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深深--琼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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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深深--琼瑶- 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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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窗外唱著歌,音韵极美。 

  六月八日“她”又来找麻烦了,我心苦极。我不知该怎么办好, 

  此事绝不能让霈文知道。我想我……(下面烧毁) 

  六月十一日我决心写一点儿什么,我常有不祥的预感,我该把 

  许多事情写下来。六月十二日霈文终日在工厂,“她”使我的精神面临崩溃的边缘, 

  高目睹一切,他说要告诉霈文,经我苦求才罢。 

  六月十五日霈文整日都在家,我帮他整理工厂的帐目,我不愿 

  他离开我,我爱他!我爱他!我爱他! 

  六月十七日我必须要写下来,我必须。(下面烧毁) 

  六月十八日高坚持说我不能这样下去,他十分激动,他说霈文 

  是傻瓜,是瞎子。六月二十二日我要疯了,我想我一定会疯。“她”今日盘问我祖宗 

  八代,我背不出,啊!六月二十四日我希望霈文不要这样忙,我希望!为了霈文,什 么 

  都可以牺牲,什么都可以! 

  六月二十五日怎样的日子!霈文,你不该责备我呵,多少的苦都 

  吃过了,你还要责备我吗?霈文,你好忍心,好忍心,好 

  忍心哪,我哭泣终日,“她”说我……(下面烧毁)。 

  六月二十六日高陪伴我一整日,他怕我寻死。 

  六月二十九日我决心写一点东西了,写一本小小的书,我要把我 

  和霈文的一切都写下来。六月三十日著手写书,一切顺利。 

  七月五日我想我太累了,今日有些发烧。 

  七月八日风暴又要来临了,我感觉得出。霈文又不在家,我 

  终日伏案写稿,黄昏的时候,突然……(下面烧毁) 

  七月九日果然!“她”又寻事了,天哪!今日豪雨,霈文去工 

  厂,我不能忍受,我跑出去,淋湿了,高把我追了回来。 

  七月二十日病后什么都慵慵懒懒的,霈文对我颇不谅解,我心 

  已碎。七月二十二日浑身乏力,目眩神迷,虽想伏案写书,奈力不从心。 

  高劝我休息,他说我憔悴如死。 

  七月二十五日续写书,倦极。七月二十六日小生命将在八月中旬降生,连日腰酸背痛 ,医生说 

  我体质太弱,可能难产。七月二十七日天气热极,烈日如焚,“她”要我为她念书, 刁刘氏 

  演义,我不知她是什么意思(下面烧毁) 

  七月二十八日晕倒数次,高找了医生来,我恳求他不要告诉霈文, 

  霈文实在太忙了,一切事都不能怪他。 

  七月三十日发热,口渴,我命将尽。我必须把书先写完,天哪, 

  我现在还不想死。七月三十一日霈文和高大吵,难道霈文也相信那些话,我勉力起 

  床写书,终不支倒下。八月一日我有怎样的晕眩,我有怎样的幻觉!霈文,别离开 

  我!霈文,我的爱,我的心,我的世界! 

  …… 

  她猛的合起了那本小册子,她不愿再读下去了。这些片片段段、残破不全的记载使她 的内心绞痛,泪眼模糊。把小册子锁进了床头柜的抽屉,她躺回床上,侧耳倾听,柏霈文 仍然没有回来。只有山坡上的松涛和竹籁,发出低柔如诉的轻响。

9 

  一清早,亭亭就告诉方丝萦说,柏霈文病了。方丝萦心头顿时掠过了一阵强烈的惊疑 和不安。病了?她不知道他昨夜是几点钟回来的,她后来是太疲倦了而睡著了。可是,回 忆昨夜的一切,她仍然满怀充塞著酸楚的激情,她记得自己怎样残忍的将他遗弃在那废墟 之中。病了?是身体上的病呢?还是心里头的病呢?她不知道。而她呢,以她的身分,她 是多难表示适度的关怀呵! 

  “什么病呢?”她问亭亭。 

  “不知道。老尤已经开车去台北接刘医生了,刘医生这几年来一直是爸爸的医生,也 是我的。” 

  “你看到他了吗?”她情不自已的问,抑制不住自己那份忐忑,那份忧愁,和那份痛 苦的关怀。 

  “谁?刘医生吗?”“不,你爸爸。”“是的,我刚刚看到他,他叫我出去,我想他 在发烧,他一直在翻来覆去。”“哦。”方丝萦呆愣愣的看著窗外的天空,几朵白云在那 儿浮游著。人哪,你是多么脆弱的动物?谁禁得起身心双方面的煎熬?为什么呢?为什么 你要到那废墟中去寻觅一个鬼魂?你找著了什么?不过是徒劳的折磨自己而已。她把手压 在唇上,他梦寐里的章含烟!如今,他仍相信昨夜吻的是含烟的鬼魂吗?她猜他是深信不 疑的。噢,怎样一份纠缠不清的感情!“方老师,你怎么了?” 

  亭亭打断了她的沉思,是的,她必须要摆脱这份困扰著她的感情,她必须!这样是可 怕的,是痛苦的,是恼人的!方丝萦呵方丝萦,你是个坚定的女性,你早已心如止水,你 早已磨练成了金刚不坏之身,坚强挺立得像一座山,现在你怎样了?动摇了吗?啊,不! 她打了个冷战,迅速的挺直了背脊。“噢,快些,亭亭,我们到学校要迟到了。” 

  “我能不能不去学校?”亭亭问,担忧的看著她父亲的房门。“中午我们打电话回来 问亚珠,好吗?”方丝萦说:“我想,你爸爸不过是受了点凉,没什么关系的。” 

  她们去了学校。可是,方丝萦整日是那样的心神恍惚,她改错了练习本,讲错了书, 而且,动不动就陷入深深的沉思里。她没有等到中午,已经打了电话回柏宅,对亚珠,她 是这样说的:“亭亭想知道她爸爸的病怎样了?” 

  “刘大夫说是受了凉,又受了惊吓,烧得很高,刘大夫开了药,已经买来了,他脾气 很坏,不许人进屋子呢!” 

  “哦,”她的心一阵紧缩。“不要住医院吗?”“刘大夫说用不著,先生也不肯进医 院的。” 

  “哦,好了,没事了。” 

  挂断了电话,她的情绪更加紊乱了。昨夜!昨夜自己是万万不该到那废墟里去的!更 不该沉默著,让对方认为自己是个鬼魂。那缠绵的,饥渴的一吻,那些掏自肺腑的心灵的 剖白!还有那声嘶力竭的呼号: 

  “含烟!你回来!含烟!你回来!含烟!你回来!” 

  呵!自己到底在做些什么事呢?事情会越弄越复杂了。她早就警告过自己,不该走入 这个家庭的啊!现在,自己还来得及摆脱吗?还能摆脱吗?还愿意摆脱吗?如果再不摆脱 ,以后会怎样呢?呵!这些烦恼的思绪,像含烟山庄那废墟里的乱藤,已经纠缠不清了。 下午放学之后,方丝萦带著亭亭回到柏宅,出乎意料之外的,爱琳竟在客厅中。燃著一支 香烟,她依窗而立,呆呆的看著窗外的远山。这是方丝萦第一次发现,她原来是抽烟的。 她没有浓桩,脸容看起来有些儿憔悴,眼窝处的淡青色表示出失眠的痕迹,短发也略显零 乱,穿了件家常的、蓝缎子的睡袍。看到爱琳,亭亭就有些瑟缩,她不太自然的喊了一声 : 

  “妈!”爱琳回过头来,淡漠的扫了她们一眼,这眼光虽然毫无温情,可喜的是尚无 敌意。她显然心事重重,竟一反常态的对她们点了点头,说:“亭亭,去看看你爸爸,问 问他晚上想吃点什么。” 

  方丝萦有一阵愕然,她忽然觉得需要对爱琳另行估价。她的憔悴是否为了柏霈文的病 呢?她真像她所认为的那样残酷无情?还是——任何不幸的婚姻,都有好几面的原因,把 所有责任归之于爱琳,公平吗? 

  上了楼,亭亭先去敲了敲柏霈文的房门,由于没有回答,她就轻轻的推开了门。方丝 萦站在门口,看著那间暗沉沉的屋子,红色的绒幔拉得密不透风,窗子合著。柏霈文躺在 一张大床上。闭著眼睛,像是睡著了。方丝萦正想拉著亭亭退出去,柏霈文忽然问:“是 谁?”“我。”方丝萦冲口而出。“我和亭亭。想看看你好些没有。” 

  床上一阵沉默,接著,柏霈文用命令的语气说: 

  “进来!”她带著亭亭走了进来,亭亭冲到床边,握住了她父亲露在棉被外的手。立 即,她惊呼著: 

  “爸爸,你好烫!”柏霈文叹息了一声,他看来是软弱、孤独,而无助的。方丝萦看 到床头柜上放著药包和水壶,拿起纸包来,上面写著四小时一粒的字样,她打开来,药是 二日份,还剩了十一粒,她惊问:“你没按时吃药吗?”“吃药?”柏霈文皱起了眉毛, 一脸的不耐。“我想我忘了。” 

  方丝萦想说什么,但她忍了下去。倒了一杯水,她走到床边,勉强的笑著说:“我想 ,我要暂充一下护士了。柏先生,请吃药。” 

  亭亭扶起了她的父亲,方丝萦把药递给他,又把水凑近他的唇边,立刻,他接过了杯 子,如获甘霖般,他仰头将一杯水喝得涓滴不剩。然后,他倒回枕上,喘息著,大粒的汗 珠从额上滚了下来,面颊因发热而呈现出不正常的红晕,他似乎有点儿神思恍惚。喃喃的 ,他呓语般的说: 

  “我好渴,哦,是的,我饥渴了十年了。” 

  方丝萦又觉得内心绞痛。她注视著柏霈文,后者的面容有些狂乱,那对失明的眸子定 定的,呆怔的瞪视著,带著份无助的凄惶,和绝望的恐怖。她吃惊了,心脏收缩得使她每 根神经都疼痛起来,他病得比她预料的严重得多。她有些愤怒,对这家庭中其他的人的愤 怒,难道竟没有一个人在床边照料他吗?他看不见,又病得如此沉重,竟连个招呼茶水的 人都没有!想必,他也一天没有吃东西了。 

  “亭亭,”她迅速的吩咐著。“你下楼去告诉亚珠,要她熬一点稀饭,准备一些肉松 ,人不管病成怎样,总要吃东西的,不吃东西如何恢复元气?” 

  亭亭立刻跑下楼去了。方丝萦站在室内,环室四顾,她觉得房内的空气很坏,走到窗 边,她打开了窗子,让窗帘仍然垂著,以免风吹到病人。室内光线极坏,她开亮了灯,想 起这屋里的灯对柏霈文不过虚设,她就又涌起一股怆恻之情。回到床前面,她下意识的整 理著柏霈文的被褥,突然间,她的手被一只灼热的手所捉住了。 

  “哦,柏先生!”她低声惊呼。“你要做什么?” 

  “别走!”他喘息的说。 

  “我没走呵!”她勉强的说,试著想抽出自己的手来。 

  “不,不,别走,”他喃喃的说著,抓得更紧了。“含烟,你是含烟吗?”呵,不, 不,又来了!不能再来这一套,绝对不能了。她用力的抽回了自己的手,她听到自己的声 音,冷冰冰的,生硬的响著:“你错了,柏先生,我是方丝萦,你女儿的家庭教师,我不 知道含烟是谁,从来不知道。” 

  “方——丝——萦——?”他拉长了声音念著这三个字,似乎在记忆的底层里费力的 搜索著什么,他的神志仍然是紊乱不清的。“方丝萦是什么?”他说,困惑的,迷惘的。 “我不记得了,有点儿熟悉,方丝萦?啊,啊,别管那个方丝萦吧,含烟,你来了,是吗 ?”他伸出手来,渴切的在虚空中摸索著。 

  方丝萦从床边跳开,她的心痛楚著,强烈的痛楚著,她的视线模糊了。柏霈文陡的从 床上坐起来了,他那划动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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