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胥出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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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胥出奔-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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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吃了一惊,张口结舌地看着他的背影,说:“你是说……是说……”
  被离摇摇头说:“你坐吧,我不会害你的。”
  我想走到他身边,和他一起看窗外,也像他那样从从容容地说几句听上去挺有把握的话,这样,我就会显得镇定自若些,弄点英雄气概出来。可是我这时候英雄气短,在侧面的一把椅子上坐下,还不敢随便挪动屁股。我简直对自己失望透顶。
  被离回头冲我笑笑说:“我知道他们就会得到消息,可是他们来得真快啊。”
  看到我愕然不解的神情,他补充说:“大王派人来请你进宫朝见。”
  果然,一个仆人进来,低声向被离说了几句话,又匆匆出去,接着进来一个衣着华丽的人,和被离又说了几句话,被离笑吟吟地送他出门。然后招呼仆人,让他赶快告诉姬光他遇到了我,同时也没忘了跟我寒暄:“这一路过来,挺辛苦的吧。”
  我说:“辛苦倒也没什么,只是这条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被离点点头说:“看样子你不必再走啦,总不成天下人都瞎了眼睛,浪费伍子胥的绝世才华吧?哈哈哈!”他笑着说,“大王叫我请你过去。”
  他的笑很有感染力,我心中稍安,觉得他这种漫不在乎的神情,让人不受拘束。唉,我竟然遇到人会有拘束的感觉!真是活见鬼了。
  就这样,被离作为我向上爬的一级台阶,完成了他作为风尘异人的使命。
  在我到被离家这不到两个时辰之中,虽然被离和他的家人之间很少说话,用的又都是难懂的吴地方言,但我已从他们闪烁的言辞中揣度出,被离是姬光的人,而姬光与吴王僚不和。阴谋和算计已经填满了吴国市井,让人没有喘息的余地。
  不管怎么说,我又穿上新衣服了。

  3、白衣
  在我的感觉中,上次穿新衣服,是在两年以前了。这个感觉是不确切的,因为后来我还多次穿新衣服,就是在离开郑国时,我的包里还有两件没上过身的新衣服呢。我产生这样的感觉,是因为两年前我开始逃亡时穿上的那件新衣服。那是一件白色的袍子,用质料上佳的缎子,是我的朋友申包胥请郢都最好的缝衣匠做成,托人带给我的。
  那时我年少浪漫,骄傲自大,对未来充满奇思异想,时常想像自己穿着一袭白袍,手执一柄长戟,站在战车上,冲锋陷阵,所向披靡,每次战斗,披着白袍出去,裹着血衣回营,出战时乱发飞舞风神潇洒,归来时威风凛凛杀气腾腾,然后我会得到一个绰号叫“白袍将军”,所到之处敌人望风而走。
  申包胥就是叫我白袍将军的,我和他都希望从他开始的这个绰号,将来会传遍天下。父亲在郢都时,我和申包胥总是在一起玩,骑着马带着随从穿越大山溪谷,手中的箭从弦上嗖嗖飞入丛林寻找猛兽。在路上,我们喜欢互相讲述一些不切实际的梦想。我很钦佩申包胥的才能,他虽然有一种文人气质,但与我一样果决勇猛,而且办事有一股韧劲。如果他想活,即使阎罗王派出全部勾魂使者,也勾不去他的魂。
  父亲跟世子芈建来到城父,我和哥哥伍尚也在这个北疆小城住了下来,就这样与申包胥分开了。
  那天我们出发离开郢都去城父,比世子芈建走得晚些。有很多刚送走世子的人没来得及回城,就顺便又来送我父亲,也有很多人来送我哥哥,但只有申包胥是来送我的。虽然有许多我和我哥哥的共同的朋友,但我知道他们是为我哥哥而来的,因为我哥哥才是我们家的合法继承人。
  我爷爷伍举生前有直谏的名声,对国家的贡献不小,他死后,楚王熊居倒也没有忘记他的功劳,封我父亲于连,别人就叫他连公,封我哥哥于棠,别人就叫他棠君。我是小儿子,可没有这样的名份,我如果要有封地,还得凭本事一刀一枪从战场上去挣来,能不能真的挣到手,也只有天知道。所以别人只是在送别我哥哥时,附带地向我告别。我也不怪他们,只怪我自己生得比我哥哥晚。
  申包胥和我是莫逆之交,从小一块儿长大,一块儿读书练武。他是唯一一个特地来送我的人。在郢郊,别人都向我父亲、我哥哥敬酒,唱着歌相送,只有申包胥和我坐在路边的大石头上相对饮酒,努力做出旁若无人的样子。
  我记得那天申包胥穿着一身紫色缎袍,腰间束一条大红的宽带,挂着一柄长剑。开始时我们大笑,唱歌,看上去很豪迈。但没多久,气氛渐渐有些改变,他举着酒出神半晌,问:“你一直想做一件白袍,做好了没有?”
  我笑笑说:“走得匆忙了,没能顾上。”
  申包胥说:“我担心城父没有像样的缝衣匠,还是我给你做来吧。”他又出神半晌,说:“希望边境太平些,等白袍给你带到了再发生战事。”
  我低下头说:“我年纪还小,又没真的带过兵,打仗也未必会让我去。”
  申包胥抬着头,傻傻地看着天,说:“总之你有机会的,你有机会的。”
  说真的,那时我有点不耐烦,因为在我的想像中,申包胥送别的场景应该是这样的:我们各自满斟一樽酒,重重一碰,一饮而尽,将酒樽向后一摔,听到当一声响,然后抱抱拳,两人的眼中就唰地飞下串串泪水,我一甩乱发,掉头不顾,跳上马飞驰而去,申包胥也转身回城,两人不再回头看一眼。
  可是这样的英雄主义的送别场面并没有出现,相反,申包胥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也许他心里想的是我有机会出兵打仗建功立业了,他却还没看到希望;也许他想跟我一起去城父,我们有机会并驰沙场,破关斩将。
  临别时,申包胥又婆婆妈妈地说:“真希望你第一次上阵,能穿上白袍。”他说这句话时,我正跟在我哥哥后面跨上马车,仆人们也正使劲把别人赠送的东西往马车上塞,场面比较乱,所以他的话显得特别迂腐可笑。我怕他还要唱起软绵绵的送别之歌来呢,幸亏他自己也感觉到了这种不协调,讪讪地笑着退到后面,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那样无辜,那样脸色苍白。
  到申包胥让人把白袍给我送到城父时,我以为我的第一次临敌,真的会像想像中那样浪漫而威风,面对楚国的敌人,浑身散发出爱国主义的纯洁光芒――我怎么也想不到,第一次穿上白袍,正是我踏上叛逃之路亡命天涯的开始,面对的敌人是楚国的军队。
  我遭到了袭击。
  是楚王熊居派遣来的两百名精兵,由大夫武城黑带着,偷偷从郢都赶来,想杀我一个措手不及。不过从郢都到城父,隔山隔水相距千里,想要偷袭我,那也太夸张了。袭击我的不是武城黑带领的兵马,而是武城黑带领的兵马来袭这件事。这件事表明,我的父亲和哥哥已遭难了,他们已被狗贼的楚王熊居杀了!
  所以我立即穿上申包胥带给我的白袍,准备逃走。我不怕武城黑,他的武功我知道,到战场上不过是一员平庸的将领;我也不怕他带来的两百名精兵,砍翻一二十人,他们马上就会作鸟兽散。问题是这里是楚国的地盘,楚兵只会越杀越多,我却只有一个,不会多起来,所以只好逃走。
  我知道,就算我的父亲和哥哥还没有被杀掉,我这一逃走,他们的性命也一定不保了。可是我顾不得那么多,我如果束手就擒,被他们抓到郢都,也不过是多死一个人而已,我为什么要去陪死?陪葬也是陶俑或奴隶的事情,不是儿子或弟弟的事情。
  这时我想起我的妻子贾氏,我得杀了她再走。我不能留她在世上的原因有三个:一是我带不走她,带着逃命等于是不想逃命;二是她是我的妻子,当然不能留下来给别人;三是她是一个女人,女人只会坏事,只会害人,这样说虽然不公平,但我还是要说,因为我的父亲和哥哥可以说是被女人害死的。
  4、女人
  孟嬴刚踏上旅程时,一定以为只是去作一次春游。到了春天,春风吹得人心里痒痒的,深处宫庭的女子就会有出门远足的冲动,漫山遍野的花草是理由充足的借口。
  在我的想像中,虽然孟嬴被告知她要离开秦国,嫁到遥远的楚国,给楚国的世子芈建做妻子,而且带着一百车陪嫁,数十名宫女,但在最初的一段路中,她看到的景色与往年春游的情景没有多大的区别,而且身边还有侄子嬴蒲护送。只有那个说话口音难懂的楚国世子少师费无极来到她面前时,她才会觉得有些烦乱,心里发慌,因为费无极这个人每次出现,实际上都是在提醒她:她的命运就这样定下来了,将成为楚国世子的妻子,以后成为楚国王后。她想:山高水阔,大批随从跟着,浩浩荡荡地在路上行走,怎么感觉上却没有雍城里小户人家娶妻热闹呢。
  在我的想像中,孟嬴也许并没有猜想楚世子芈建的长相和年纪,因为她生长在宫廷,明白作为王室的姑娘,结婚是政治的一部分,她的哥哥把她嫁到楚国去,不是因为她年岁渐长,需要嫁人了,而是因为她哥哥在与楚国的关系上需要有一种表示了。
  我听说费无极第二次向孟嬴请安,闹出了一个笑话。他们到雍郊三十里外,辞别秦国送客的大臣时,费无极向孟嬴请安,看到了孟嬴的脸。在雍城第一次请安时,费无极可不敢仔细看孟嬴。这时他大着胆子从眼角看了一眼,清楚地看到孟嬴美丽的容貌,吃了一惊,忙向后退了两步,不料郊外地面不平,一脚踩空,摔倒在地。当时就有一句话在迎亲队伍中流传:“秦女美貌,少师跌跤。”
  那个时候,费无极一定十分气恼。他觉得为一个不喜欢他的世子娶回这样一个美丽的女子,实在窝囊;为一个不喜欢他的世子的美丽妻子受人嘲笑,那是双倍的窝囊了。
  其实,为世子芈建向秦国求婚的主意,正是费无极向楚王熊居提出来的,他的目的是向芈建卖好。
  芈建的太师是我的父亲伍奢,所以芈建和我父亲是费无极的上司,但两人对费无极都挺讨厌。问题是楚平王熊居这小子,看见费无极就眉开眼笑,像爹爹看见儿子似的,别人的话怎么也听不进去。这样,费无极就仗着熊居这小子的威风,把别人都不放在眼里,连为熊居立下大功的大将斗成然也死在他的手里,所以芈建心里很恨费无极。芈建这个人别的都好,就是缺心眼,常常公开向别人说斗成然死得冤枉,弄得费无极心里害怕,千方百计想讨好芈建,免得熊居死后芈建继位,他吃芈建的苦头。
  在我的想像之中,孟嬴进入楚宫时,就像回到家一样,一路上车辚辚马萧萧,已把她折腾得疲惫不堪,她心里想必松了一口气,低声说了句“总算到了”,只想早些上床休息。她一定没有想到,她其实已经进错了门,本来已经成为大家想像中的那种生活,却被人在不知不觉中改成了另一种样子;本来她应该前往世子芈建的府第的,却进了楚王的内宫;本来楚王熊居应该是她的公公的,却成了她的丈夫。
  她当然想不到,她一向身处内廷,这一出嫁,造成了楚国的一次宫廷阴谋,造成了楚国士兵积尸如山流血成河的惨烈场面。
  她当然更想不到,她一向身处西方,这一出嫁,使远在东方的吴国兴盛起来,成就了一代霸业――因为她的到来,迫使我千里逃亡,最终投奔吴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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