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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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的爱情- 第9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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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只动员他们,形成某种拥挤、偏狭的局面呢?法西斯们只需要对他们有用的典型或典型化的人,那么,在只存在典型人物的小说世界里,小说家是不是在不知不觉间也成了一个法西斯呢?我不是一直认为自己是为了消灭文学中的典型人物而写小说的吗?那么现在的我又有什么必要找来枷锁套在自己的脚上,用异说来重新安慰自己呢?可是,现在我究竟在说些什么呢?我是否清楚地知道自己正在说的话的含义?在连那样的自信心都没有的状态下,几乎是自动蹦出来的这些话,又与我自己有着怎样的关系呢?    
    如此看来,这部小说还没有完全结束的事实,才是我惟一的希望。可是,像导火线一样穿在里面的痛苦又该如何处置呢?不管怎么说,并不是只有拔掉导火线才算是能人吧?    
    在开始写这一章之前,最近写得太多的想法,像一种自责感一样紧逼着我。我这个小说家拖累自己还不够,有时为了写作甚至还窥探别人的生活。我是不是应该以自己的身体为手段,背水一战以拯救自己那像自杀性恐怖分子一样的处境呢?这样的比喻一直在我的心里像气泡一样漂浮着,不能不说有一点荒唐。它就像一条无法洞悉下一个动作的小鱼一样,在我的脑海中扑腾着,翻腾着,随心所欲地到处乱窜。一定要附会点什么的话,那就是,在小说与生活相互关联这一点上,我正在尽我所能钻进其深处;另一方面,在小说终究会与作者内心相吻合这一点上,我又把自己放在我的背后,能退多远就退多远。例如,最近作为小说家的我的触角,被饥饿的欲望牵着鼻子,在地底下摸索着寻找养分与水分,或因撞到坚硬庞大的岩石而在原处无所事事地彷徨,或被欲望所左右,抓住树枝或墙壁等伸向空中,裸露在强烈的阳光下并迅速干瘪在那里。在这种情况绝对有必要正视自己。    
    不过,我现在是试图重新反省呢,还是真的已经在进行反省?话又说回来,这种反省到底能给我多少帮助呢?对作家而言,至少对我自己而言,反省是必须被体质化的,就是说,至少在概念上有可能是进化速度非常快的那种。我冒着找不到退路的危险,陷进如此快的速度中而疯狂地奔跑。这无疑是沉迷于反省本身。天下哪有比这更为恶毒的虚伪意识呢?我甚至怀疑,自己是否把反省行为当作了一种爱好?    
    对此我也是无可奈何。为了从对自己的疑虑中挣脱出来,我只有回到写作行为所具体站立的那个出发点上。我已经说过,我开始写小说是为了什么,这并不是重要的问题;我认为更为重要的应该是为何现在还在继续写?不过说句实话,当我问自己,是什么东西让我如此精心地构思、写作,并同时获得舒心与艰难的时候,我也会同近乎自动地问自己:究竟是为什么开始写作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吸引着你写作?等等。    
    而且,在不断重复的那些疑问中,不知何时,我突然有了这样的想法。回想起来,我常常在看完一个故事、小说或电影的时候,对再后来的故事,即对后续有着浓厚的兴趣。比如,主人公去世以后,活下来的年轻爱人将会如何生活(如果没有疯掉、死亡或堕落下去,而是一段时间后,遇到别的男人并与之相爱、结婚生子,过着甜蜜的生活,那么她在电影中对主人公的深爱岂不是虚伪的)?再比如,小说的结局是越过危机终于完婚,但是,爱的火花犹存的他们,在成为夫妇之后,将会走过怎样的人生(相互间的激情终于归于平静,从此爱的火种开始冒烟,终使两个人离婚,则小说中海誓山盟的爱情或婚姻,实际上不就成了一时的冲动吗?当然,没有谁规定不可以发生这样的事情,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小说中大篇幅描写的爱情不就成了虚伪和欺骗吗)?又比如,一个以和好妥协为结局的故事暂时结束了,但是,那份和解的心情日后会不会有所转变呢?诸如此类的疑惑和好奇心令我每读完一本书后,就为了想象以后可能发生的故事而繁忙地转动大脑。同时,自然而然地,我也会为了不仅知道故事的后续,还有隐含在那个故事里的某种东西而努力启动想象力,就是说,我对所有据说是映照着人生百态的小说或故事的满像那么回事的结尾——不管那是幸福的结尾,还是悲剧性的结尾——从内心里就持有怀疑的态度。或许那个时候,就是我作为创造故事的人,即作为小说家迈出第一步的时候吧?或许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通过被称作“我”的这个窗口,开始洞察这些人的存在,同时因为自己过于世故、虚伪,而陷入了对人的深深的不信任中吧?因此,对人生故事我采取悲观而苛刻的视角。但是,这样的视角事实上无非就是被放大了的我对我自己的内在印象而已。    
    既然故事说到了这儿,不妨讲一下更为实际和细微的部分。根据我不怎么好的记忆,那应该是中学二年级冬天的事情。当时,我和朋友们下课后为了观看学校组织的电影,都拥到了剧场。那部电影叫《鲁滨逊历险记》,是从令人能联想到《鲁滨逊漂流记》的鲁滨逊一家在航海途中遇难而漂流到一个无人岛开始的。幸亏鲁滨逊夫妇有两个快要长大成人的儿子,在那里四个人齐心协力开始过着崭新的生活。突然有一天,前海出现海盗,被他们追杀的一帮人幸遇鲁滨逊一家相救(往下有些记不起来了)。海盗们为了占据那个岛屿而开始进行攻击,但最终被准备周密的鲁滨逊一家击退。以上是那个电影的主干。对我而言,概括某部电影、话剧或小说是一件非常享受的事情。作者绞尽脑汁编出来的曲折故事,被我抓住其两端用力一拽,转眼间就变成了光滑的线条。在那一瞬间,可以感到某种施虐的攻击性快感。不希望别人对我的小说所采取的行为,现在我是施加到了自己的小说中。这个世界上究竟能有几部小说在被缩略成几句话之后,仍能作为一部优秀作品而流芳百世呢?但是,如果再次把矛头对准自己的心情,是否可以说写故事的人就是把隐藏在世上的某种东西故意弄得错综复杂,然后从中获取利益的人呢?也许这句话对错参半。


赤身与肉声 上赤身与肉声(28)

    总之一句话,那部电影的风格极其浪漫。不过,尽管被大致的故事梗概所遮掩,它仍然没能脱出如同药房里的甘草那样的老套,那就是不可或缺的爱情故事。蒙鲁滨逊一家相救的那些人中有一位美丽的少女,鲁宾逊的两个儿子同时爱上了她。一开始,她处在沉默寡言而正直的哥哥与快活、交际型的弟弟之间,感到非常矛盾;但是,现实的所有危机都消失之后,她选择了哥哥,并决定与鲁滨逊夫妇一起留在岛上。因失去爱情而伤心万分的弟弟则和别的人一起乘船离开了小岛,回到故国。船消失在地平线上,电影也结束了。我和朋友们一边回味着像乐园般美丽的海岛,一边走出了剧场的大门。在回家的路上,一位朋友以还没完全从无限浪漫的电影余韵中走出来的语调自言自语道:“我刚才真担心她会选择傲慢、虚荣的弟弟。”听到那句话的瞬间,我突然意识到了之前就像解不开的谜底一样盘踞在我心中的、一直让我透不过气来的那无名的东西是什么。因此,我马上就像回答那个朋友似的,以同样自言自语的语调说道:“难道一切就会那样结束吗?英俊的弟弟在英国结束学业后成为精明的绅士,总有一天,会回到那个海岛看看的;而哥哥无非就是在那里种种地、放放羊而已。短时间内女主人公会被大自然所迷惑,但是,从小就在名门望族长大的她,将会经历怎样的心理挣扎,这一切不是很明了吗?就算没有发生任何事情,前提也是那个女子必须一直忍耐下去。但是忍耐、顺从与自发的爱情是不可能同时存在的。问题就在于此。这么一看,那部电影处处都散发着浓厚的欺骗味道。大海、荒岛、海盗、婚姻,似乎所有的部分都被巧妙地计算好了,不是吗?”    
    上述话语出自中学二年级学生之口是不是过于分析化或者是唐突了?总之,文理上有些夸张而显得别扭是事实。不过,读者们应该充分估计到,并不是说我当时就那么说话,只是现在想尽可能正确地再现出当时我所说的大概意思,于是就变成了如上述的描述。    
    再回到原来的故事。听完我的话以后,我的朋友们居然都异口同声地赞成我的观点,而我被未曾料到的朋友们的绝对认可所鼓舞,更深地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我还没走到家,但在我的想象中——尽管很夸张——有了好地位的弟弟,已经穿着讲究地陪着美丽的未婚妻来到了那个海岛。看到突然出现的船只,过去的女主人公慌慌张张地跑回家里,开始翻箱倒柜地寻找可穿的衣服;一旦意识到所有的衣服都已破旧不堪,便马上愁眉苦脸。他的丈夫以复杂的心情愣愣地望着她的背影。在此之后,我的想象世界变得乱七八糟。当时年幼的我通过阅读而一知半解的种种感受,如嫉妒、后悔、憧憬、欲望、乱伦、无奈、焦虑、憎恨等等,杂乱无章地缠绕在一起,使那座几乎没有什么人烟的岛屿瞬间被卷进了地狱的火焰和乱伦关系的旋涡之中。    
    这里需要停顿一下,因为我担心读着这些文字的读者,会认为小时候的我相当早熟。其实并非如此。客观地说,那时的我倾向于平凡。我当时之所以会联想到爱情、嫉妒、乱伦等等,是因为到处听说或在书里看过。那些感情很容易征服人们,使他们动弹不得,并被带进幻灭之中。当时我所理解的程度不过是些皮毛,并不是用心体会到的,而只是单纯地用头脑把握的外在的概念或灵感而已。    
    总之,从那一天起,我就不断徘徊在如同在我眼前翻白的鱼一样有着不洁结局的小说或故事的里里外外,随时重复着那里面的生活情形而聊以度日。如此看来,不管是以乐观的眼光还是悲观的眼光,当时的我都有一种暗自把人生看作一成不变的总体的倾向,即认为最终的东西会赋予之前的东西以新的价值,甚至会揭露其本质。因此,后来的东西如果背叛了前面的东西,那么前面的东西也会沦为虚假。一旦如此,刚刚还认为是真实的故事,就立刻变成了一个谎言。毫无疑问,那种倾向至今还残留在我的身上。目前我正在写的小说中的时间是有限的,因此,为了消除时间性而导入了新的价值倾向。我面临的主要问题是排除了时间性的空间状况。    
    不过,我并不总是恋恋不舍于某个故事结局以后的想象里。在某些方面,我的思维可以说有了完全的转变。拿结局幸福的小说来说,就算小说延长线上的人生变得不幸的可能性居多,现在我也不会反推为小说中的幸福也是虚伪的,连那个故事本身也是不诚实的,而是想那个小说中的幸福,至少在小说的空间里可以说是瞬间性的永恒,或破灭之前的瞬间性的完美。换句话说,故事的结局并不是人生的结局,它有着无限的可能性。这一点具有更大的意义。尽管是非常理所当然的一句话,但人的一生怎么可能在已勾画好的框架中得以把握呢?又是一句理所当然的话:对于人类庞大的生命而言,每个人的死亡与其说是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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