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听下回分解》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且听下回分解- 第15节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忽然,屋门被踢开,涌进一群人来。哟!都是鞍山文艺界的,什么话剧团、评剧团、京剧团、图书馆……惟独没有曲艺团的。领头儿的倒非常熟悉——京剧团里著名的“王大锣”,平常见了单田芳有说有笑,还蛮亲热。如今,彻底变了,“王大锣”改为了“王大刀”,他指着单田芳的鼻子骂大街:“你这个罪大恶极的‘反革命’!成天摇晃那枝破笔攻击‘革命委员会’。你算什么东西?反对共产党,反对毛主席,死心塌地地跟新政权唱对台戏……呸!”    
    这边骂着,那边冲上来一个人,劈头就是一拳。单田芳的脑袋结结实实地撞到墙壁上,又反弹回来,眼前立刻一片漆黑,金星乱晃……    
    话剧团的一名大个子,脸儿熟,他平常寡言少语,这次,也要当众打打“太平拳”。大个子分开人群,插了进来,“啪!啪!啪!……”可怜单田芳,不能反抗,也无法躲藏,只能听任雨点似的巴掌削到自己脸上……一分一秒都那么漫长,犹如经历了几个世纪,黑洞洞、空荡荡,总也看不着光亮、摸不到尽头。    
    单田芳在“文革”时期的特殊遭际,恰恰是他沦为了某些人极端行为和病态心理的牺牲品。你不是社会名流吗?你不是少年得志吗?这回轮到你倒霉了,老子就是见不得别人过好日子!既然是对待“阶级敌人”,就不能心慈手软,拿当时最流行的语汇讲: 要批倒斗臭,再踏上亿万只脚,叫你永世不得翻身。在特殊的时代洪流中,慢说个人,连整个中华民族都成了无辜的受害者。    
    这时,门一开,推进一个女人来。她的头发被薅过,还是被剪过?早就乱成了一蓬野草。脸上条条伤痕。天啊!他们竟然连女人都不肯放过——这个女人可是鞍山市评剧团数一数二的青年演员啊!国家多年培养出一名优秀演员,容易吗?何苦往绝路上逼、往死里整呢?单田芳的内心隐隐作痛,他不停地问自己: 难道说这就是伟大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吗?……


《且听下回分解——单田芳传》 第二部分高墙戴罪炼生死 炮师喋血泣鬼神(2)

    夜更深了,单田芳根本就睡不着,与其说肉体痛苦,还不如说精神受到了毁灭性的摧残。太多残酷的现实,他解释不了,更无法接受。古语说:“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如今,这种命运真的落到了自己的头上。这才是身逢绝地,叫天不语,唤地不灵。再了不起的人物,只能咬牙忍受着。    
    单田芳的内心里默默地呼天抢地,“造反派”们却不给他太充足的思想空间。后半夜,忽然一阵吆喝,“反革命”俘虏统统被喊了出来。令人窒息的空气中,听得见每个人急促的呼吸和狂乱的心跳。工夫不大,开来一辆大卡车,人们挤进狭窄的车厢里,摇摇晃晃地驶入了茫茫的夜色。    
    汽车停稳,车门大开,单田芳第一个跳了下来。由于长时间屈膝蹲坐,两条腿早就麻木了,脚尖儿刚一落下,全身就瘫软在原地,怎么爬也起不来。这时候,一名“造反派”不容分说,迎面就是一脚,不偏不斜,正踢到嘴巴上。顿时,单田芳两眼发黑,头脑轰鸣,他下意识地一摸,突出的牙齿全被打落了。不敢声张,更不敢吵闹,他含着满口鲜腥、炽热的脓血,愣是挺过来了。    
    常说,“十指连心”,那只是个比喻,其实,血肉之躯的任何一个部位受损都非常痛苦。牙齿,更是奇特——人这一辈子,可以健康长寿,不进医院,却没有人能回避牙医。不难想像,满口健康的牙齿被瞬间摧毁,该是怎样死去活来的痛苦感觉。    
    一口烂牙跟了单田芳好几年,饮食肯定受影响,凉的不行、烫的不行,硬的更不行,凑凑合合地吃点儿稀粥蛋汤豆腐脑儿什么的吧。尽管如此,还是疼痛难忍,最后只得去看牙医,人家乐呵呵地调笑道:“都烂成这样了,还留着它干啥?全拔了算了。”单田芳顾虑重重地捂着腮帮子说:“我年纪轻轻就拔光这嘴牙,活像小老头儿似的,丢人不?”医生一挥手,解释道:“要想正常生活,早晚你得拔。”果然,全部拔掉了,换成满口的假牙。当时,他刚过而立之年。    
    拔牙尚属后话,当时单田芳连喊疼的勇气都没有。借着朦胧的晨曦,他辨了辨自己的方位: 对面是胜利宾馆,那么,刚才下车的位置就是工人夜大。看来,拘押地不是监狱,仍旧在鞍山市区。刚喘上一口气,他们又被带上汽车,足足颠簸了一个多小时才到达目的地。这回四周都是高墙、铁门、大院套……从布局上看,好像也不是监狱。七十多号“俘虏”被领进了一座长长的筒子楼,空旷的大房子里,两边是木床,中间是过道。难友们利用分配床铺的空当彼此对视,原来,好些人都鼻青脸肿,谁比谁也好不了多少。    
    刚刚住下,严格的“准监狱”生活便开始了: 早晨起床,所有人员都靠墙站着,然后开饭: 清汤、窝头、咸菜疙瘩。接着,就是无休无止的审问、核查、对证……    
    一个星期之后,看守宣布:“写明你们的住址,可以通知家人来送东西了。”    
    送东西,自己最需要什么呢?单田芳此生最大的“不良嗜好”就是这时候染上的——抽烟。除了香烟,一无所求。再说,目前这种生死不明、吉凶未卜的处境,怎么会写张条子就有人来送东西呢?对于看守的口头许诺,他根本就不抱任何幻想。


《且听下回分解——单田芳传》 第二部分人前频遭青白眼心下尽展黑红伤(1)

    第九回 人前频遭青白眼心下尽展黑红伤    
    ● 都是好话吧?没用!不但没用,而且有害。后来,为了再次“立功赎罪”,那个小伙子竟然在关键时刻出卖单田芳,把刚才那番肺腑之言稍加整理,添油加醋,然后敬献给了“革命组织”——叫你善良,叫你多嘴,末了就活该你倒霉!    
    ● 小头目转到单田芳背后,一边拽绳子,一边刻薄地说:“太紧是吧?我给你松,我给你松!”他勒着绑绳,似乎这种动作能给他带来兴奋和快感。勒啊勒,“咔嚓”一声,单田芳惨叫着、翻滚着,跌倒在剧场的舞台上。    
    ● 单田芳被折磨得死去活来,甚至丧失了最起码的自制力,他言不由衷地向凶手求饶:“别再打啦……”可是,当理智回归的时候,单田芳又无法原谅这种怯懦的举动,“啪!啪!啪……”不停地削自己嘴巴子,骂自己是软骨头。    
    黑夜悄然隐退,一切都清晰地呈现在眼前。单田芳所见的铁门、高墙、大院套的确不是监狱,而是鞍山市收容所。在那儿关押了半个月,天天被审讯、批斗、写材料,十几个小时熬下来,好像肉体和思想都是别人的,自己只是跟着跌跌撞撞地赶路程,既不知道为什么忙,也不知道忙到最后是什么。惟独亲情这缕丝线还在随风飘荡,白天还好,脑子里一塌糊涂,到了深夜,尤其是月上窗棂的时候,所有的心思便都回家了。    
    单田芳最惦记两个人: 奶奶和父亲。奶奶的岁数越来越大,身体也大不如前了。父亲,娶了个后老伴儿,对人还算体贴。家安在了沈阳,几个妹妹常来常往,照顾着他们。    
    一想起体弱多病的妻子,单田芳就心疼,也不知她带着一双年幼的儿女怎么过。尤其是自己失踪这段日子,王全桂那个火爆脾气能受得了吗?丈夫下落不明,家里的天就塌了。后来,他从儿子“老铁”嘴里打听到了当时的情况:     
    自从单田芳搬进了鞍钢第二宿舍,时常几天不回家,王全桂急得坐卧不宁,热锅上的蚂蚁似的。鞍钢宿舍出事当天,她把家里仅存的一点儿细粮捧出来,做了单田芳最喜欢吃的包子、花卷和馅饼,东西刚出锅,就拉上俩孩子直奔鞍钢宿舍。可惜,娘儿仨迟到了一步,连门都进不去了——大楼已经被“造反派”包围了……    
    平常,王全桂见了老鼠都“妈呀”乱叫,这次,胆子却格外大。她直勾勾地盯着远处的鞍钢宿舍,里面囚禁着自己的亲人,百十米的距离近在咫尺,可是,在她的眼里,却像生与死的两个世界。她真担心丈夫会从屋顶上或者窗户里跳出来……呆呆地注视了很久,没有人跳楼。还好,真的没人跳楼……王全桂失魂落魄地走回了家。    
    这个性情暴烈的女人确实被吓坏了。她脸色铁青、双唇颤抖,眼睛里空空荡荡的,怎么也生不出营救丈夫的好主意。那些近乎神经质的言语弄得儿子莫名其妙,她面色灰黄,急切地问:“老铁,现在啥也别想,你立刻回答我: 你爸——他究竟能好能坏?还是能坏能好啊?”    
    儿子不知她葫芦里卖什么药,便顺口答腔:“能坏!呵呵呵……”    
    王全桂立刻就变了脸,一把推开“老铁”,发疯似的扑进里屋,跪在炕上磕头作揖。没人知道,这个绝望女人是怎样含着眼泪祷告亲人的名字,她只要自己的丈夫平平安安、欢欢喜喜地回来,拉扯一家老小过日子……    
    王全桂娘儿仨出现在鞍山市收容所的时候,已是事件发生的十多天之后。当“造反派”头头儿拉长了大驴脸招呼人的时候,单田芳还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呢。看守甩手一指,漫不经心地说:“家属看你来了。”单田芳眼前一亮: 原来,是真的!看守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大磨盘似的,沉重地砸在他薄脆的心上。    
    亲人相见,恍若隔世啊。一家四口,面面相觑,居然谁也没有一句话,只能靠眼睛交流,靠心灵揣摩……    
    默默地接过家人送来的纸烟,单田芳根本就不知说啥好。    
    这段浑浑噩噩的日子苦熬了两个月,才算告一段落。其间,老婆孩子先后来探望过两次,每回见面家里都迫不及待地问:“挨打了没?什么时候出来?”单田芳只能无可奈何地一笑,怎么答复呢?究竟什么时候能重获自由,恐怕只有天知道。    
    在收容所关押了半个多月,接着换地方。这次有三十几个人上了囚车,单田芳也在其中。    
    车过鞍山虹桥,从铁西往东,穿过“二一九”公园到达鞍山打靶场。在这儿老调重弹,继续批判、斗争,没完没了地检查,无止无休地交代。“老资格”们除了检讨自己之外,还要批判资历较浅的后来人。“造反派”们有言在先:“你们完全一样,都是罪行累累。但是,要通过斗争这帮家伙,争取立功赎罪。”


《且听下回分解——单田芳传》 第二部分人前频遭青白眼心下尽展黑红伤(2)

    单田芳心里极其反感,暗道:“什么立功赎罪,纯粹是群众斗群众,这叫什么玩意儿啊!我才不掺和呢。”抱着这种念头,他的斗争工作自然就不“彻底”。一轮到他值班,那些新来的“反革命”总会得到私下关照,比如喝水啦、吃东西啦,都尽量满足。浩劫之后,这些“搞小动作”的人都成了好朋友。但是,被囚在靶场里的时候,干这种事儿却需要担当极大的风险,一旦上纲上线,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上边肯定调查: 你单田芳什么阶级立场?什么政治态度?人家嘴角儿一歪,就会让你比新来的“反革命”还惨。因此,心眼儿活动的人都想处处表现自己,决心“立功赎罪”的也大有人在——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