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69-三重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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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69-三重门    - 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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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知道鬼屋在哪里吧?”    
    “不知道。”    
    “你呀,真是白活了,这么有名的地方都不知道!”梁梓君嘲笑他。    
    林雨翔又委屈又自卑,油然而生一种看名人录的感觉。他问:“那个地方闹过鬼?”    
    “鬼你个头,哪来的鬼,可怕一点而已!”    
    “怎么可怕?”    
    “我怎么跟你说呢?这个地方在个弄堂里,房子坍了,像很早以前那种楼房,到半夜常有鬼叫——是怪叫。”    
    话刚落,一阵凉风像长了耳朵,时机适当地吹来。林雨翔又冷又怕,没见到鬼屋,已经在颤抖了。    
    “敢不敢去?”    
    “我——敢!”    
    两人驱车到日落桥下。那里是一片老的居民区,林雨翔好几年没有去过了。路骤然变小。天上没有星月,衬得这夜空格外幽凉。    
    梁梓君导游:“快到了。”    
    林雨翔顿时像拥有狼一样的耳朵,广纳四面声音。他没有听到鬼叫。    
    梁梓君引经据典吓人:“在传说里,这地方曾经有四个被日本人活埋的农民,死得很惨,一到晚上就出来聚到鬼屋里,听人说,那四个鬼专管这镇上人的生、老、病、死。还有人见过呢,眼睛是红的。那个人过几天就死了,全身发绿,脑子烂光!恐怖!”    
    林雨翔身上的鸡皮疙瘩此起彼伏,狼的耳朵更加灵敏,只听到“沙沙”的落叶卷地声和风声,一句古诗见景复苏,涌上林雨翔的记忆——“空闻子夜鬼悲歌”。    
    侧耳再听半天,隐约听见有麻将牌的声音。这种漆黑骇人的地方,恰好是赌徒喜欢的,说不准那四个鬼也正凑成一桌玩麻将呢。    
    林雨翔岔开鬼话题:“这地方赌钱的人很多啊!”    
    梁梓君:“是啊,不要太多,就像——”他本想比喻说像天上的繁星,抬头看见连星星都怕亵渎自己的清白去比喻赌徒,一个没有,于是急忙改口:“多得数不清!”    
    “唉,赌徒加鬼,正好是赌鬼。”    
    “大作家,别玩文字了!”


《三重门》 第三部分《三重门》 第七章(1)

    林雨翔突然想到“赌鬼”这个词造得有误,鬼一定不会服气。因为感觉上,那“鬼”好像是赌注,比如甲问乙:“你们赌什么?”乙答:“我们赌鬼。”语法上还是成立的。应该叫“鬼赌”才对。    
    林雨翔刚想把自己的巧思妙见告诉梁梓君,只见梁梓君神经质地一刹车,说:“下车,到了!”    
    林雨翔紧张得用以自我放松的“赌徒见解”都忘了。停下车锁好,见四周只是些老房子,问:“哪来的鬼屋?”    
    “别急,走进那弄堂——”梁梓君手一指身后的黑弄。林雨翔扭头一看,一刹那汗毛都直了。那弄堂像地狱的入口,与它的黑暗相比,外边这夜也恨不得要自豪地宣称“我是白天”了。    
    林雨翔跟随着梁梓君走进弄堂,顿时举步艰难,但碍于面子,还是要艰难举步。四周暗得手贴住鼻子还不见轮廓,仿佛一切光线胆小如雨翔而虚荣不及他,都不敢涉足这片黑暗。    
    提心吊胆地不知道走了多久,眼前顿时有了感觉。那两只荒置了半天的眼睛终于嗅到光线,像饿猫看见老鼠一样捕捉不已。    
    看仔细了眼前的东西,林雨翔的脚快酥了。那幢危楼伫立在一个大庭院里,半边已经坍了,空留着楼梯。这楼解放前是教堂,解放后作医院,塌了十多年。总之,无论它作教堂作医院,都是一个害人的地方。坍了更坏人心。林雨翔不知道这楼的简历,以为是从天而降的,更吓着了自己。林雨翔“困倚危楼”,颤声说:“有什么好怕的?”    
    “不怕,就上去!”    
    林雨翔听到要上楼,踌躇着不前。    
    梁梓君说:“你怕了?”    
    林雨翔瞥一眼伫立在凄冷夜色里的鬼屋,顿时吓得故我消失,说:“这——这有危险吧——”    
    “哪里!瞧你娘们似的,走!”梁梓君拖林雨翔上楼。那楼梯其实还和楼面团结得很紧,只是看着像悬空了似的。刚走几步,楼上一阵骚动和脚步声。梁梓君吓得全身一震,喝:“谁!”林雨翔的意识更像僵掉了,连表示惊讶的动作也省略掉了,怔在原地。    
    楼上的鬼也吓了一跳——吓了四跳。有人开口:“侬啥人?”    
    梁梓君的心终于放下,长吐一口气。林雨翔的意识终于赶了上来,与意识同行的还有浑身的冷汗。他听到一口的上海话,心也放松许多,好歹是个人。退一步讲,即使上面是鬼,也是上海鬼,给点钱就可以打发走了。    
    梁梓君迟疑着问:“侬是——是——老K?”    
    “咦?侬——梁梓君!”    
    上头有了回应。林雨翔大吃一惊,想原来梁梓君的交际面不仅跨地域而且入地狱。那个叫老K的从楼梯口出现,猛拍梁梓君的肩。梁梓君介绍他:“我朋友,叫老K,职校的!”    
    “伊是侬弟兄?”老K不屑地指着林雨翔问。    
    “不,我的同学。”梁梓君道。    
    梁梓君和眼前的长发男生老K是从小玩到大的——从小打到大。老K练得一身高强武艺,横行邻里,小镇上无敌,成绩却比梁梓君略微好一些,所以荣升职中。梁梓君和他乡谊深厚。但由于梁梓君与其道路不同,沉溺美色,成绩大退,所以留了一级,无缘和老K厮守。老K进了县城的职校后,忙于打架,揍人骗人的议程排满,所以无暇回小镇。梁梓君和他已经一个多月不见,此番意外相逢,自然不胜激动。两人热烈交流,把雨翔冷落在一边。    
    老K聊了一阵子,突然记起有样东西忘在楼上,招呼说:“猫咪,出来吧!”    
    楼上怯生生走出一个女孩,长发及肩。夜色吞噬不了她脸的纯白,反而衬托得更加嫩。林雨翔两眼瞪大得脸上快要挤不下,嘴里喃喃说:“Susan!”    
    那女孩边下楼边理衣服。老K伸手迎接。林雨翔跨前一步,才发现认错了人,那女孩的姿色逊了Susan一分,发质也差了Susan一等,但毕竟还是光彩照人的。    
    老K竟也和梁梓君一个德性,可见他不是不近女色而是情窦未开,而且他不开则已,一开惊人,夜里跑到鬼屋来“人鬼情未了(Unchained Melody)”。    
    那女孩羞涩地低着头玩弄头发。    
    老K:“你来这地方干什么?”    
    梁梓君:“玩啊,你——”梁梓君指着那女孩子笑。    
    “哦,还不是大家互相playplay嘛!”老K道。    
    梁梓君顿悟,夸老K有他的风采。    
    老K:“还愣着等个鸟?去涮一顿!”    
    “哪里?”梁梓君问。    
    “不是有个叫‘夜不眠’——”老K对乡里的记忆犹存。    
    “哦!对!‘夜不眠快餐店'!”梁梓君欣喜道,然后邀请林雨翔说,“一起去吧!”    
    林雨翔本想拒绝,却鬼使神差点了头。追溯其原因,大半是因为身边长发飘然的老K的“猫”,所以,身边有个美女,下的决定大半是错误的。难怪历代皇帝昏诏不断,病根在此。    
    三人有说有笑,使鬼路的距离似乎缩短不少。老K的“猫咪”怕生得自顾自低头走路,叫都不叫一声。雨翔几欲看她的脸,恨不得提醒她看前方,小心撞电线杆上死掉——虽然有史以来走路撞电线杆的只有男人,他不忍心那个看上去很清纯的女孩子开先河。    
    走了一会儿,四人到“夜不眠快餐店”。那是小镇上惟一一家营业过晚上九点的快餐店。望文生义,好像二十一点以后就是白天。店里稀稀拉拉有几个人,都是赌饿了匆忙充饥的,所以静逸无比。从外观看,“夜不眠”无精打采地快要睡着。    
    四个人进了店门,那“夜不眠”顿时店容大振,一下子变得生机无限。    
    老K要了这家店扬名天下的生煎。四人都被吓饿了,催促老板快一点。老板便催促伙计快一点,伙计恨不得要催时间慢一点。    
    梁梓君追忆往事,说他第一次受处分就是因为在上海的“好吃来”饭店打架。老K向他表示慰问。那女孩仍不说一句话,幸亏手旁有只筷子供她玩弄,否则表情就难控制了。


《三重门》 第三部分《三重门》 第七章(2)

    一会儿,生煎送上来,那生煎无愧“生煎”的名字,咬一口还能掉下面粉来。四人没太在意,低头享用。老K和梁梓君一如中国大多学者,在恋爱方面有精深的研究,却不能触类旁通到餐饮方面。他们不晓得女孩子最怕吃生煎小笼这类要一口活吞的东西,而这类东西又不能慢慢消灭掉,那样汁会溅出来。女孩子向来以樱桃小嘴自居,如果樱桃小嘴吞下一个生煎的话,物理学家肯定气死,因为理论上,只存在生煎小嘴吞下一个樱桃的可能。    
    老K全然没顾及,忙着吃。那女孩的嘴仿佛学会了中国教育界处理问题的本事,只触及到皮而不敢去碰实质的东西。林雨翔偷视她一眼,她忙低下头继续坚忍不拔地咬皮,头发散垂在胸前。    
    正在三人快乐一人痛苦之时,门外又进来三人。梁梓君用肘撞一下老K,老K抬头一看,冷冷道:“别管他们,继续吃。”    
    林雨翔虽然对黑道的事不甚了解,但那三个人名气太大,林雨翔不得不听说过。这三人已经辍学,成天挑衅寻事。前几年流行《黄飞鸿》,这三人看过后手脚大痒,自成一派,叫“佛山飞鸿帮”。为对得起这称号,三人偷劫抢无所不干,派出所里进去了好几次。所里的人自卑武功不及“佛山飞鸿帮”,大不了关几天就放了出去。    
    “佛山飞鸿帮”尤以吃见长,走到哪儿吃到哪儿。今天晚上刚看完录像,打算吃一通再闹事。三人里为首的人称飞哥,一进店就叫嚣要尝生煎。    
    老板知其善吃,连忙吩咐伙计做,生怕待久了“佛山飞鸿帮”饥不择食,把桌子给吃了。伙计很快把生煎送上去。    
    林雨翔瞟一眼,轻声说:“他们上得这么快,真是……”梁梓君给他一个眼色。    
    邻桌的飞哥一拍筷子,愤怒道:“妈的,你烦个鸟!不要命了!”    
    林雨翔九个字换得他十个字,吓得不敢开口。    
    那“飞鸿帮”里一个戴墨镜的提醒飞哥看邻桌的那个女孩子。    
    飞哥一看,灵魂都飞了。略微镇定后,再瞄几眼,咧嘴笑道:“好!好马子!你看我怎么样?”    
    墨镜:“帅气!妈的美男子!”    
    “什么程度?”    
    “泡定了!”墨镜吃亏在没好好学习,否则夸一声“飞甫”,马屁效果肯定更好。    
    林雨翔正在作他的“雨翔甫”,暗地里直理头发,想在她面前留一个光辉的形象。    
    雨翔眼前忽然横飞过一个纸团,打在那女孩肩膀上。她一愣,循着方向看去,见三个人正向她招手,忙低下头撩头发。    
    梁梓君察觉了情况,默不做声。老K别恋向生煎,对身边的变化反应迟钝。    
    飞哥感到用纸团不爽快,便改进武器,拾起一个生煎再扔去。那生煎似有红外线制导,直冲女孩的脸颊。女孩躲避已晚,“啊”地叫了一声,顺势依在老K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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