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账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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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账单- 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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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是头上的黑发开始像秋叶一样飘零,岂止是飘零,有时甚至如遭秋风劲扫,纷纷扬扬而下。这种秋风扫落叶的情形,常见于梳发、洗头之时,那大把大把早夭的黑发,真令人徒生“无可奈何花落去”之感。当倍受宠爱的黑发变得弱不禁风时,那些令人生厌的白发却茁壮如劲松,挺拔修竹,你若不将其连根铲除,它绝不会自行掉落。为了使自己的头顶不致于形成大面积的荒芜,你只得违心地给予白发生存的权利。    
      你给予白发生存的权利,也只是权宜之计。你真正的目的是让它们为己所用。于是你买“一洗黑”洗之,到理发店以(火旁加局)油(火局)之,一心要把黑色留住。但白发虽然被迫接受招安,内心仍与你持不合作态度。你稍一放松警惕,它们便顽强地显出英雄本色,愤然揭露你的虚假,控诉你的迫害,弄得你不是满头白茬遮不住,便是头发杂色斑驳,如同初衰的秋草。最终你不得不对白发实行“无为而治”,或是更新固有的审美观,认为华发当风,银髯飘飘,也不失为仙风道骨之态。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我的头发虽然尚不像这首咏雪的诗,落到如同梨花盛开的地步。但梨花的一些蓓蕾已经初绽,在黑色的背景上春风得意地展示它们的英姿。我曾经惊叹过,厌憎过,斗争过,但职业所特有的想象力使我已提前想见这场斗争的结局。于是我便对头上这一新色彩的出现采取顺其自然的态度--明知黑色将为白色取而代之的形势不可逆转,何如坦然以对!仅仅坦然以对,只是消极的态度,在我看来,白发是醒目的通知,告诉我人生的秋天已经来临;白发是无声的警钟,警醒我年已不富,力将不强;白发是我的鬓上铭,每当我临镜之时,它便催我奋发,促我以勤。欧阳文忠公词云:“鬓发虽改心无改,试把金觥,旧曲重听。”我无金觥可把,但瓷觥也一样可以“将进酒,莫停杯”,至于旧曲,我不仅喜欢重听,而且喜欢重唱,并于重唱旧曲之时,暗喜自己鬓发虽改,童心依旧。    
    失眠    
      一个思绪烦乱心神不宁的人,是很难做梦乡游的;去不了梦乡,只得在枕上闭目胡思乱想,或瞪眼作死不瞑目状,孤独无伴,苦熬苦挨,卧等曙色临窗。“夜耿耿而不寐兮,魂茕茕而至曙。”屈原此语,可谓道出了失眠的滋味。    
      失眠不是什么特殊待遇,故不论地位高低、不分年龄长幼,更勿需论资排辈,其滋味人人得以尝之。年轻人要升学,要求职,要择偶,要为家为国努力奋斗,失眠的机会很多。而无论男女,一旦到了“恋爱季节”,心神便无法安宁。有情人之间隔着一层窗纸时,免不了整日猜之测之,衡之量之;待到窗纸捅破,扑嗵一声(准确地说,应是两声)堕入爱河,更是意乱情迷,昼思夜想。《诗经·关睢》有句云:“悠哉悠哉;辗转反侧”,悠者,思念之状;辗转反侧,失眠之态也。若是风云突变,热恋变成失恋,尽管日夜盘踞在脑海中的人儿仍然挥之不去,但浮现在眼前的已不是热情的笑脸,而是冷酷的背影。失恋者一想到掉脸而去的人将要与别人重演曾经和自己一同上演过的节目,怎能不心为之焦,肠为之断。而心焦肠断的结果,少不了要夜复一夜地失眠。    
      中年是人的一生中百事纷繁,负担最重的阶段,许多人上需顾老,下要顾小,即要拽着一家人沉重的生活大车艰难地爬坡,又要为自己的理想、事业,或是为某个未能达到的目标、未能满足的某种欲望困苦地拼搏,因此导致失眠的原因也就更多:或因调工资,或因评职称,或因分住房,或因忙提升,或因闹分离?或因事业遭挫折,或因生活遇难题,或因老人添负担,或因孩子不成器……古诗云:“天寒知被薄,忧思知夜长”,人到中年,忧思纷繁,若是心胸不够豁达,心境不够淡泊,对名利得失斤斤计较,恐怕“知夜长”的时候比青年人要多。    
      经历了风风雨雨、坎坎坷坷的老年人;说起来倒是可以“万事不关心”,含饴弄孙,怡养天年。然而“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一些人今日忧儿,明日忧女,后日忧孙,甚至甘为儿孙作马牛;一些人仍汲汲于名利,执著于权势,并希翼能荫及子孙,因此也私欲更深。而人生苦短,去日无多,生之可恋,死之可惧,每每思及,难免愁上心头,既忧且愁,往往夜不能寐,久而久之,只有靠服镇静剂方可免受失眠之苦。    
      人除了因欲念太繁、梦想太多而容易失眠之外,情绪的剧烈波动也是导致失眠的一个重要原因。范进中举,惊喜成疯,若不是他那杀猪的岳父壮着胆子猛扇他一耳光,恐怕他要一连数日处于亢奋状态;淝水之战,秦军大败于晋军,逃命的将士“风声鹤唳,皆以为王师至”,惊惧到这种程度的人哪里还能睡得着觉?因亲友亡故而“临穴频抚棺,至哀反无泪”的人,恐怕多半要因剧烈的悲痛而夜不能寐;而那些东窗事发的腐败分子、作案在逃的犯罪之徒,大概十之有九寝不安枕……    
      失眠的滋味虽然不大好受,但除了神经衰弱症患者之外,有那么三、两个晚上睡不着觉,本不算病。梁实秋先生云:“心有恐惧,心有挂碍,心有忮求,倒下去只好辗转反侧……”反之,如果一个人既无恐惧,又无挂碍,不忮不求,倒下去何愁不能酣然入梦?心境淡泊,襟怀坦荡者很少失眠;而那些终日辛勤劳作,自食其力的人,更是善睡不择床,甚至大多不知利眠宁、舒乐安定为何物。    
    


第二辑 品味人生蜗居

    “蜗牛的身体,和我们的感情是一样的,绵软又怯弱。它需要一个厚厚的壳;常常要没头没脑地钻进去,去求安去取暖。这厚厚的壳,便是由父母子女,油瓶盐罐所组成的家!”这是冰心女士对家所做的一个比喻。将家喻为蜗牛壳,并非自冰心始,《三国志》载:三国时的焦先与杨沛建一圆舍,状如蜗牛壳,故称为“蜗牛庐”;陆游有《蜗庐》诗曰:“蜗庐四壁空,也过百年中。”由此看来,人们将家与蜗牛相比,有两种含意,一是指家乃求安取暖,休养生息之地;二是指家之简陋狭小,仅可容身。    
      我羡慕蜗牛,羡慕它可以背负着自己的“家”四处周游,而我却无论离家多远,都不可像它那样随地安居,最终仍需钻进这固定于一地的“壳”中;我可怜蜗牛,可怜它活动能力的低下,只能在极狭小的范围内蠕动爬行,而我却可以根据自己的需要和财力借助交通工具出门远行。不过,我虽然具有蜗牛所不具的利用交通工具以致远的能力,但我的活动范围却颇似蜗牛,因为我常去的地方只是办公室、菜场和邮局,活动半径很少超过 1 华里,大部分时间均象蜗牛缩在壳中一样缩在家中,读书写作以自遣。    
      我之蜗居,脚下无高级地毯,头上无华丽吊灯,四壁无名人字画,更无盆景酒柜古董架之类。家具大多已陈旧过时,称实用已经勉强,自然谈不上什么美观。然而蜗居虽然简陋,内容却颇丰富:书房中有一台直拨电话同远隔千万里和近在本埠的亲友保持联系;有一台电脑可以进行文字处理,使我的文稿整洁美观,并免除反复誊抄之苦;更重要的还是那一千数百册供我随时翻检阅读的藏书。对于一个不慕富贵、不羡荣华的人来说,能在温饱无虞的情况下拥有这样一个书房,夫复何求!    
      蜗居对我来说,具有多重功能,它是我赖以生存的基地,我可以靠它避风遮雨,防暑御寒,并在这里用我仅有小学水平的烹饪技术做成饭菜充饥,以使生命得以维持。它是我求知的学堂,我可以在这里以勤为径,去攀登那仰之弥高、气象万千的书山,以苦作舟去渡那浩浩汤汤、横无际涯的学海;我可以兴之所致,随意“拜访”那古今中外的先贤,带着怀疑和挑剔的心理倾听他们的“谈论”。它是我制造精神产品的作坊,我在这里将我之所思化作文字,输入电脑,再打印在纸上,然后让这些背负着我的劳动成果的“白鸽”飞向四面八方。它是我精神的方舟,在这里,我可以扯下应酬的面具,抛却世俗的烦恼,躲开势利的衡量;我的想象力可以随时飞出蜗居,作无拘无束、无边无际的漫游;我可以歌我所欲歌,哭我所欲哭,笑我所欲笑,骂我所欲骂;俯首低吟,无人说我梦呓;仰天长啸,有谁笑我颠狂?躲入这精神的方舟,我便可以享受到超然物外的宁静与俯察尘世的快乐。    
      我平素活动范围之狭小,与那些交游甚广的人相比,颇似蜗牛。但我的精神天地却因息交绝游而变得愈加广阔。由于蜗居是我喜欢的存在方式,故若不是出于生活的需要,我很少走出这无法移动的“厚厚的壳”。    
    离别    
      家庭的变故使我与亲人天隔一方,于是离别的机会也就比那些阖家居于一地的人要多。    
      我年轻时与亲人离别,只是感到一种淡淡的惆怅,而这种淡淡的惆怅,也是转眼即逝的。因为那时只觉得来日方长,与亲人相聚容易,后会期多。自步入中年之后,才开始感受到与亲人离别时的悲苦凄凉,与亲人告别之际,常伤怀落泪,不能自禁。    
      1979年,父亲的“右派”冤案得以平反,重回江苏省江浦县(现隶属南京市)工作,母亲与弟弟也随之迁往江苏。我因已工作,只得留在家乡凤阳。自那以后,我每逢春节都要赶往江苏看望父母。而我每离开江浦,父母都要送行。头几年父亲身体颇好,有时竟把我送到南京。有一次开车时间将到,他怕我赶不上车,竟挤到售票窗口前,为我夹队买票。那种离别,只使我感到亲情的温暖,并不令我感伤。但一晃十多年过去,父亲年老多病,母亲也变得白发苍苍,步履迟缓,而我离开江浦,与他们告别时的悲凉之感,也一次胜于一次。    
      记得有一年春节,天气寒冷,我离开江浦时不想让父母送行。但父母仍如以往,坚持把我送到汽车站。我上车后,他们仍不离去,父亲见我在车厢的左边找到了座位,又招呼母亲和妹妹从车门的一边绕到另一边,等待汽车开动。我隔着车窗,见父母立于寒风之中,面孔冻得发红,鼻孔不禁一酸,视线也随之模糊。当然这还不是最令我心酸的一次。    
      1994年,父亲患了胃癌,做了胃大部分切除的手术。他出院后,我去江浦看他。由于母亲的细心照顾,父亲手术后身体恢复的较快,仅一个多月,已可以拄着拐杖在院中走动。我这次离开江浦,他因身体虚弱,不能送我到汽车站,只是把我送到院门口,用沙哑的声音叮咛我“路上小心。”我出了院门,走到道路转弯处回首看去,见苍老而虚弱的父亲仍拄着拐杖站在那里,我的目光正好与他的目光相遇——他正在默默地目送我离去。我转过一道墙角,泪水便夺眶而出。“我们是见一面少一面了。”父亲这句令我黯然神伤的话,此时在我耳边响起。我们向父亲隐瞒了病情,他还不知道自己患了癌症啊!父亲是在未患癌症之前说这句话的,这是父亲对年事已高,去日无多的慨叹。当时我还安慰他:“凤阳离南京很近,我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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