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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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的爱情- 第8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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润滑剂或分泌物,以与我思想的露骨流淌相协调,而且让主语即主体抬起头来站稳。但在这一过程中,我并没有忘记以“过犹不及”来自我告诫。这也许是我属于常常过于谨慎的现实的一个证据吧。    
    再回到原来的话题。我倚在冰箱上望了打字机许久,然后换了件衣服走出家门。下楼梯时我再一次想到了本能性的问题。把有关服务广播和电冰箱的故事插入到这部小说里来,一旦它们在小说里占有一席之地,就会各自形成非常本能的空间。夜幕还没有完全降临,秋天下午的天气仍有一些盛夏的余韵,所以没走几步我就感到额头上开始出汗了。我一边沿着车道走下去,一边努力腾空大脑,决定不管是小说,还是其他什么,都不去想。    
    关于那以后的事情,如果再在这部小说里叨叨的话,我觉得没有多大意义。因为至少在未来的一段时间里,这部小说的现实空间将局限在以我的打字机为中心、半径5毫米的范围内。即使可能穿插进其他的场所,那也是由这个空间触发的。    
    但事实上,从那天到现在已经过了两天。因此在这部小说里,那两天将是一个空白。如果时间的流逝在这部小说里不是以这种形式,而是以日记的形式标示出来的话,读者们可能会感觉到心理上更舒适一些。但是对这个问题没有必要想得那么深刻。如果说作为小说家的我有一点私心的话,那就是,希望读者们时刻都能意识到,在这部小说里时间以其自己的形式流淌和中断。    
    不管怎样,刚才我再一次仔仔细细地读了一遍这期间写的原稿,然后剪短了指甲,重新坐在打字机前开动手指。不知别人是如何做的,但我在打字之前一向都要先检查指甲——指甲必须足够短,否则的话,当指甲尖碰到键盘时,冲击的力量会通过指甲传到其根部。当然这种冲击的力量微不足道,但积累下来,会引发指甲周围肌肉的疼痛。不仅如此,我心里还隐藏着一个秘密:我喜欢享受键盘碰到手指末端的指纹部分上端时那种瞬间的感觉,但哪怕是长一点点的指甲,都会妨碍这种快乐的感觉。令我吃惊的是,每一次对键盘的触击,都会让我感觉到很多东西。    
    有一次我用打字机给住在江陵的一位前辈写了一封信。兹将此信的后半部分摘要如下:“……海岸线,大海?我正敲打着‘大海’的键,你能想得到吗?在手指的指纹部分涌起了蓝色的、冰凉的、而且有点咸涩的浪花。然后这种感觉马上涌上我的大脑,然后我的双眼里充满了温热的食盐水,以至键盘看起来都模糊不清。但是不管我的意志如何,那些感觉中有点辣乎乎的手指,仍继续按照它们的节奏随意地敲打着。明珠、注文津、鱿鱼(Arrowsquid)、大关岭、头老峰、最后是鲸鱼,鲸鱼的肚子……我变成了一头鲸鱼,或者是骑着鲸鱼,进了鲸鱼的肚子里面。”    
    写到这儿,不知为何觉得很对不住那位前辈。我寄给他的那封信是属于他呢,还是仍属于我?如果是前者是对的,那我对前辈就太失礼了,尽管他会很宽容地原谅我。但也许可以说是属于我们共同的。总之,我写完这封信后,一时被打字机强烈地吸引住:上面的45个键,不单单是一些数字或字母的人造矿物质的存在,不单单是一种被动的机械装置的一部分。每当我的手指碰到键盘上的辅音键时,它们就伸出它们独特的舌头,又硬又软、又凉又暖的舌头来舔我的手指。还有那些元音键,热乎乎的,用各自不同的细嫩的肌肤接受我的抚摸。这些做为伏笔,实在是太透明的伏笔。但事实就是这样。这是多么富有本能性呀!这种本能的感觉在我的内心里激发出许多接踵而至的联想。    
    说句玩笑话,在写小说的时候,我格外频繁地去洗手间。这是不是本能性在不知不觉中,略显荒唐地刺激了我尿道的缘故呢?现在我又想使用一些有关动植物的比喻,尽管没有它们我也已表达得足够充分。如果要用那些比喻,我会描写野生动物们轻快的动作、它们嘴里淌出来的带泡沫的涎水、长长地垂下的舌头等;如果是植物,我会强调从松树或橡胶树里渗出来的、结成疙瘩的粘液的本能性。不过我再一次强调,没有它们小说也已足够充分。如果让这些比喻都挤进来,那现在的小说空间就成了Sodom和orrah。当然这样说有点夸张。    
    但还是再说一些附带的情况。以前我曾考察过“舌头”这个词并做过一些记录,以至从打字机里发现了无数个“舌头”。现在我想把那些记录用在这里。也许这样会使记录的内容与键盘之间达成一种奇妙的协调或者是象征性的关系。如果说,有时候我觉得打字机本身就是我的舌头,这是不是也是一种既夸张、又幼稚的表现呢?不管怎样,现在我就想把这类非常幼稚的隐喻罗列出来。把刚才说过的记录跟第三人称的主人公相关联而组合在一起,就可以这么写:“舌头在他的嘴里总有一种生硬的悚然。尽管他的舌头生涩而僵硬,但是她的舌头却是雷鸣加闪电。她的舌头因为是雌雄同体,所以既可以开花,又可以结果。在空荡荡的嘴里她的舌头会在做什么呢?她问他,你知道舌头有又长又强的舌根吗?她的舌头散发着腥味。他有没有看过她的舌头呢?她的舌头是不是像卷起沙子的浪涛?那么他的舌头是不是被浪涛卷走的沙子呢?当你哭泣的时候,舌头会往哪里躲避呢?……”    
    就说到这个程度吧,否则越说越脸红,越觉得像是在往深渊里陷。但是关于打字机的本能性的话题还将继续下去。如果你一边敲打键盘,一边侧耳倾听,就会听到在手指敲击键盘的声音和铅字打在纸上的声音里,还夹杂很多其它的声音。如果你只关心声音,就只能听到打击乐的声音;但当指尖的触觉与因此触发的联想作用融合在一起时候,你可以在每一个瞬间都听到从打字机发出的你所想听到的几乎全部的声音:海浪声、电话铃声、服务广播声、倾盆大雨声……虽然这种情景并不常有,但也并不罕见。而每当这时,我都会像某首美国爵士乐的歌名一样,因“我找到了旋律”的感觉而全身颤抖,还会产生要把小说所要塑造的外部事物,自然地插入到打印机里的冲动。那和电话铃声、冰箱、服务广播等没有任何关系,只是一个本能的漩涡而已。    
    这时我甚至会产生不想画句号的冲动。在按句号键的刹那间发出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一把刀,切断了贯通全篇的旋律。当然,最后我还是说服自己去画句号,但让我诧异的是,会由此而产生新的旋律。尽管如此,每当我的手靠近句号键时,都控制不住不安感,有时甚至顿号、感叹号、问号键也会这样折磨我。但实际上我以这种不安和痛苦为快乐,换句话说我是在紧绷的状态下享受快乐的。


赤身与肉声 上赤身与肉声(5)

    然而,正在谈论那种快乐,即谈论小说写作本能状态的我,现在根本不在那种状态里。我正在艰难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写着。这真是一个巧妙的悖谬。恐怕我是太累了。那么我应该立刻离开书桌,好好地休息一下。我的休息在这部小说里相当于句号或是顿号,所以我虽然是在休息,同时却也在用我的身体来构成小说的一部分。但我不能马上那么做,而是继续着没有旋律、没有指尖热乎乎的感觉,也没有任何联想的段落。那是因为,我必须想一想,到底是什么使我的写作陷入如此的困境,又是什么使我如此筋疲力尽?现在我正一边写,一边思考这个问题。    
    我一边在房间里徘徊,一边认真地想了一通前因后果,这才醒悟到自己到底卷进了怎样的三角关系。但它与通俗的三角关系有所不同,后者采取的是三者都你追我赶,然后形成一个圆的格局;而这里所说的三角关系在某种意义上是一种罪恶的三角关系。因为在一般情况下,它们三个,或者哪怕是其中两个互相碰面的机会微乎其微。三个顶点中,一个是我,另一个是打字机,剩下的是以电话机或是电冰箱为代表的外部现实。从结果上看,我必须暂时忽视和搁置这种三角关系,才能清楚地睁开眼睛。三者的融合不是必然的,恰恰相反,它们为了恨不得当场摆脱对方而拼命挣扎。    
    首先我想说明一下,我和电话铃声之间形不成刚才所说的打字机和我之间的那种本能的协调性。就这样三者之间的平衡就被破坏了,其后遗症像楔子似地扎进了我的写作里。从那种失衡里产生了现在的不正当的三角关系,换句话说,是各自的残废的本能聚集到了一起,形成了三角形。现在我正被它们疏远。看来我还是需要休息一下。这时候不如干脆采取通俗意义上的三角关系的处理方式,那就是,或者是把矛盾拿到光天化日之下,加速崩溃的速度,或者是隐蔽起来,拖延矛盾。但在做出选择之前,我已结束了这个章节,画上句号,接着起身走出这个房间。    
    大约十二个小时之后我又接着写这部小说,所以前面的段落和现在的段落之间大概有十二个小时的空白。因为没有任何改变或改进,我感到有点虚脱。在人类的历史上,矛盾和纠葛的尖锐的角,随着时光的流逝而变平;但在这部小说中,时间好像起不了任何效力。是因为空间性的原因吗?不管小说本身怎样,说矛盾和纠葛不受时间的侵蚀而衰退,是不是等于在说,无论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它都纵容激烈的挑战,或者是给以保障呢?在这个意义上,我把十二个小时前袭击过我的进退两难放置一段时间,是足够巧妙的。这样做,至少在这部小说里,并不是某种逃避或迂回。我不知道这么说是否成立,但以前讨论过的问题都会留下来,我也决不会忘记那些问题。上面的话也许不太必要,所以权当参考,或者作为一种闲谈。这段文字正确地花了我十八分钟。    
    刚才我打开打字机拿出机轮,用水认真地清洗了一遍。因为我使用的不是炭丝带打字机,而是撞击式打印机,所以用了一段时间以后,轮子上就会粘满墨水,而轮子旋转的速度也会放慢。我把洗净的轮子晾干后放进打字机里,开始打这篇文字。不知为什么现在我心情很舒畅,尽管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原来被堵住的地方仍然不通,甚至问号键的毛病还是如旧。    
    我现在有点饿。写作时我尽量维持空腹,同时也尽量避免激烈的移动。那应该——怎么说呢?应该是为了表示对精神活动的关怀。换言之,是为了要记住一些什么。或者相反,为了忘掉什么。每当这时,我眼前就会浮现出佛教徒们所用的佛珠。单纯而世俗的我认为,僧徒们是为了同时忘掉和记住什么而转动佛珠的。在某种意义上,我的打字机键盘也是一串散开的佛珠。但是现在的我,就像一个根本不懂得佛教的深层含义,只会玩弄佛珠的天真的孩子。    
    现在故事的发展正在脱离主题,因此需要纠正方向。我个人认为,在吃饱的情况下是不会存在真正意义上的本能性的。就将要继续展开的这卷小说来说,第一章和本章只不过是在执行、确保相对于整部小说的空腹状态。还有,《赤身与肉声》的标题也是一方面与本能性有关,另一方面就是赤裸裸的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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