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深深--琼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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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深深--琼瑶- 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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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世界,几许痴迷? 

  十载离散,几许相思, 

  这天上人间可能再聚? 

  听那杜鹃在林中轻啼: 

  ‘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写完,她感到一阵耳鸣心跳,脸孔就可怕的发起烧来了。她站起身,去倒了一杯水, 慢慢的喝下水,心跳仍不能平静。把那首小诗夹在书本里,她缓缓的踱到窗前,极目远眺 ,校园外的山坡上,是一片片青葱的茶园,仿佛又快到采茶的时间了。放学后,她牵著亭 亭回到柏宅,一路上,她都十分沉默,她有一份特殊的、不安的感觉,她竟有些害怕柏宅 那两扇红门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呼吸那样急促,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跳那样迅速? 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吗?她咬著嘴唇,握著亭亭的手竟微微的出汗了。 

  走进了柏宅,老尤正在院子中洗车子,那辆雪弗兰上灰尘仆仆。看到了她们,老尤唇 边涌上了一抹笑意,他那锐利的眼光是明亮而和煦的。“亭亭,快上楼,你高叔叔来了。 在你爸爸房里呢!”老尤说。“高叔叔?”亭亭发出了一声欢呼,放开了方丝萦的手,她 直冲进客厅里去,一面大声的喊著:“高叔叔!高叔叔!高叔叔!” 

  方丝萦心底一阵冰冷,高叔叔?天!这是个什么人?上帝知道!不要是……她僵住了 ,四肢瘫软得像一堆棉花,头脑中糊糊涂涂,她发觉自己不大能用思想,不,不是“不大 能”,是“完全不能”!自己脑中那思想的齿轮已经完全停顿了。她机械化的迈进了客厅 ,呆呆的站在那儿,她可以听到楼上传来的笑语喧哗,在亭亭喜悦的笑声和尖叫声里,夹 著一个男性的、爽朗的、热情的声浪: 

  “亭亭!你这个小东西!你越长越漂亮,越长越可爱了!来!你一定要带我去见见你 那个方老师!她在楼下吗?” 

  方丝萦一惊,像闪电般,她的第一个意识是“走”!“马上离开这儿”!但是,来不 及了,她刚转过身子,就听到一串脚步声奔下楼梯,和亭亭那喜悦的尖叫: 

  “方老师!这是我高叔叔!” 

  是的,她逃不掉了,她必须面对这份现实了。慢慢的,她转过头来,僵硬的正视著面 前那个男人,高大的身材,微褐色的皮肤,一对炯炯有神的眸子。她走上前去,慢慢的对 他伸出手来:“你好,高先生,”她毫无表情的说。“很高兴认识你。” 

  “哦,”那男人怔住了,他直直的望著她,竟忽视了那对自己伸来的手。他们四目相 瞩,好长的一段时间,谁也不开口。终于,他像猛然醒过来一般,笑容回复到他的脸上, 他握住了她的手,摇了摇,高兴的说:“我也高兴认识你,方小姐。”说完,他掉头对站 在一边的亭亭说:“亭亭,你是不是该上楼陪你爸爸说说话?他在生病,还不能起床呢! 还有,我有东西带给你,在你爸爸那儿,去问他要去!”“好呀!”亭亭欢呼著,一口气 冲上楼去了。 

  这位高先生迫近了方丝萦,笑容在他脸上隐没了,他的眼睛一瞬也不瞬的停在方丝萦 的脸上,那目光是锐利的、深刻的、批判的,他慢慢的摇了摇头。 

  “我简直不敢相信。”他说。 

  “他打电报叫你来的,是吗?”她冷冷的说。“我应该猜到他是叫你,他并不像我想 像那样糊涂。” 

  “他需要一对眼睛。”“所以他叫你来!事实上,他现在不需要眼睛,他需要眼睛是 十一年前。”他惊奇的望著她,接著,他开始上上下下的打量她,似乎要一直看进她的骨 头里去,然后,他深吸了口气: 

  “你变了!你真变了。” 

  “从另一个世界里来的鬼魂,能不变吗?”她说,仍然是冷冰冰的。他继续打量她。 “可是,这对你并不合适。” 

  “什么?”“这眼镜,这发髻,这服装……你无法伪装自己,随你怎样改变装束,见 过你的人仍然会认出你来。除去眼镜吧!含烟。”含烟?含烟?含烟?这名字一旦被正确 肯定的唤出来,所有的伪装都随之而逝了。含烟!这湮没了十年的名字!这埋葬了十年的 名字!这死亡了十年的名字!现在,她又复活了吗?复活了吗?复活了吗?她听到楼梯上 有响声,抬起头来,她看到亭亭牵著柏霈文的手,正慢慢的走下楼来,柏霈文脸色是苍白 而憔悴的,但他的神情是紧张而兴奋的,抓住楼梯的扶手,他颤声说:“立德,你认出来 了吗?是她吗?” 

  哦,不,不,高立德,你不能说!如果你说出来,一切就都完了!哦,不,不,高立 德,你不能说!章含烟已经死了!十年前就死了!她抬起眼睛来,哀恳的看著高立德,再 哀怨的看向柏霈文,她的嘴唇枯裂,她的喉咙干涩,她的声音凄厉:“不!柏霈文!那不 是她!章含烟已经在十年前,被你杀死了!”说完,她的眼前一阵昏黑,她站立不住,地 面在她脚下波动,她扑倒了下去,失去了知觉。 

 

第二部 灰姑娘

11 

  太阳像一个巨大的火球,逼射著大地,台湾的仲夏,酷热得让人晕眩。柏霈文把车子 停在工厂门口,钻出车子,一股热浪扑面而来,烈日闪烁得他睁不开眼睛。走进工厂,茶 叶的清香就弥漫在空气中,再夹杂著茉莉花的香味,又甜净,又清新,这味道是柏霈文永 远闻不厌的。深呼吸了一下,柏霈文觉得精神一振,好像那炙人的暑气都被这茶叶香驱散 了不少。经过了机器房,那烤炉的声音和搓茶机的声音轧轧的响著,好单调,好倦怠。炉 边的烤茶师傅抬起头来,对柏霈文点首为礼。火在机器下燃著,整个机器房都变成了烤箱 ,那些师傅和女工都汗流不已。柏霈文在机器房门口站了片刻,再继续往前走。晒茶场上 正在晒著茶青,有三四个女工,戴著斗笠,用布包著手脚,站在烈日之下,拿著竹耙,不 住的翻动那些茶青。看到了柏霈文,她们并没有停止工作,也没有加以注视,老板跟她们 的距离很远,她们是由领班管理的。 

  穿过了晒茶场,柏霈文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这是整个工厂中,除去了冷藏库,唯一 有冷气的房间。柏霈文每天都要办六七小时的公。柏霈文不在的时候,这房间就是会客室 。工厂中其他高级职员,像赵经理、张会计等的办公厅就在隔壁一间。再过去,就是女工 们的休息室、餐厅,和宿舍。这一排房子,整整有五大间,和机器房、晾茶房、冷藏库等 成为一个“凹”字形建筑的,在“凹”字形正中的空旷处,就成为了晒茶场。以规模来论 ,柏霈文这家茶叶加工厂已是台北最大的一家。别家工厂,搓茶、烤茶都还在用人工的阶 段,柏霈文则都用机器来取代了。因此,最近几年来,工厂扩张得非常厉害,业务的发达 也极迅速,柏霈文在做事及创业方面,是有他独到的见解和才干的。所以,这工厂虽然是 柏霈文父亲所创设,但是,真正发达起来,却是在老人逝世之后。在工厂中做了十几年的 张会计,常对新任的赵经理说: 

  “别看我们小老板文质彬彬的,做起事来比他老子强多了!他接手才三年,业务扩张 了十倍还不止!” 

  柏霈文的哲学是:不断的投资。他们工厂赚的每一笔钱,再投资于工厂,买机器,修 房舍,建冷藏库……他提高了产品的品质,因此,台北市的几家大茶庄,都成为他的固定 主顾。接著,国外的订单也源源而来,他自己的茶园已供不应求,他就再买茶园,又改良 种茶的方法,也不知他怎么处理的,别家的茶园顶多一年收五次茶,春茶三次,秋茶两次 。他家的茶园,却常常收八九次茶,每次的品质还都不差。因此,“柏家茶”的名气在茶 叶界中,几乎是无人不知的。 

  走进了房间,柏霈文才坐下来,赵经理已拿著一大叠单据走来了。站在柏霈文桌子前 面,他说: 

  “日本的订单来了,指定要‘雀舌’,我们恐怕怎么样也生产不了这么多。馨馨茶庄 和清香茶庄也预定‘雀舌’,今年,我们的雀舌好像大出风头呢!” 

  “雀舌”是一种绿茶,会品茶的人,就都知道雀舌,这种茶必须用茶叶心来做,叶片 全不要,只要茶叶心,因此,许多茶叶心才能制出一点儿“雀舌”,这种茶也就特别名贵 了。 

  “日本要订多少?”柏霈文问。 

  “一千箱。”“我们接下来!”柏霈文说。 

  “行吗?他们要三个月内交货,秋茶要十月才能收呢!如果不能按期交货,他们还要 罚款。” 

  “你等一等,我打个电话问问。” 

  柏霈文拨了家里的电话号码,接电话的是佣人阿兰,柏霈文问:“高先生在不在?” “刚从茶园里回来。”“请他听电话。”对方来了。柏霈文简洁明了的说: 

  “立德,茶园的情况怎样?我一个月之内要收一批茶,行吗?我接了日本的订单。” 

  “什么订单?”“雀舌。”“哈!”对方笑著。“我只好站在茶园里呼风唤雨,然后 对著那些茶树,吹口仙气。叫:‘长!长!长!’看它们长得出来不?”“别说笑话,你 倒说一句,行还是不行?” 

  “行!”对方斩钉断铁的,爽快俐落的。“这可是你说的,立德,到时候采不来,我 可要找你!” 

  “放心吧,霈文,什么时候误过你的事?” 

  “那么,晚上见!”“等等!”“怎么?”“伯母叫你回家吃晚饭!” 

  “哦。”柏霈文挂断了电话,望著赵经理,点点头说:“就这样,我们接下了。”“ 这位高先生,可真有办法啊!”赵经理忍不住的说。“茶树好像都会听他的话似的。” 

  “他是专家呀!”柏霈文说。“还有别的事吗?” 

  “这些合同要签字。胜大贸易行朱老板请你星期六吃晚饭,打过七八个电话来了。” 

  “胜大?销哪里?”“东南亚。”“我们原来不是包给宏记的吗?你把宏记的合同找 出来给我看看再说。其实宏记也不坏,就是付款总是不干不脆,他上次付的是几个月的期 票?” 

  “六个月。”“实在不太像话,合同上订的是几个月?” 

  “好像是三个月。”“你先把合同拿来,我看看吧。”柏霈文接过了单据,一张张看 著,赵经理转身欲去,柏霈文又喊住了他。“等一下,赵经理。”“柏先生?”“我看到 锅炉房里的工人好像苦得很,温度太高了,你通知张会计,给机器房装上冷气机,费用列 在装置项内,马上就办,越快越好。”“好的。”赵经理笑了笑。“不过这样一来,大家 该抢机器房的工作了。”赵经理退出了房间,柏霈文靠进椅子里,开始研究著手里的几张 合同,他勾出好几点要修改的地方。正要打电话找张会计来,忽然看到一群女工紧紧张张 的从窗口跑过去,同时人声嘈杂。他吃了一惊,站起身来,他打开房门,看到大家都往晒 茶场跑去,他顺著大家跑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簇人拥在晒茶场中,不知道在看什么。他 抓住了正往场中跑去的赵经理,问:“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有个女工在晒茶场上晕倒了。” 

  “晕倒了?”他一惊,迅速的向晒茶场走去。烈日如火般的曝晒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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