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一个多小时，精疲力竭。饭后稍稍休息，任梦璋带我去看国画、油画两系的毕业创作，眼睛几乎睁不开，只得告辞。
鲁美的中国画太缺少中国画味道。他们用的方法是墨笔素描加淡彩。学生贪大贪多，所画人物比真人大，墨气重，色彩乱，给人以精神压力。有个学生以狼为题，画了组画五六幅；有个学生画了十五幅盘古神话连环画，都是大幅。强调生活，不讲究传统笔墨，不追求美感，是鲁美中国画的突出风格。油画受罗中立、陈丹青的影响。两系都有歪曲形象的倾向，看了使人压抑。
在沈阳的日子，接触了大清皇朝发迹的历史。28日参观沈阳故宫，那是大清帝国的发祥地。努尔哈赤从1583年开始，用了11年时间，统一了长白山北部、牡丹江绥芬河流域建州女真部落；1625年迁都沈阳，开始建造宫殿，宫殿模式基本上是汉制，也就是当时的明式。这说明满族地区早已汉化，宫中惟一的女真标志是殿后的一根标竿，北京故宫的中和殿后也有这么一根，是游牧民族以兽肉饲猛禽的器具。
30日参观东陵，这是努尔哈赤的陵墓，又叫福陵。陵门一对石狮，与北京故宫的一对相似，雕工较精。入门豁然开朗，墓道两侧古松数百株，高冲云霄，气势甚壮。陵在一山丘之顶，登一百零八级，过一碑亭，入陵园大门，围以城墙。城周约一里许，陵前屏以前后两殿，前名隆恩殿，门上匾额题字，满文居中，汉蒙两体居左右，与北京诸殿所题左右满汉二文不同，盖此为爱新觉罗祖坟，当以满文为主。陵道两侧所列石兽为明制，雕工粗劣，不能与北京十三陵相比。
北陵为努尔哈赤之子皇太极之陵。其外围为公园，体制与东陵相似，彼为山丘，此为平地，老松围绕，矮屈多姿，大异东陵，乃叹规划者的匠心。此陵狮子麒麟雕工甚佳，墓道两侧华表兽群尤为出色。其中驼象两对，手法简练，造型厚实，富于雕塑感。形体轮廓线富弹力，有近代感，胜过南京明孝陵与北京十三陵。想不到三百年前大清故都有如此石雕高手。次日参观沈阳博物馆，询之馆长，北陵石雕群是否墓葬时即完成？答云可能是分几次完成。现知康熙、乾隆几次来沈阳，对东北二陵都有所增建。问是本地石工所造抑从北京请来石工所造？答云，可能是外来工人所造，但又云，东北地区早有汉文化，秦汉以来即受汉人统治，文化随之而来。凡关内战乱之时，汉人大批来满洲避乱并定居，文化之盛，不亚于关内。辽阳汉墓的墓葬器皿及壁画可以作证。该馆东廊陈列北魏隋唐墓志甚多，辽代墓志盖所刻白线人物，图案花纹有唐宋风格。
东廊有一口宋代所铸铜钟，上饰帝王出巡仪仗，云系徽钦二帝被俘时金国的战利品，遗弃在途，搜集移来。
此行改变了我过去认为东北地区缺少文化的错误看法。努尔哈赤战斗一生使女真民族由部落制转为奴隶制，再转而为封建制，创造了社会发展的奇迹，使我大感兴趣，从而遍找文献，钻读史书，探索这一奇迹的创造过程。由于这一史迹，使我对大清末代皇帝溥仪的满洲
国，也想一探其奥秘。
7月5日晚9点15分搭275次列车赴哈尔滨。次晨5时半抵达。刘忠和、晁楣、贾平西等师大、美协、画院的七八人来接，住哈尔滨师大专家楼。
师院派车参观哈尔滨市容。南岗区为重工业基地，电机厂、汽轮机厂、锅炉厂等三大名厂称之谓动力区。下坡到道外商业区，道里为俄化区。车停松花江畔，有一座防洪纪念碑，圆廊及碑座为苏联人设计，碑顶群像是中国人设计，两者造形前者强，后者弱，不相称。廊头两个浮雕，做上标语，自己破坏自己。江边公园有许多水泥圆雕座，为50年代产物，在画报上见过，还不错，今见原作，乃显造形之弱，盖缺少圆浑、稳重、简练、厚实等感。
过了几天，潘绍棠陪我再到松花江边看雕塑，有50年代的工农兵形象，手法拘谨、软弱。我说这不是低于生活吗？在工农之间穿插一件掠江涛起飞的天鹅，说是象征哈尔滨这个城市的，是苏晖的作品，有水平。同行者说，“文革”中诬天鹅昂首北面，有向往苏联之嫌，被砸烂，现物是作者重制的。潘问看了他们的作品有何意见，我迟疑了一会儿，答云：题材范围较窄，表现手法拘谨，看来思想不够解放。潘说大庆任务共十余件，其中有钻井工人形象，大庆公园方面放手让他们发挥，可见创作有自由，而自己思想有框框。我所见三件泥塑样品，都是赤身少女，一跳水，一舞姿，一憨态，我怀疑他们目的在表现人体美。我从来对崇拜人体美的艺术思想不表同情。我认为审美情趣有民族性，单纯表现人体美的画或塑，是西方人的审美传统，不能勉强移植。至此，我看了不少雕塑，发现哈尔滨是欣赏雕塑艺术的先进城市，希望他们能摆脱西方艺术教条的束缚。
师道与世道沈阳、哈尔滨之行（3）
7月9日8时半，哈师美术系借化学系梯形教室由我讲课。前半段讲三个有关美育的现实问题：
（一）四美中的环境美——美院不美；
（二）实用美术的审美——陶狮垃圾箱的丑；
（三）当专家还是当教师——师院学生30％不愿当教师。
后半段摆三个观点：
（一）美育不是别的，是审美教育。当年蔡元培提倡美育，80年前南京两江师范开设图画手工课，当时的中小学都设图画、手工、音乐课。我读小学时喜欢做手工，学过拓碑技术，学过装订洋装书。德智体三育都和美育有关系。
（二）培养创造美与欣赏美两种审美能力，需要学两门课：审美知识技术和文艺人品修养，鉴别美与丑，发扬美，消灭丑。
（三）审美实践。再论陶狮与铁鹅垃圾箱之丑，提高社会审美水平，消灭丑化的实用器具，为社会审美实用服务，指导美化生活。
谈到我那篇《街头动物园》小品文时，全场空气活跃，哄堂大笑。
有好几位原中央美院毕业的老学生来听课，其中有几位是1953年和我儿子叶善同班的同学。
陪我从沈阳来哈的胡伟，昨晚回北京去了，我有点寂寞。好在我的孙女叶蔚宁，在南京学园林设计的即将来哈，加上自己涮痰盂、洗澡盆、收拾屋子等劳动，排除了寂寞。
7月13日3点半醒来，考虑明天对哈市美术界讲什么？仍然讲沈阳或山东讲过的创作问题吗？不行，那是我的老一套，虽有与众不同之处，究竟是空话多，结合实际少。因而想到今年在外旅行中所见所闻，都和艺术实践有联系，如曲阜和牟平两个生产大队的比较，北陵石雕和松花江防洪纪念塔及江滨雕塑群的对照，沈阳达木兰虚假市场和北京琉璃厂书画市场的联系。从实际问题引到理论问题，听者容易接受。
在沈阳，对大清帝国开国史作了些了解，头脑里装了些历史资料，这几天偶然想到溥仪的满洲国，虽只昙花一现，究竟是中国现代史一段特殊的插曲。由于满洲国的垮台，使许多故宫名画如《韩熙载夜宴图》、《潇湘图》流散到古玩市场，流到张大千手里，又流归北京故宫博物院，也是一个好题目。对，就这么讲。
7月11日上午就以下四个题目，对哈市美术界讲了一次即兴谈话：
（一）两个生产队（二）两种雕塑
（三）两类市场（四）两个朝廷
即兴讲话和当前所接触的社会现象联系起来，阐述生活与艺术的关系，亮出我的世界观。
7月12日上午对哈市美术界作第二讲，搬出我在山东和沈阳的老题目：
（一）生活与艺术（二）内容与形式
（三）深入生活
着重谈了艺术形式的十个命题。
蔚宁在南京乘沪哈车，午间到达哈尔滨。刘中和派人到车站举“叶蔚宁”名牌接车。蔚宁说，10日半夜上车，过徐州才抢到座位。行车36小时，两昼一夜。一路跑单帮的甚多，会跳车，乘务员也带大包小包。一般跑单帮者都在小站下车，逃避检查。怪不得哈市物价比京沪贵得多。
7月14日，托人买到一本《清朝开国史研究》，抓紧时间读。作者立论以阶级斗争为纲，摘引了一些史料，处处上纲，而对后金国的政治、军事、经济、文化、民族等具体问题，不加评论，我大失所望。
午餐时和厨师谈话，知这里黄瓜冬季卖价每斤一元余，当前西瓜每斤三角五分。按此推测，此地物价较关内高出百分之五十。蔚宁在德州车站买来一只扒鸡，价三元，厨师说此地
卖五元，贵将近一倍。
整天下雨，出不去，按计划为哈师大作示范画。美术系四人来访，交换教学问题，涉及现代美术教育的得失，我大胆提出徐悲鸿的功过得失分析。解放初期，延安革命学派与徐氏的西方写实学派相结合，相安无事。1954年苏联派马克西莫夫来中央美院开办油画训练班，从此契司恰可夫的俄国素描学派垄断了全中国，徐氏的法国式古典素描暂时退席。“文化大革命”后，1980年杭州素描教育会议，初步推翻了这种垄断，复归徐氏素描。美院国画系1981年入学考试免考素描，加考书法，才从素描中解放出来。但中青年人物画教师仍不能彻底解放，不放心以白描为中心的造型练习能培养造型能力。
7月19日，老学生季进城陪我参观博物馆，看了黑龙江的历史陈列。有史前原始社会的出土文物，隋唐时期渤海国资料，辽代契丹文物，金代文物。解说员李士良说，北宋徽钦二帝被俘后，流放在今之阿城。文物中有金章宗《女史箴图》题跋，写的是宋徽宗瘦金体，说明女真民族受汉人文化熏陶之深。又唐温庭筠赠渤海国皇子自长安东归诗，都证明唐文化传布之远，日本人、朝鲜人、越南人当时不也都接受汉文化吗。此外又看到解放后出土的恐龙、猛玛象、披毛犀三大化石骨架。博物馆创立于1922年，俄式建筑，位于南岗区中心，邻近有一座中苏友谊纪念碑，纪念1945年苏军解放哈尔滨。
师道与世道沈阳、哈尔滨之行（4）
7月22日访黑龙江书画院，由院长沈重及秘书长满广善接待，介绍专业画家王道中、于志学……诸人。谈了建院经过，主要靠省领导主持，现有画师19人，年经费10万元。办院方针是搞创作兼研究。这里的政权领导对文艺有兴趣，外来文艺界人士以礼相待。今日陈雷省长特从会议中赶来与客人相见。谈到建设游乐区太阳岛有两种意见：一派主张仿江南园林，彻底消除现有的外来影响；一派主张重视哈尔滨特色。问我有何看法。我说任何艺术，硬搬不行，仿江南园林就是硬搬。至于哈尔滨特色是什么，也要具体分析，好的要继承，不好的要抛弃。比如，全家到郊外或江滨野餐，是西方生活方式，已成为哈市人的生活习惯，应该考虑适合这类因素，因为生活方式随物质条件的变化而发展，不能一成不变。
省美协招待北京来客船游松花江，有冯法夫妇。冯是来哈市办个人画展的。船在江中行驶一小时，穿过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