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在一处学院派气息很浓的地方,她的主意。
我们坐定,侍者还没过来我先看着她笑。
你这么奇异的一个人,竟然也选在这样的地方约见朋友?我讲话一向犀利。
她没什么表情。不过图方便罢了,这间cafe是我开的。
MENU上来,她点鸡尾酒,我点爱尔兰咖啡。都是顽劣的女子,喜欢的东西都有酒精的成分。
初逢的人往往没什么好聊的,扯来扯去不过是学校里面的人和事。我是懒散的家伙,素日对这些不怎么上心的,锦瑟却知道得很多。学校里的争端,黑幕,艳闻,她通通讲得头头是道。
我诧异:锦瑟,这所大学也是你开的?
她鬼灵灵一笑。当然不是,不过家父在这里教书。
是哪位教授?教什么课程?
她再笑,就是那个学分最好修的老家伙。
一生没这么狼狈过。我自以为是慧黠的女子,嘴上向来也不饶人的。今天却被这小妮子弄到这等尴尬的境地。不是一时,倒是几时都想不起来说什么好。
你不用窘。我也一直叫他老头子的。
我只好索谓当成无所谓。胡乱笑笑,低头喝自己的咖啡。
问你个私人的问题,每天下午开宝蓝色跑车来接你的那个是你未婚夫?
我扬扬脸,何必说得那么郑重,男朋友而已。
叫什么名字?
严家明。
第一部分锦 瑟(2)
你们这伙人的名字都很奇怪。严家明,好像他爹妈认准了自己儿子日后要做官似的,拼命表白自己有多严谨清明。
不是吧,什么叫“你们这伙人”,拥有高雅名字的锦瑟小姐,那你跟我们也是一伙的吗?
她笑得愈加灿烂。你不晓得这名字给我带来多大麻烦,旁人一看这名字,以为是个又美貌又忧郁的旧式女子,成日家“一弦一柱思华年”,印象先深得不得了,心里也就对我要求先高上了三分。等熟悉了,发现竟然是这般刁蛮野性的一个丫头,不免要大大失望了。末了还连累了我家那老头子:曾教授家的千金怎么被教育成这个样子!这所大学倘真是我家开的,冲我这反面例证也早倒闭了。
我欣赏地瞧着她,真是好可爱的一个性情中人。心里方才想到可爱,嘴上就问出来,那野丫头有男朋友了没有?
追的人倒是很多,我还没确定呢。反正自己年纪不大,自恃年轻,先挑挑拣拣再说。
我喜欢她的率真可爱,其实跟自己性格里的很多成分相似呢。
咖啡喝到凉也没喝完,此时手机忽然急火火地响了。
不用看也知道是家明,他心焦地朝我喊:索谓你跑到哪去了?我等你三个小时。
我这才看表,可不是嘛,原来时间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家明的车到cafe门口的时候,锦瑟和我道别。
我心里竟有不舍。
车上家明问我整个下午到底和谁在一起。
我说锦瑟。
曾锦瑟?那个本校古汉语曾教授的女儿?你最好少去招惹她。
为什么?
传闻她是利用女人和玩弄男人的行家里手。
那也不过是传闻。
你还记得我那室友小许否?一度犯在她手上。
何必说得这么难听。像我这样的一个人,她图谋我什么?我嫌家明紧张兮兮。
再一次见到锦瑟是在学校的图书馆门口。她换了新的发式,一头直发烫成大波浪,越发地艳丽非凡。
明晚学校有个舞会,你要参加吗?锦瑟带来的全是新消息。
好好的,又为什么办起舞会来?
给一批即将出国留学的校友送行。晚上8点东区大礼堂。
好的,如果没什么事我就过去。
是晚,把舞会的事情告诉家明。可有兴趣参加?我问他。
无所谓。你要去的话我就陪你。素来是家明的语言风格。没有丝毫性格没有丝毫脾气的温吞水。当年却也是爱上了他这点。
反正晚上没活动。不如过去消遣?
好。依然是家明素来的语言风格,简约到不愿多费片言只字。
因为是不经意间决定要去参加的舞会,所以并没有刻意打扮。随手从衣橱里抓了条黑色的纱裙套上,搽点DIOR的口红便出了门——要穿什么来搭配家明是不用考虑的——他永远有N多颜色款式各异却总是中规中矩的西服用来见客。
家明开车来接我。8点15分,我们来到大礼堂。
门口停着的车子多得出乎我的想象——难道现下的准留学生已经腾达到这地步,可以人手一部宝马奔驰劳斯莱斯?看看家明那部车子,我觉得我们算是老土了。
第一部分锦 瑟(3)
奇怪的事情好像还不止这些——走进礼堂,一干风度翩翩的银发老者在舞池中起舞,舞池边站着笑容可掬的曾教授,边上俏生生立着笑靥如花的锦瑟。
索谓。你终于来啦。难得你肯赏光给爸爸祝寿。锦瑟执起我手拉我过来。
爸爸。这位是索谓。我跟你提过的。我最好的朋友。
不是说出国留学校友欢送会?怎么变成给这老头子祝寿的庆生会?我一头雾水,忍不住瞥向家明。
家明朝我使眼色。示意我既来之则安之。
何况那边老头子已经伸出手来:“你好,索小姐。经常听小锦说起你。很高兴认识你啊。我们小锦很欣赏你,能让这丫头欣赏的人不多呢。”
我硬着头皮笑:“曾教授您好。锦瑟她确实很……出众。我也很欣赏她。”
那天的舞会事后回想简直是我的灾难,曾书伦——就是那个老头子——居然邀我跳舞。我不好回绝,只得应了,谁想老家伙抱着我跳了一曲又一曲。
看看站在一旁郁闷已极又无计可施的家明,我心里只能三呼抱歉。
还好锦瑟比较有眼光,拉过尴尬无聊的家明共舞。
曾书伦很健谈,不停地给我唠叨着他的家事。从这唠叨中我断断续续听出,原来锦瑟幼年丧母。曾书伦一直未曾续弦。锦瑟的特立独行也多半因这自小丧母而来。
在舞池中与家明和锦瑟划到一处时我拿眼角打量他们,两个人倒是话很少。家明脸色严肃,想是生了我的气。
那天散场发生了一点意外就是家明醉酒,那辆跑车是万万不能经他的手了。锦瑟安慰我别急,让曾书伦先用他的车子载我回家。至于家明,她说她会安排人另外送回家。
我有点不放心。他醉得好像很厉害。可是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况且曾书伦已在一旁垂手等候。
于是我先上车。临走前叮嘱锦瑟,叫他们照顾好家明,弄点东西给他醒醒酒。
那天过去是周六周日。我累得不轻,回去后竟然抱头大睡两天之久。
周日上午醒来,才想到家明。于是打电话给他,问问他好不好。
听电话的是家明家里的菲佣,操着不标准的国语告诉我家明一早出去了。
打他手机。是通的。但是始终没有人接听。
心烦意乱间有电话进来。却是曾书伦。
小姑娘。你睡了这么久。
???
我打电话去问候你,你家人告诉我你在大睡。没想到一睡就是这么久。
曾教授,我联系不到家明。他手机开着但是没人接。我现在很担心。
呵呵,别担心。年轻人么,在嘈杂的地方玩也是有的。听小锦说你喜欢晏几道的词,我这里有本《小山词》,如果你有兴趣,可以拿给你看看。不知道你现在有没有时间啊?
曾教授,我……
如果你现在不方便的话,我抽时间开车给你送去也可以。
曾书伦话已说到如斯地步还让我如何回绝,于是我对着话筒一字一顿地答:“好的,曾教授,一小时后我到您那里取。”
第一部分锦 瑟(4)
起床,洗脸,梳头,化妆,找衣服——想到是去曾书伦家,只好把装束准备得学生气再学生气,选了条天蓝色棉布长裙,头发规规矩矩地扎成马尾,一副低眉顺眼的乖孩子状赶去见老师。
居然不堵车,比我预想的还要提前十分钟便赶到曾书伦家里。
我以为开门的会是曾家的佣人,不想竟是曾书伦亲自来开的门。不免有些不好意思:“曾教授,这么晚又来打扰您。真是过意不去。”
“哈哈哈,小姑娘会说话得很呐。是不是被我这老头子扰到了,心里面大大地不开心哪?”
曾书伦是厉害角色,跟他过招硬接无疑于找死。于是转换话题:“曾教授,锦瑟没在家里么?”
“跟一帮小朋友出去了。小锦这孩子生来喜欢乱跑。也是她母亲不在得太早,我没将她管教好。十天里倒有八天不见人影。”曾书伦说着又说到我身上,“若是似索小姐这般温文娴静,也可省去我不少心。”
怕怕怕,最怕曾书伦这奇奇怪怪的腔调!素日在课堂上从来听他一副古声旧气,死板单调到台下睡倒一片,却从不知这老头子也可以这样活跃到不正常。
愣神间还是曾书伦笑着打破尴尬:“看我这记性,巴巴地把索小姐这般叫来,却忘了将书备好。不过《小山词》就在书房,倒也现成。索小姐,你随我到书房来。”说着将我让进书房。
曾书伦的书房在宅子的最内部,须穿过一条幽深的走廊方能到达。第一次到曾家来,一面走一面打量,是复式结构,二层,房子大约有300平米,装修成古香古色的中国气派,秀雅的花木,红木的明清仿古式家具,形形色色的名人字画,书卷气浓之又浓。
不错。我在心里跟自家那幢200平米的宅子一番比较,不得不承认曾书伦家是我看过的最气派的房子之一。
这小老头,看不出倒很有钱呢。一般教授哪里住得起这样考究的别墅?
环顾了一圈曾家的房子,最后进得书房。
曾书伦的书房很大,光线有点暗,不过相当安静,倒是个能让人清心寡欲做学问的地方。
“进来吧,小朋友。老古董的书斋,想必让你见笑了。”曾书伦把我让进书房。
书房里四壁的书惊呆了我。50平方的房间里每一面墙都陈列着一字排开的十几节书柜,书柜里满登登装满了书。线装本、精装本、平装本,中国的、外国的、名家的、不知名的作者写的,古典的、近现代的,曾书伦自己的,学界人士赠给的……林林总总、形形色色、数不胜数。我向来以为自己家藏的那七架书算得上多了,今天看来竟然不及曾书伦藏书一个零头。真是汗颜。汗颜的同时又对曾书伦生出几分另眼相看:这么多的书,即令是买来不看装装门面,也是件难事呀!曾书伦这老头子,不过是寻常一所大学教授,居然可以藏书如许,真真令人震惊!
书虽多,却理得井井有条。曾书伦只一眼扫过,便麻利地从东墙左数第四柜中抽了那本《小山词》出来递与我。
我接了书,却一眼看到书房内曾书伦桌上摆着的照片。
是张合影——锦瑟和一个妇人。在一池碧水边上,眉眼间尚显稚嫩的锦瑟搂着一个妇人笑靥旖旎。那妇人眉目清秀,意态高雅,端然立在美丽的锦瑟边上竟不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