备地听到自己叫出这个字:爸,简直吓了一大跳。他像是也有点吃惊,伸手胡撸胡撸我的头发,结果他告诉我的牌子我根本没听见。等他不注意的时候我又把头发弄整齐了。 
  我妈看见鞋说:不错,你乐了吧。我说那当然了!她笑笑:你呀……;我怎么了?其实我心里明白她想说什么,她没说出来就对了。 
  晚上关灯以后我躺了一会儿,叫了一声:妈! 
  干吗? 
  我说没什么。 
  有一会儿屋子里很安静,让人感到不安。 
  怎么了?她又问。 
  我干吗还姓王? 
  那你想姓什么? 
  我没出声,我觉得我的意思她应该明白了。 
  你爸说什么了?我还是不出声,就听见一阵啼唆的响动,她坐起来了。 
  王高!王高,你聋啦! 
  干吗?我的声音听着气乎乎的,事实上我也是生气了。 
  你说干吗?我叫你呢,你为什么不答应? 
  我知道她也生气了,也知道她为什么生气。我们俩都有生气的理由,可是凭什么她的理由比我充分呢。她的声音激动刺耳,她说我没出息,一双鞋就能收买我,真没劲,早知道我是这样的人她养我干吗!到最后她几乎喊起来:他管过你什么?十几年了他在哪儿? 
  你问谁哪,我怎么知道?我拼命让自己显得冷静,声音都有些发抖了。 
  放屁!她尖叫一声,把我吓了一大跳。灯突然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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