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赚钱不用钱有什么意思呢?摊子上的衣服当然便宜了,因为它们没有牌子,商场里的衣服都是有牌子的,你看我,上衣是××牌的,裙子是××牌的。刘手当然都听不懂,也没记住。卜梅说,不懂不要紧,学嘛,以后你就慢慢懂了。不过刘手还是不明白加了一个牌子怎么就多出那么多钱,因为他左看右看也没看出那些有牌子的衣服好在哪里。卜梅说,这不是一下子就可以看出来的。
除了给他买几件衣服,卜梅更经常的是给她自己试衣服和买衣服。她似乎生下来就是为了穿衣服的。的确,什么衣服一到了她身上,就好像长了翅膀,要飞起来。所以起初,他给她买衣服的时候,心里的确很高兴。仿佛她的漂亮也有他的功劳,他也在她的美里出了一把力。看到新款式的衣服,她就像城里的卷毛狗看到了高级饼干一样,两眼发亮,马上就扑过去了。而且她买衣服简直不知道还价。即使要还价,她也不是问能不能少点,而是问能不能打折,打几折。她包里有好几家大商场的贵宾卡,这种卡是可以积分的,积到一定时候,就可以享受打折的优惠。她就经常把它们掏出来计算,看还差多少分,以便想办法把不够的分补上。他跟她说这是商场的促销手段,意思是叫她不要上当受骗,但她对此满不在乎。而她喜欢试衣服,几乎每到一家商场,她都要拉着他把大楼里的衣服试遍。她不停地问他,好看吗?这套和那套相比怎么样?商场的售货员很热情,她们很周到地为她忙碌着。可越是这样,他越不好意思,当她把试过的衣服还给售货员和他离开的时候,他脸上发烫,低头不敢看人。他说,别试了好不好,我看出来了你不想买。她说,试试要什么紧嘛,不用花钱也穿了一下。他说,你爱占人家的便宜。她嘻嘻地笑起来。她不但自己试,还要他试,甚至有时候,她自己试了,还要售货员穿上给她看。过后她问他,我和售货员都穿了那套衣服,谁好看?他诚心诚意地说,你更好看。真的,和她相比,那个售货员不禁相形见绌,显得呆头呆脑了。他虽然觉得麻烦了人家,可还是感到很骄傲,因为这么漂亮的女人是属于他的。除了衣服,她对化妆品也很懂行。她经常问这些专柜的售货小姐,××牌子的来没来?售货小姐说,还没有,过两天就来。后来他就很奇怪,怎么她问的总是人家没有的货?两天后,他想起来,提醒她,那个牌子的化妆品也许来了。他们又去了商场。但这次,她问的是另一种牌子。她说,你看到没?售货员见我问到那个牌子,就望了我一眼,知道我是什么品位和档次的人了。她用的化妆品是放在包里随身携带的,一有空就拿出来勾了一点儿在掌心上搽开,往脸上抹。
有时候,如果他们不逛商场,她就叫他跟着去做头发。她把头发染成淡黄淡黄的,像秋天的草地上照耀着一层金色的阳光。她发质很好,握在手里沉甸甸的。发丝一根根垂直。额前的刘海遮齐了眉毛,使她有时候看上去像个单纯的小女孩。她说,知道我做这个发型花了多少钱吗?他说,大概要二三十块吧?她说,三百多。他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她说,吓倒了你吧,这样的发型只有专门的美发店才做得出来,什么时候,我也带你去把发型改一改。他说,别,我还是这样吧。他理的最贵的发,才花了五块钱,本来要七块钱的,他跟人还了两块钱的价。以后他常到那里去,付钱时总要说一句:老顾客,上次你只收了五块钱。有一次他换了一家理发店,本来是收五块钱,可他说,老顾客,上次你只收了三块钱,没想到也奏了效。城里人这么多,谁记得清楚呢?以至这后来成为他跟人讨价还价的法宝。比如,他说你忘了吗,上次你卖给我是三块钱呢。或,你不认识我了,我可是经常来帮你做生意呢。这个糊弄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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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人的小小的伎俩让他很得意。难道现在,她也要他剃一个韩国头?那他可不敢出门了,立交桥下的那帮家伙还不知道怎么笑他呢。无论怎样,他都没有答应她。末了她要他将功补过似的花四百多块钱给她买了一张包月的美容卡。
双休日她是没事的。但却是他的生意机会较多的时候,很多人都习惯在这个时候请人去做事。可是已接连有两个双休日他什么活也没做,她要他陪她去旅游了。她说,她最喜欢旅游了,每年都要到外面去玩几次。她说你知不知道,现在城里人消费的主要开销,不是花在吃饭和穿衣上,而是在旅游上,一个现代人一定要有旅游的观念。你知道城里人和乡下人在钱的观念上最不同的是什么吗?城里人拼命赚钱是为了拼命花掉它们,把钱用在玩上,用在自己身上;乡下人小心赚钱是为了把它们小心积攒起来,用在孩子身上。可孩子是靠得住的吗?龙运良老娘现在得到她儿子一分钱吗?就是你爹和你娘,又享过你什么福呢?所以我是不会生孩子的,龙运良要生叫他找别人生去。她说,人最根深蒂固的是观念,什么时候你的观念改变过来了,才真的算得上一个城里人,并不是有了城里户口或在城里有了房子的人就是城里人了。现在有许多乡下来的暴发户在城里的豪华小区买了房子甚至汽车,可在我眼里,他们永远是乡下人,他们合得花钱,但舍得花钱不等于懂得消费。他们懂得旅游吗?知道什么叫小资?他们只知道喝酒、赌博、玩女人,这样的人我从骨子里瞧不起。人,首要的是观念,观念是一个人的灵魂。一番话,听得刘手似懂非懂,目瞪口呆。他感到羞愧。好像被她窥见了他衣缝里的虱子似的,他恨不得把自己变小,再变小,找个地方藏起来。为了掩饰自己的这种羞愧,他只好下决心改头换面似的跟在她后面了。
不能否认的是,他跟她去旅游,的确感到很快乐,并且也懂得了许多这方面的知识。他快乐是因为跟她在一起。对那些风景,他是不感兴趣的。他早已司空见惯了。就像野菜,他怎么吃得出城里人那种惊喜的表情呢?他在吃野菜的时候只是有些惆怅。他想起了死去的爹娘和以前的岁月,还有对现在的漂浮生活的隐隐不安。心里没有底。他不知道他现在的生活方向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真的,跟她在一起他很快乐,但她只要一转身哪怕是上一下卫生间,他便立时郁郁寡欢起来。当她重新出现,他的郁郁寡欢又没有了。因此她只看到了他的快乐而没有看到他的郁郁寡欢。她以为他一直是快乐的。他们规划了许多旅游计划,只等时间慢慢把它们变成实现。有时候,他们去找旅行社,有时候,他们自己直接到那些旅游点去。这样消费要高一些,但不受约束。她有时候喜欢和很多人一起,有时候又不喜欢了。并且她总能别出心裁,制造许多的惊喜。刘手心想,就是这样过一辈子也不错啊,在旅游中,人是非常单纯的,没有人来关心你的身份,只要你主动埋单就行。再说,带着卜梅这样一个气质高雅的漂亮女人,谁会认为他是一个乡下人呢?到底是他带着卜梅还是卜梅带着他,人们肯定认为是前者,因为很多人都看到了,无论在哪里,他都抢在她前面。上山时他拉着她,下山时他牵着她或干脆抱着她。他买门票,付饭账,到旅馆开房。他是男人嘛,而她,是他的女人。
但是,他知道,他的口袋是一天比一天瘪下去了。假如有一天,他身上一个子儿也没有了,他们怎么办?她会怎么办?这种生活,是狂欢还是荒唐?是燃烧还是挥霍?这样的马拉松长跑,他有些吃不消了。不能再这样下去,他觉得有必要跟她好好地谈一谈了。
不过他首先跟卜梅说的,不是钱的问题。这多少让人有些难以启齿。如果他说,我已经没有钱了,那算怎么一回事呢?他已经知道了,在城市里,没有钱就是没有本事,你没有本事怎么能怪别人呢?你还能要别人怎么样呢?所以他想还是从问题的本质入手,即,她会不会离婚?是否真的爱他,想嫁给他?
说实话,他们虽然在一起已有好几个月了,可有些问题,他还一直没有弄清。她飘飘忽忽的,像一团火,一团雾。像一团火他喜欢,像一团雾就让他摸不着头脑了。他想,自己究竟有什么地方值得她喜欢呢?他总觉得这件事情有些不真实。虽然她说过,在她眼里,他是一个很棒的男人,可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难道城里就没有很棒的男人吗?她故意不注意他的身份,其实说不定她正是把他当一个民工看的,不过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民工。不然,她到哪里去找像他这样年轻体壮(他已经知道,她大他两岁)、还没和女人睡过觉的男人?像许多热衷于野菜和土鸡蛋的城里人一样,是否在她看来,他不过是类似于土鸡蛋的另一种绿色食品呢?不管她是怎么想的,他也有自己的想法,如果她不能和他结婚,他是不可能跟她继续好下去的。她反正不会吃亏,而他搞不好就要既浪费金钱又耽搁了青春了。虽然从目前来说她是城里人他是乡下人,可她已结过一次婚了,还不算谈恋爱的,而他,就是恋爱也只谈过一次。他们扯平了。天平即使要倾斜也是向着他这一边的。想到这样的问题,他觉得自己很现实也很世俗。他简直有些讨厌自己了。但不这样,他又怎么办呢?即使他的想法见不得人,可又能完全怪他吗?他在超市里买到了变质的方便面,人家也不给他退。公交上,上来一位老太婆,周围的人都看着他,好像这个座就该他让。他的房间,一个月之内就被小偷光临过两次,城里的小偷现在专偷租房区。他最怕他给做事的人家,说丢了什么东西。他们说,那件东西刚刚还在,怎么一转身就不见了呢?办手机入网的时候,服务人员一看他的身份证复印件,总要抬起眼不信任似的打量他一下。
于是有一天,他对她说,你快离婚吧,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离婚呢?
她嗔笑道:怎么啦?你等不及啦?
他说,是啊,我怕你万一离不了婚,那我不就白等了。
她说,好啊,那你另找一个。
他说,别开玩笑,我跟你说正经话呢。
她说,难道我就不正经了?你说,难道我就不正经了?
他说,那你说,什么时候离婚?
她说,他已经答应和我签订离婚协议了,但也不能催得太急。人都有逆反心理,万一他故意不离,你又怎么办?再说,是我背叛了人家,而不是他背叛了我,难道你不知道,我这个人心肠软,狠不起来,说不了硬话。我这样先耗着,他等不及了,自然会主动跟我谈,那我们既达到了目的,也不被人指责不道德。
讲道理,他是讲不过她的,而且准备跟她讲道理之前,他的心很硬,可一讲道理,他的心反而软了。如果叫他跟她讲很硬的话,他也不知道怎么开口。听她说了一番话之后,觉得问题好像解决了,但回转身来仔细一想,又发现什么问题都没解决。几天后,他找了个借口重新提起,结果还是如此。一跟她谈起这个实质性的问题,他就晕晕乎乎的,像吃了迷魂药一样,他一遍遍地甩头,想让自己清醒过来,但就是清醒不起来。这时,大概她叫他干什么他就会干什么。叫他跳楼他就跳楼,叫他杀人他就杀人。只是等她一离开,他就被人兜头浇了一桶冷水似的如梦方醒。可他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