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真正面对这一幕的时候才明白当初预想的心痛都太轻了。
几乎是夺门而逃——还看什么古希腊悲剧呢?我的悲剧已经够甚,更兼它是由自己一手导演,于是益发地可笑。三教对我而言似乎太过冰冷阴暗,我不要继续在这样的地方待下去。
于是一个人出校,一路落寞地一直走一直走,竟然又走向“水色盛开”。全然是无意识的,兴许今日我要在这里买醉了。
好脾气的老板看到我,殷勤地迎上来:“Hi!没跟男朋友一起来吗?”男朋友?见鬼的男朋友!我气恼之极,委屈之极,一个字都没有作答,眼泪却先行簌簌地落下来。
一张面巾纸适时地递了过来,我接过它,把自己的哀怨和难过一起揉碎在上面。再看它的主人,却是我意想不到的斯凯。
“你也在这儿?”我的意外之情溢于言表。
“跟你一样的理由。只不过比你早来两个小时而已。”他回答说。
“你来了那么久?”
“其实也不算太久,因为时间在这里显得尤其容易打发——这是间温和的Bar,适合我当下的心境。这点想必你也能了解。”
我终于有些平静,叫了一杯拿铁。我想我需要那些奶油带给自己的慰藉。
“你怎么忍受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爱人的背叛?”我问他,问这个应该跟我一样无望的人。
斯凯笑了,那笑容里有深深的忧伤:“简佳,你这个问题我刚刚坐在这里想了整整两个小时。你们也许都不知道,我跟馨婷从小就认得,在幼儿园的时候她就是班上的公主。那个时候学校的文艺演出,我和她搭档跳国标。四五岁的孩子——可你不能轻易就下结论说他们不懂得感情。我想我就是那个时候便爱上了馨婷。我跟她说我很喜欢你,我们以后可不可以一直搭档跳舞。她那个时候真的好可爱,像个小大人一样对我说,如果我能和她到同一所小学念书的话就仍有机会。就这样我追随她到了我本不该去的小学,然后一路是相同的初中,相同的高中,相同的大学。我喜欢看她每每开学第一天见到我时惊讶的表情和淡淡的笑,听她说她常说的那句‘哦,原来你也在这里。’那几乎已经成了我生命中的习惯和程式。在大学里我想没有一个人会比我们交情久远和深厚,于是我理所当然地应该成为她的男朋友。我想守候在她身旁给她安定和踏实,可是我错了——我万万没有想到她拒绝我的理由是我总是出现在她的生命里,她不想和这样一个熟悉到腻味的人在一起。所有人都以为我是她的男朋友,可事实上我从来都不是,我只是默默地跟随她,只要她不发脾气要我离开。”
第一部分搏(6)
我愕然。我不知道斯凯心里原是有这么多秘密和忧郁的。我突然觉得他很无助,很让人生怜,像个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而平白遭受责罚的小男孩一样。我只能特别小心地问他:“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
“我想通了,”斯凯脸上忽然露出明澈的笑容,“我永远都不可能成为馨婷属意的人。与其就这样无休止地纠缠下去,不如平静地放手,给馨婷她想要的自由和空间。简佳,你是比馨婷还要聪明的女孩,希望你也能够看通透。有些人有些事不是我们可以安排的。我想是我的前十六年太刻意,生活终于来惩戒我的刻意——命运本就应该是顺其自然的。”
我眼神空洞地望着他,想不出有什么话可以回答。
“简佳,开心一点。今天有法国印象派的画展,中法文化年的重头节目。要不要去?我有多的一张票——其实本来是准备给馨婷的。”
我思忖片刻,定定地吐出两个字:“我去。”发现斯凯是可爱的男子,对他这样善意的邀请我没有理由拒绝。
晚上回到宿舍一直没收到卓群的短信,看看表已经十一点钟,难道他还不曾从方馨婷那里脱身?思量一番还是主动发给他:“卓群,今天过得可好?”
等了一个小时都没有回音,倒是妙妙这当下回来了,一脸的喜色。
“小丫头,黎剑那边怎么样了?”看她这么开心事情多半进展不错,也不枉我这样付出一场。
妙妙扑过来搂住我的脖子:“简佳,果然是你最伟大!黎剑那傻子现在乖得像只小猫。”突然她的神色凝重起来,“你跟卓群怎么样了?”
“一小时前的短信,他到现在没回。”我的忧戚也只能跟妙妙说。
妙妙担忧起来,放下搂在我脖子上的手,郑重地说:“简佳,把卓群唤回来吧。咱们别再玩这种危险的游戏了。”
“你和黎剑那边……我觉得还需要一段时间巩固。”
“不要了不要了我们现在好得很!”妙妙比我还要着急,“再这样下去会出问题的!简佳明天我去找卓群,我们得马上终止这个可怕的游戏。”
那一夜辗转反侧,喜忧参半,不知到什么时候才渐渐睡去。
清早起来特地打理好自己——挑出那件B2的风衣,搭上kisscat的白色靴子,擦了一点kose的唇蜜,让自己看起来尽可能光鲜地出门。我跟方馨婷的这一搏到今天该有个了结了。
今天的日程安排是——上午和斯凯看画展,下午找卓群和方馨婷坐谈。
斯凯到得很早,一件Jack&Johns的驼色外套把他衬托得格外精神。
到了展厅里,斯凯比我想象的要健谈,在每一幅驻足的画前都能发表出一番令人称道的见解。
我由衷地赞美他说:“斯凯,你真行。”
他脸有些红:“学过几年的画,对这些还有点自己的看法。”然后他补充说:“简佳,你是善解人意的女子。馨婷就从不赞我这些。”
我也笑了,心里的感觉却突然觉得异样。
看完画展,斯凯约我吃饭。我欣然接受。
两个人点的是湘菜,不多的几小碟,做得却还精致。吃得同看画展一样开心。斯凯告诉我腊肉的做法,湘菜的几道招牌菜式——方才想起来他是湖南人,说起这个来自然是津津乐道。看他那如数家珍的神情,在阳光下面显现出金灿灿的剪影,突然觉得异常快乐。
这么久不曾有过的快乐。
“你跟馨婷可曾经常到这儿来吃?”我问他。
“没有。”斯凯摇头,“馨婷虽说是湖南人,却不爱吃家乡菜。说是吃起来土里土气。她喜欢去国贸或者燕莎附近吃,有些精致的菜肴,有着好看的卖相和动听的名字,可我觉得吃起来并不见得好吃。有时候我觉得馨婷就像那些菜,美丽明艳,却并不让人觉得亲切。其实我最爱的还是湘菜,是这自然真挚、最适合我的菜肴。”
第一部分搏(7)
斯凯的话让我感触良多。有些东西隐藏着太多太深的玄机。想起我跟卓群,其实我们又何尝不是如此——他喜欢清淡爽口的东西,我却偏爱辛辣味重的菜肴,每次一起吃饭都是卓群在迁就我。
结束了这开心的一餐我与斯凯作别。我告诉他自己下午要去见卓群。此时觉得两个人已经熟稔得像相识多年的老朋友了。
“好吧,祝你好运。”斯凯朝我微笑着道别。
见到卓群时的场面完全不在我的预想之中——他竟然带了方馨婷来。妙妙说她约好卓群一个人来的,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简佳,”卓群先开的口,“我来告诉你我已经正式决定跟馨婷在一起。她是真正适合我的女子。”
我想那一刻我本应脸色煞白才对,可是事实上并没有想象的那样糟糕——我竟然平静地问他为什么。
“简佳,馨婷各个方面的习惯性格都比你更适合我。就是这样。”
“简佳,”馨婷插话进来,“不要质问卓群为什么弃你而去。想想这里面你就没有一点责任?爱情是自私的,排他的,你不应该为了一时仗义就拿卓群做筹码。难道他有义务成为你每一次放手一搏的道具?他不是你的棋子。”
我突然觉得从未有过的镇定和彻悟——方馨婷她说得对。现在的这个局面确实责任在我。回想我跟卓群在一起的这四年,我又何曾少过对他的颐指气使?
我点点头:“卓群,馨婷,衷心地祝你们幸福美满。”我的祝福是真诚的。
与此同时心底想起的是另一个人,也许他才是最适合我的人。这也是我刚刚才发现的。
转回头走出去,发现斯凯捧着一束香水百合站在外面,正冲着我笑得一脸英俊。他身边是同样笑意盈盈的妙妙和黎剑。
我快步朝他们跑过去——外面阳光如此大好。
这一搏我们都赢了。
第一部分锦 瑟(1)
锦瑟是我一个最要好的朋友,我们在大学的选修课堂上相遇。
今生似是不会忘记锦瑟的那个亮相了。彼时年迈的教授在讲台上唠叨,所有人都听得昏昏欲睡,连教授自己也是一样。恍然间大教室的门被推开,有个女子裹在一片弥漫的酒红色中利落地闪进来。学生们,连同教授,一起抬眼看她,却都被刺得睁不开眼——原来这个尤物竟然在颈上系了一条翠绿色的丝巾。这样艳丽莫名的颜色搭配在这个女子身上居然如此好看,我垂头丧气地伏在桌上,想:如我这般蠢笨的女人大概一辈子都穿不出这样的效果了。
当下大学生的眼光一定是放肆的,那女子就在众人的睽睽注目之下穿过过道款款走来。一根水葱似的手指递来一支七星:“抽烟么?”不想竟在我身边落了座。
漂亮的女人往往要找一个陪衬,以衬得她更漂亮。我不幸沦为这个陪衬。
我不抽烟,可还是接了她的烟。兴许这就是美的力量,叫人心甘情愿地做没想到要做的事。我尚且如此,何况男人。我猜100个男人99个见了她会抬不动腿。
你拿烟的姿势很不专业。你不会抽。卖我面子?她眼光好生锐利。
我潇洒地笑笑,自己就这点好,或者就这点不好,天生不知道脸红。换是别个女人这时早窘得两腮红红,我不同,家明说我大抵不是女人。
然后我更潇洒地对她伸出手。不过还是谢谢你的烟,我叫索谓。
索谓?这是你的全名么?你不姓吴?她打量我,一面机灵地应对。我叫锦瑟。
世人都想让自己的儿女与众不同,绞尽脑汁给孩子起种种特立独行的名字,身边这一位大概有对好学问的爹妈,清高兮兮地给女儿起了这么一个大有古意的名字。其实我又何必取笑他人,自家爹妈还不是一样,巴巴取了一个“谓”字,和我那不算太多见的姓组成一个词,摆明要让听到的人联想几句。
锦瑟很聪明,见我对她的幽默不买账,第一时间转换话题说,你觉得这老头子讲得有趣否?
现在哪有什么真正有趣的课?偏生这老家伙的课最是乏味又听者众多,不过贪图这门学分比较容易拿而已。我说的倒都是实话。
我们相视而笑。
下课以后锦瑟约我喝咖啡。
选在一处学院派气息很浓的地方,她的主意。
我们坐定,侍者还没过来我先看着她笑。
你这么奇异的一个人,竟然也选在这样的地方约见朋友?我讲话一向犀利。
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